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配嗎?”
臨近傍晚時,府裏熱鬧了起來。
沈至歡下午就着軟塌休息了一會,這會剛剛睡醒,房中有些昏暗。
她揉了揉眼睛,腦袋還有些發懵。
旁邊有人叽叽喳喳跟她說了一段什麽,她沒注意聽,直到腳邊一個小丫頭急慌慌的給她穿鞋,站起身來時沒站穩,踉跄了一下。
沈至歡眉頭一皺,扶了她一下,斥道:“你慌什麽?”
小丫頭苦着臉,道:"……夫人說今晚是表小姐的接風宴,派人來催了好幾回,說是一定要去。"
沈至歡站起身來,覺得有些好笑:"我就是不去又能怎麽?"
沁蘭給房裏燃了燈,暖黃的燭光盈滿了屋子,她走上前來道:"小姐,李氏從今早就派人來過一次,奴婢給推了以後中午又來了一回,您要是不去,依她的個性估計又要三天兩頭拿這事給您尋不痛快。"
沈至歡坐在妝臺前,鏡子裏的人雪膚烏發,漂亮的眉眼間稍帶些煩躁:“她也只會這種死纏爛打的招數了。”
如今的侯府夫人叫李豔芬,确切來說只是沈至歡的繼母。
她的生母早年病逝,父親是聲名赫赫的大将軍,在她母親去世不久就受命出征,少年成名從無敗績的沈長鷺就在這次發生了意外,在一次圍追中掉入的湍急冰冷的河流裏。
一個漁家女救了他,又對他悉心照料。沈長鷺面容俊朗,氣度不凡,漁家女很快就愛上了他。
那漁家女就是李豔芬。
救命之恩非同小可,恢複了之後,沈長鷺允諾答應她一個條件。
黃金萬兩,功名利祿,只要沈長鷺能做到都行
她都沒選,但也可以說都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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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讓沈長鷺娶她回家。
那位表小姐是李豔芬的侄女,自幼失怙失恃,六歲就被她接進了将軍府。
三年前,這人偷了她一個玉簪,被發現之後直接把簪子摔在了地上,碎了。
玉簪是沈至歡母親的遺物,她從前并不屑于去仗着身份欺淩別人顯擺自己,先前幾回她偷她東西,劃爛她衣裳,惺惺作态的暗諷她驕縱,沈至歡都不在意,全當笑話一般看她,但誰知這人後來越發得寸進尺。
沈至歡見她那幅嘴臉就厭惡,便去宮裏找了她的長姐沈長寧,沈長寧聽說以後就不顧李豔芬的反對,打發她去了河東的分家。
不想才三年,這人就回來了。
她長姐去世才不到七個月,算着日子,想必是她姐姐才去世,李豔芬就迫不及待派人接人了。
如今侯府嫡系僅剩沈至歡一人,長姐難産去世,父兄守在西北,沈至歡雖厭惡李豔芬,卻還沒到真正撕破臉的地步,她們鬧的越兇,外面那些人便越樂的看笑話。依着李豔芬的性子,她那樣寶貝這個侄女,若是不去,還指不定會鬧成什麽樣。
到晚上雖沒了那仿佛要給人曬化的太陽,但空氣悶熱,感覺總是黏膩膩的讓人心裏煩躁的慌。
沁蘭在她耳邊繼續道:“自從三少爺走了以後,李氏越來越過分了,上回她在城西的縷坊做了套頭面,整整花了四百兩銀子,侯爺一年的俸祿都沒那麽多,那些商鋪她時常也不打理,花起錢來可是一點也不含糊。“
李豔芬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沈至歡冷着臉沒應聲,也不知是聽了還是沒聽。
路過東廚時,裏頭傳來施工的聲音。
沈至歡遙遙看了一眼,裏面多數都是男人,一個個大汗淋漓的,有的還光着膀子,她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嫌惡的蹙起眉。
裏頭的管事一看見沈至歡停住腳步,忙迎了上來問:“小姐可有什麽吩咐?”
管事的一過來,裏面正忙碌的人便紛紛看了過來。清一色的都是男人,看她看的目光癡迷到近乎呆滞。
卻沒有那張讓她過目不忘的臉。
沁蘭見沈至歡朝裏面看,輕聲問道:“小姐,怎麽了嗎?”
沈至歡渾不在意的收回目光,随口道:“沒什麽,讓他們好好幹吧。”
管事忙彎着腰應和:“小姐放心,奴才在這看着,他們絕不敢偷懶!”
越往前走便越熱鬧,沈至歡遠遠的就聽見了嬉鬧聲,今日來的人不少,除了幾個平日相熟的,連她那個常年不着家,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表叔都來了。
侯府的其實并沒有多少主子,嫡系如今就剩沈至歡一個還在府裏,除了沈至歡的大伯一家,其餘都是些不太重要的表親。
甫一進來,就看見一個穿淡青色衣裙的女子手裏正拿着個畫本,旁邊圍了兩個小孩,三個人臉上均帶着笑意,正說着什麽。
沁蘭在沈至歡旁邊提醒道:“小姐,那個應該就是表小姐了。”
女眷們正在另一邊圍着說話,沈至歡一進來她們便紛紛站了起來,迎上去道:
“至歡來啦。”
“哎呦,我回回見至歡移不開眼,這長的多好看啊。”
“至歡快進來坐吧。”
沈至歡垂着眼睛一一打過招呼後,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那位表小姐,李書錦。
李書錦拉着方才的那兩個小孩在旁邊站着,小孩擡着腦袋,怯怯的看着沈至歡。
似是察覺到小孩的害怕,李書錦将小孩又往身邊拉了拉,沈至歡美足以給她一種無聲的氣勢,李書錦就莫名讓人覺得弱了一截,她低着頭,小聲道:“表姐,好久不見。”
沈至歡淡淡的嗯了一聲,道:“才三年,不久。”
李書錦臉色一僵,頭又垂的低了些。
她和李書錦不合這府裏的人大多都有所耳聞,但李書錦平常為人處世都很平和,待誰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而沈至歡卻恰恰相反,她雖然知書達禮,但大多時候都不怎麽愛說話,冷臉總比笑臉多,讓人覺得她不好接近。
一旁的三姑姑見狀況不對,拉着李書錦道:“親姐妹哪有隔夜仇,快些進來吧,書錦一直挂念着你,打碎了個簪子到現在都在愧疚呢!”
李書錦也跟着低頭認錯:“……表姐,對不起。”
沈至歡看她一眼沒作回應,直接走了進去。
落座之後沒多久,李豔芬才姍姍來遲。
她穿的很富貴,沒見她人就聽到了她頭上步搖晃蕩的聲音,绛紫的外衫,上面的刺繡栩栩如生,裙擺上一層極透的娟紗,額上描着花钿,玉镯子,金耳環,恨不得把‘富貴’兩個字寫在臉上。
平心而論,這個女人長的其實算得上美,但沈至歡卻讨厭極了。
挾恩圖報鸠占鵲巢也就罷了,身為侯府主母,這麽些年除了一個勁的撈油水,給她使袢子外也沒幹成什麽正事。
好歹做了十幾年的主母,籠絡人心的本事還算過得去,衆人一見李豔芬過來便紛紛站身來,同她客套幾句,唯獨沈至歡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突兀極了。
李豔芬臉色沉下來,道:“至歡,見到母親也不知行個禮嗎?”
沈至歡不給她行禮是常有的事,今天大概是大家都在,她不想丢面子才這般開口。但沈至歡任性慣了,半點不把她放在眼裏。
她悠悠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明顯。
你在做夢嗎?
李豔芬大抵讀懂了她的意思,睜大眼睛瞪着她,訓了一句:“真是沒教養。”
沈至歡冷笑一聲,道:“沒教養?你又是什麽東西?我給你行禮你敢受嗎?”
“你……!”
旁邊有人勸到:“算了算了,別生氣,這書錦剛回來,別鬧的不開心。”
李豔芬這才恨恨的看了眼沈至歡,不再說什麽。
李書錦坐在沈至歡旁邊,聞言湊近她道:“表姐,姑姑沒什麽惡意的,你可別誤會也別怪她。”
沈至歡瞥她一眼,道:“你不是也沒什麽教養嗎。”
李書錦面色難看起來,道:“表姐你怎麽……!”
沈至歡補充道:“我沒什麽惡意,可別怪我。”
李書錦一哽,沒再說下去。
李豔芬适時笑着道:“書錦一走就是三年,我這個做姑姑的當初也沒能好好給她主持公道,孩子也受苦了,至歡嬌縱不懂事,書錦是她妹妹,合該讓着她的。”
沈至歡:“……”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又覺得李豔芬這話過于離譜,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從何反駁。
李豔芬約莫還在記恨着沈至歡方才不叫她讓她失了面子這事,頓了頓又挑了個最能刺痛她的,端着幅主母的架勢道:
“至歡,你說你這番儀态将來怎麽進宮伺候陛下?連這最基本的孝道都不懂得,陛下如何容你?”
這話一出,在座衆人皆不約而同的噤了聲。
誰人不知沈至歡最忌諱的就是這事,李豔芬竟然還敢這樣說出來。
沈至歡的姐姐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仿佛吃人一樣的深宮裏,坐在皇位上的那位皇帝,昏聩無能沉溺享樂,得到了她的姐姐又間接地害死了她,沈長寧逝去還沒半年,他又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想要讓沈至歡也進宮侍奉他。
沈至歡面色冷了下來。擡頭看見李豔芬那自得神色。
那張臉妝容精致,紅豔豔的嘴角勾着,發髻梳的嚴謹油亮,斜着眼看人的尤其的醜陋刻薄。
沈至歡捏緊了杯子。靜靜的看她,腦子裏卻在想,如果把這杯子砸她頭上,再撕開她的嘴,劃爛她那張妝容精致的臉會是怎樣一副局面。
半晌,她移開目光。
可李豔芬還在糾纏不休,火上澆油道:“你這般看着我做甚?陛下青睐于你可是你的福氣,每天這樣成何體統?”
……
沈至歡壓下心裏的沖動,呼出一口氣,在一片靜默中忽然平靜開口:“李豔芬,你從前當村婦的時候說話也是這般嗎?“
李豔芬主母當慣了,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沈至歡繼續道:“你還知道體統呢?我母親十二歲做的詩文現在還在被傳誦,你呢,你十二歲的時候知道詩是什麽嗎?那時候你身上的魚腥味淡了點嗎?”
“你用救命之恩綁着我父親,尖酸下作,還想讓我叫你母親?”
旁邊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輕聲制止道:“至歡快別說了,這傳出去不……”
沈至歡松了手,杯子滾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目光輕蔑,嘲道:
“你看看你自己,你配嗎?”
周遭一片寂靜,方才還在勸她的人也收了聲,局面一時有些緊繃。
沈至歡在府裏的地位不言而喻,她說的話沒人敢反駁,但衆人顯然也不太想招惹李豔芬。
這是沈至歡第一回這麽光明正大的刺李豔芬,之前就算是再不喜,也會顧及着別人說閑話,顧及候府的面子把不滿都憋回去。
李豔芬顯然也是驚住了,她面色通紅,猛地一拍桌子,道“你放肆!你,你這般嚣張跋扈,還哪裏有個小姐的樣子!”
沈至歡笑了,道:“我再沒有小姐的樣子,也是府裏嫡出女兒,你呢,一個鄉野村婦誰給你的膽子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你給我住口!”
“……”
眼看局面越來越失控,旁邊坐的人便不能再繼續當縮頭烏龜坐視不管了,勸阻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這般針鋒相對……”
“都別說了,吃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