第68章 青梅煮酒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 白日便會變得漫長起來,春衫一再減薄,熱氣會從光和風中來。
天亮得格外早, 比天起得早的是陳懷, 他之前養傷,現在好得七七八八了, 沒事可做, 就打上了今日一同去相國寺的主意。
不過他是和陳歡幾人去的, 等他們走後, 祝陳願才起來吃了點早食,只穿了件薄衣,稍塗抹脂粉, 就坐上了馬車。車上宋嘉盈精神奕奕, 一點也看不出昨日的萎靡。
“早食吃了沒?沒吃我們先去吃一點,左右也不着急。”
祝陳願搖頭,她是吃過的,起得早人就憊懶, 懶得說話, 更何況哪怕她完全不接話,宋嘉盈自己都能把這臺戲給唱下去。
“到時候我們反正也不跟那幫男子一起走, 打個照面就行。”
說起這個,祝陳願莫名心虛, 也不知道她昨日是哪裏鬼迷心竅了, 竟答應赴會, 她垂着頭, 裝作沒睡醒的模樣, 實則在想, 到時候要是被撞見了,該如何圓場。
不然宋嘉盈能拿這件事念叨她好幾年。
在她的惴惴不安中,馬車停在了距離相國橋還有一條街的地方,那裏人多,馬車進不去。
一下車,遠處是擁擠且喧鬧的人群,密密麻麻緊挨着,想要衣衫完好從那裏走過去,估計是不可能的事情。
祝陳願看到那麽多的人,腳下打着退堂鼓,想要立馬坐車回去。宋嘉盈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前走去,嘴裏還說道:“趕緊走,這人哪有上元燈會的時候多,今日是來瞧熱鬧的,你可不許回去。”
她無奈往前走去,橋上擠滿了前來放生的人,時不時還能聽見小販的高喊聲,之後就是鳥雀亂竄,又或是烏龜魚類入水的聲音。
橋下也都是來往的船只,一眼望去,除了人,還是人。
橋上是不能走的,她們從小道上繞了一大圈,才走到門口,就沒再往裏,反正幾人約的也是在正門。
年年到了浴佛節這天,除了浴佛齋會以外,還得請來寺廟的施主喝他們煎好的香藥水。
在門口分香藥水的是個小僧,個子不高,面上總是笑盈盈地,他用勺子在桶裏晃蕩幾下,說道:“兩位女施主,可要喝香藥水?能驅魔去疫。”
兩人都要了一碗,香藥水是用來浴佛的,拿香料浸泡而成的水,加入蔗糖煮好後,等浴佛之後,送給大家,又稱為浴佛水。
相國寺的香火錢收得多,不跟其他寺廟一般用糖水,反而用沉香、松香、檀香等香來浴佛,所以香藥水有股濃濃的香氣,味道很甜。
一入口是香氣直沖着喉嚨,甜膩而濃稠的水便淌在舌尖上。
祝陳願喝不慣,她不喜歡交雜在一起的香味,也不喜歡這種甜到發膩的,以示尊重,一口氣喝光了。
也只有宋嘉盈還會喝一口,聞着香氣猜到底用的是什麽香。
等兩人喝得差不多時,宋嘉盈擡起頭就看見遠處走來的人,撞了撞祝陳願,從牙縫擠出來一句話,“褚長隐來了,穿的還真是人模人樣的。”
褚長隐今日穿得很素淨,面容清冷好似高不可攀,尤其是在這佛門境地,不茍言笑到顯得格外莊重。
他身旁的是褚小滿,衣着和姿容俏麗,瞧着就讓人倍感順眼。
“你們兩個可真要好,瞧得我都要嫉妒了,等會兒我要是摻和進你們兩個中間,不會把我給擠出去吧。”
褚小滿一開口就是玩笑話,不過她倒是真羨慕兩人的關系。
“你盡管來,我們哪個能把你給趕出去。”
小姐妹幾人聚在一起交談,留下個褚長隐站在一邊,橫豎都插不進去話,他瞧說得最起勁的宋嘉盈,還能感受到偶爾瞥過去來那種不屑的視線。
默默搖頭,不過就是一句調笑,也能讓她記恨。
許是老天不忍心看他孤零零地站在一邊,不過片刻,裴恒昭和徐培風就過來了,前面走得豪氣地是裴枝月。
“姐姐!哇,好多個漂亮姐姐!”
裴枝月噔噔跑上前,混到三個人中間,小嘴巴特別甜,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喝了香藥水,偏偏這話哄得幾人都眉開眼笑。
“哪來的小丫頭,話說得這麽好聽。”
祝陳願摸摸她的頭發,笑得眉眼彎彎。
“當然是…”你家的。
後面兩個字裴枝月沒有說出來,反而是沖着祝陳願眨眨眼睛。
她沒懂,又笑了一聲,摸摸裴枝月的頭發,視線一直都在原地打轉,就是沒往旁邊看一眼。
倒是裴恒昭默默地打量了一眼又一眼。
等到後面宋嘉盈的哥嫂一塊過來後,幾人才算是進了這相國寺的大門。
進門的人都是往佛殿趕去的,那裏會有浴佛儀式,不過人多到根本擠不進去,只有褚長隐信佛,今日是佛的誕辰,自然得去觀禮,還帶上了褚小滿。
而宋嘉盈的哥嫂常年沒懷上孩子,今日也是借這個喜事,準備去拜佛,還讓宋嘉盈一起去。
她左右想想,還是不願意抛下祝陳願,想要拒絕的時候,卻聽見祝陳願說:“不如你跟着去看看,我真的不用人陪。”
宋嘉盈狐疑地打量她,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出點貓膩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還是松口跟自己哥嫂往大殿走去。
等到幾人一走,這裏的外人只剩下了徐培風。
他個傻愣子,還不知道怎麽好端端的人就走光了,站在那裏,左右看看。
裴枝月上前說道:“圖南哥,我大哥今日還有事,不如你帶着我去寺廟看看?”
在她的攻勢下,最後這裏只剩下祝陳願和裴恒昭兩個人。
明明周圍吵鬧得像是水一直在沸騰一般,而兩人站着的地方卻好似很寂靜。
祝陳願沒有說話,袖子底下的手輕輕握緊,走在最前面,金塘園的路她是認得的。
而裴恒昭則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面,青灰色的衣擺晃動,面色淡然,仿若成竹在胸。
實則他的手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從上次陳懷給他那本《調光經》後,回去時,他還是在四下無人的時候翻看起來。
看完後,心裏怪異卻又深感觸動,最後思來想去,還是大膽了一把,按照上面的內容,仿了一封信寫下來相邀。
不過今日看着祝陳願的臉色,根本沒有正臉瞧他,裴恒昭難得心中惴惴。
一路上兩人相顧無言,一直到了金塘園的側門那裏,祝陳願站定,看着門說了一句,“好了,金塘園到了,你說得只觀一面,也已經見過,那我現在回去了。”
說完,她按捺出微微勾起的嘴角,轉身竟真的往後,從裴恒昭旁邊擦肩過去。
這跟裴恒昭想得根本不一樣,眼見祝陳願飛快地往前走,他一時沒多想,大步邁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中的手腕纖細,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溫度,祝陳願漲紅了臉看他,使勁掙了幾下,氣鼓鼓地瞪了好幾眼。
“還不趕緊放手!”
裴恒昭臉上一下子就泛起了潮紅,眼神都不敢與她直視,趕緊放開手,那輕盈的袖擺慢慢從他的手中脫落,帶起陣陣漣漪。
他的手中好像握了一塊鐵一般,通紅發燙,只覺得燙得人身體不能動彈,嘴不能言。裴恒昭的拳頭握得很緊,可他一放手,祝陳願轉頭又瞪了他一眼,腳步帶風地往前走去。
一瞧就是生氣的模樣,明明說是要讨好的,結果他初次幹這種事情,極為生疏,沒讨得佳人歡心,反倒是又做了錯事。
裴恒昭心裏慌張,腳上卻急急忙忙追上去,索性他個高,腿也長,邁了幾步就追上了祝陳願,慌亂之中,他想起陳懷之前說過的話,當即立馬攔在她的前面,連忙作揖賠禮道歉,“今日是我孟浪了,我,我真不是有意無禮的,只是,只是…”
這後頭的話是怎麽都說不出來了,總不能說是自己看見她連門都不肯進去,一時情急才拽着她的手。
又怕給她留下一個登徒子的印象,本來文采斐然,口若懸河的裴恒昭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很笨拙地站在那裏,眼巴巴地盯着地上。
祝陳願倒也真沒有那麽生氣,瞧他那副模樣,跟雪蹄犯了錯時一般,也是這樣沉默不語,卻會拿眼神偷偷看她臉上的表情。
一把裴恒昭當成雪蹄,她就覺得莫名好笑,那股子氣也頓時沒了,清清嗓子問他:“今日約我到這裏有什麽事?如果說只觀一面的話,現在不是已經見過了。”
“我,我今日是想請你來嘗青梅煮酒的。”
裴恒昭還是很懊惱,怎麽看的時候覺得上手容易,一到自己這裏時就狀況百出。
從來沒有讨好過一個人的他,頓時覺得這種事情比讓他一口氣寫十篇策論還要難。
“在哪?”
裴恒昭猛地擡起來頭看她,指着前面的側門說道:“在裏面的茶亭裏,我帶着你過去。”
他率先走在前面,步伐很慢,走一步一回頭,看得祝陳願覺得他真的和雪蹄好像,出門到了不認識的地方,也會這樣走一步就回頭看她一下,生怕她走了。
看着看着,她就好似看見裴恒昭頭上冒出了兩只雪白又毛茸茸的耳朵,一直在左右搖晃,忍不住笑出了聲。
惹來他疑惑的目光,她趕緊收住笑。
院子裏很安靜,沒有人,大概是裴恒昭做的安排,等到掩上門,走到邊上的茶亭,那裏的石桌上擺了一個食盒。
祝陳願看得心裏好笑,本來以為他信上那兩句話是說說的,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邀她來這裏吃東西的。
倒是,挺別具一格。
裴恒昭吸取了教訓,趕緊上前幾步打開了食盒,從裏面取出來一壺酒,并一套杯子,放在桌上。
骨節分明的手握着杯子的時候,泛着淡淡的青光,加上他極為專注的側臉,眉峰柔和,嘴角帶笑時,倒讓祝陳願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又聽見他清朗的聲音說道:“我聽聞每年這時候,青梅煮酒剛上來,時人便會呼朋喚友共飲美酒,還會吟上一句詩,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我想,大概是很好的事情,便,便想邀你一同過來。”
裴恒昭是不喝酒的,不過聽得徐培風說過好幾次,年年剛上的青梅煮酒就遭衆人瘋搶,小娘子也很愛喝,才動了心思。
沒想到祝陳願根本就不按常理來。
确實相較一般的女子,她屬實讓人摸不透,只見她指着那酒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你也不想想,哪有人在早上過來喝酒的?”
一句話說得裴恒昭和她面面相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