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個男人
正值酷暑,陽光穿過樹葉打下斑駁的陰影。
領頭的小厮被熱的臉色通紅,回頭不耐煩地急聲催促着:“還不快些!四小姐可在等着呢,耽誤了時辰都給我等着領板子吧!”
一行人不由加快了步伐,走在前頭的一個膽子大的四處望了望,忍不住問道:“大人,聽說府裏四小姐美的跟仙女似的,上京城傳的神乎其神的,可是真的?”
小厮帶人穿過回廊,步伐又加快了些,斥道:“美不美幹你一個奴才什麽事?可別給我存着那些腌臜心思,上一次敢亂看的眼睛已經喂狗了!給我老實點!”
男人縮了縮肩膀,不敢再問,讪笑道:“我就問問……”
行至一道精致高大的朱門前,小厮才停下腳步,繃着臉讓這些人整理衣裝。
“都給我注意些自己的儀容,到時候污了小姐的眼被趕出去,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房內,镂空浮雕的三足香薰爐內燃着沉香,袅袅的升起又飄散,丫鬟正給銅盤裏換冰,絲絲冷氣鑽了出來。
沈至歡半靠在貴妃塌上閉目養神,一手半曲撐着臉頰,露出半截蔥白的玉臂來。手裏的圓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着,雪膚烏發,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因着她身上的薄汗貼在了瑩潤白皙的鎖骨處。
丫鬟快步走了進來,放緩了聲音道:“小姐,三少爺給您送的人到了,您可要看看?”
沈至歡睜開眼睛,神色冷清眼尾卻挑出幾分豔色,肩頸露出的皮膚似白的發光,鎖骨陷出好看的弧度延至肩膀,骨而不瘦,幹淨與靡麗恰如其分的融到一起。
她懶懶的坐直了身子,理了理稍稍散開的衣襟,擋住了乍洩的春光,慢悠悠道:“帶進來吧。”
沒過一會,幾名身着粗布衣的男子魚貫而入。
這些人是她三哥臨走前從今年的禁軍招募裏留下來的,說是再給她院子裏添幾個護衛。
但她院裏的護衛已經夠多了,因着容貌過于惹眼,曾也招過不少禍事,沈樂然日日擔心她出意外,隔三差五的就來送人。
一旁的丫鬟道:"三少爺一共給您挑了六個呢,小姐您看該如何處置他們?"
Advertisement
屋外蟬鳴陣陣,這些人盡數低垂着頭,姿态恭敬的同沈至歡請安。
天氣燥熱,有幾個被熱的滿頭大汗,通紅的臉泛着油光,皮膚黝黑,獐頭鼠目的,勾着頭翻着眼想要偷偷看她的臉。沈至歡只看了一眼便輕皺起眉,仿佛聞見了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汗臭味,虛掩了下口鼻,擡手指了兩個,道:
"讓他倆出去。"
話音才落,就有小厮領着這倆人下去了。
房間的氣氛莫名緊張起來,其他幾個存了心思的頓時啞了火。
關于沈至歡的傳言,除了她的相貌還有她的脾氣。性情冷漠,目中無人,據說有人只口頭說了她幾句就被拔了舌頭。她的長相并不帶有攻擊性,反倒美得讓人看一眼就想親近,但和善這詞實在與她不搭邊。
剛來伺候她的下人大多都戰戰兢兢,要麽怕的像個鹌鹑,要麽有色心沒色膽猥瑣的似個癞□□。
沈至歡支着腦袋,看着這些人低眉順眼的模樣,只覺得無趣極了。
但正當她打算把他們都打發出去的時候,忽然撞上了站在最邊上那人的目光。
方才瞧他時看不見他的臉,但他肩寬腿長,清爽幹淨,比別的要順眼多了,而今他一擡眼,那張臉便清晰了起來。
輪廓剛毅俊挺,線條淩厲,眼眸烏黑,長了雙冷中含欲的桃花眼,眼尾狹長,平白添了幾分韻味。
看沈至歡時眼中未曾流露出別的情緒來,瞳仁漆黑,帶着隐約的壓迫感。
沈至歡移開目光。
丫鬟沁蘭在旁邊道:“小姐,咱們院子裏已經不缺護衛了,三少爺臨走之前說就讓他們在您院子裏打打雜,也好過那些細胳膊細腿的小丫鬟。”
沈至歡沒答話,人一多空氣便燥熱了,她換了個姿勢,稍提了點厚重的裙裾,涼風掃過腳踝,舒爽了些。
陸夜低着頭站在她面前。
他垂着目光時,恰巧能看見沈至歡粉白色裙裾下裸露出的纖巧精致的腳踝。
她穿着海棠花刺繡的白色繡鞋,天氣炎熱,沒穿襪子,那處有明顯的凸起,連着隐在裙裾裏線條流暢的小腿,以及白皙的微微泛着粉紅的,稍弓起的腳背。
左腳腳踝上有一顆紅痣,被瑩白的膚色襯的格外明顯,裙裾輕擦過她精致細嫩的肌膚,紅痣在輕紗間隐隐若現,帶着惑人的風情。
它那麽小,卻足以在他面前耀武揚威。
想舔。
沈至歡換了個動作,不着痕跡又拉了下衣裙,裙裾垂了下來,那節腳踝又隐在了衣裙裏。
她的聲音虛虛的傳過來,陸夜意猶未盡的收回目光。
“……說起三哥,他現在也該到臨江那塊了罷。”
沁蘭道:“對啊小姐,再有一個月,三少爺就能同将軍彙合了。”
沈至歡低着眉眼,美的像畫一般:“我三哥如今才十七歲,西北那邊環境惡劣,最近又亂的厲害,也不知他能不能習慣。”
沁蘭安慰道:“少将軍雖然年紀小,但是騎射功夫在上京城是頂好的,小姐你要相信少将軍呀。”
"而且大少爺和侯爺都在那邊,定然會護好少将軍的。"
沈至歡嘆了口氣,不再說下去。
她繼續搖着扇子,目光重新回到這幾個人身上,漫不經心道:“我這兒人夠了,三哥送來我也用不着。”
沁蘭出主意道:“要不就聽三少爺的,将那打掃的丫鬟換成他們?”
沈至歡面露嫌棄,不太贊同:“一群男人哪有姑娘做事細致,再塞我這院子裏盡是男人了,成什麽體統。”
沁蘭道:"那要不放他們去城西的鋪子那幫忙?"
沈至歡端起旁邊放涼的茶水抿了一口,繼續道:“去一半,餘下的就讓他們去外院,問問王管家哪還需要人。”
沁蘭福了福身子,道:“是。”
她轉而又朝這些人吩咐道:“都聽見了吧,去外頭找蘭嬷嬷,讓她帶你們去。”
一行人不敢有怨言,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陸夜走在最後一位。
他站在這頗有些鶴立雞群的架勢,看着偏瘦一些,但寬肩窄腰,身材精悍,肌肉線條透過衣裳隐隐的能顯現出來,并不過分誇張,甚至可以說賞心悅目。
蟬鳴聲仍在繼續,細碎的日光透過雕花窗投進來,午時的侯府靜的出奇,越發顯得蟬鳴聒噪。
才剛走了沒幾步,一直興致缺缺的的沈至歡忽而出聲道:“等一下。”
原本要出去的一行人紛紛停住腳步,心裏紛紛猜測着小姐是不是回心轉意要留下他們了,不敢擡頭,心下卻都激動起來,惶恐中又夾雜着欣喜,等着沈至歡發話。
陸夜也跟着停了下來,轉過身來。
沁蘭輕聲問:“怎麽了小姐?”
沈至歡沒做回答,忽而擡手,拿着圓扇慢悠悠指了過去。
停在了陸夜那個方向。
“你,叫什麽名字?”
陸夜的好皮相顯而易見,這般被單指出來實在惹人遐想。周遭一片靜默,旁邊的人低頭偷瞥了陸夜一眼,瞧見他的臉後頓時明白了過來,撇了撇嘴心生不屑,卻又忍不住嫉妒。
沈至歡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那雙冷清的眸子淡淡的望向他,像初春的薄冰。
陸夜喉結上下滾動了下,他沉聲道:“奴才名叫陸夜。”
他垂首,脊背微弓,像一只兇悍的野獸被迫臣服。
在沈至歡面前自稱奴才有很多人。她懶懶的靠在椅背上,這個名字在她唇齒間滾了一圈,輕聲重複道:“陸夜啊……”
房內靜的落針可聞。半晌,沈至歡在一片靜默中緩緩開口,道:“隔壁的東廚最近不是要新建兩間穿堂嗎,你看着也是個有力氣的,去幫忙吧。”
如今正值酷暑,去幫着建穿堂顯然不是什麽好差事,不受待見又賣的是苦力氣,同最下等的雜役也沒什麽區別。旁邊的人聽見了無一不在心裏幸災樂禍,個個都憋着笑,心道這人許是還以為是撞了什麽大運,沒想到空歡喜一場。
清風吹拂着,撩起了深至歡的發絲,将她身體上淡淡的清香送到了陸夜鼻間。
是茉莉香。
帶着涼意的清晨,純白色的小花含苞待放,沾着露珠,倘若他摘下用力碾碎,汁水會沾上他的手指。
他應聲,道:“奴才知道了。”
一行人出去以後,腳步聲漸遠,只餘幾陣熱風掠進來。
沁蘭心有餘悸,在一旁笑着打趣道:“小姐方才突然叫住他,奴婢還以為您見他長的好,想留他在院子裏呢。”
沈至歡勾着唇角笑了笑,随手擺弄着扇穗,嗤道:“一個奴才罷了,長的再好有什麽用。”
沁蘭應聲道:"小姐說的是,這人看着就沒那麽安分,再好看也不過是個低賤的奴才。"
沈至歡站起身來,粉白的裙裾掃過地面,行至案桌邊的停下,木窗支起,斑駁的樹影照在她瓷白的額上,層層翠綠中,可以看見小厮領着方才那些人出去,遠遠能聽見了幾聲模糊的嘲諷。
那行人才剛剛走到院門口,青石板的小路上七個人走了兩排,前面的人叽叽喳喳的說着話,官話說的還不好,聽不清楚具體說的什麽,而走在最後的人依舊低垂着頭。
沁蘭這時走上前來,手裏拿着個托盤,道:“小姐,昨日表小姐回來,給您帶的那個玉簪子,說是宛南的獨山玉,昨日送來的時候時辰太晚了,奴婢就沒拿給您看。”
沈至歡側身睨向了沁蘭手裏的托盤,一個綠白色的玉簪子,簪頭是朵未開的月見草,靜靜的躺在帕子上。
沈至歡輕輕蹙眉:“表小姐?”
沁蘭提醒道:“就是三年前打碎了夫人的遺物,還不知死活的說您誣陷她,最後被貴妃娘娘罰去江南分家的那位。”
沈至歡大約記起了什麽。
一個寄住在候府的庶女,表面像朵小白花其實最愛暗地裏與她攀比,打碎了她母親的簪子後,頂着張楚楚可憐的臉,在衆人面前哭的梨花帶雨倒打一耙。
送她走的那位貴妃是沈至歡的長姐,已于半年前難産故逝,算着日子,這是她長姐才剛去世,這人就迫不及待回來了,真當候府是自己家了。
沈至歡別開眼,嗤道:“什麽髒東西都往我面前拿,扔了。”
沁蘭對沈至歡的回答并不意外,她家小姐向來不待見那位,而正打算端着托盤出去的時候,一擡眼目光正好落在了月門處。
她目光頓住,歪着頭疑惑道:"咦?"
沈至歡看向她。
沁蘭擡手指了過去,眯起眼睛仔細的又看了看,道:"……奴婢方才見那好像站了個人在往這邊看,一晃神又沒了。"
沈至歡順着沁蘭的目光看過去,樹影婆娑,靜谧安逸,哪有什麽人。
沁蘭不确定起來,道:"許是那兒樹影子晃的叫奴婢看錯了,這府裏大約還不至于有這般膽大包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