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裴大美人第一次說那種話,就被忽視了個徹底,他冷冷啃着紫甘藍葉子,覺得這頓飯一點都不香。

陸擒注意到裴容不說話了,而且一直在吃菜葉子,旁邊的鳗魚燒和羊排一點都沒動,關心道:“怎麽,不合胃口嗎?”

抛開這對賞心悅目的男男來看,這也是一頓相當高規格的午餐,半露天的白色古典圓桌,一碧如洗的藍天和充滿野趣的大草坪,一排棕色木栅欄外,幾匹駿馬悠閑吃草。

一切都讓人心曠神怡,但是對面的裴容吃草的樣子太郁悶,連陸擒都看出來了。

裴容其實不喜歡這種用餐氛圍,送上來的食物太精致,吃的人也必須做出優雅的姿态,一小口一小口,遇到雞骨頭和魚刺便如臨大敵。

不如上次陸擒直接給他的保溫桶,他找個沙發美美坐下,拿一根塑料大勺子,一勺一勺分量十足地挖。

他最近容易胃口不佳,有時候又餓得想馬上填飽,實在沒工夫作秀。

但是陸擒給自己報了那麽多文化課,今天算是中期驗收吧,他不得拿出最優雅的一面來?免得陸擒覺得他沒學進去,再搞幺蛾子增加課程。

陸擒問了,裴容幹脆破罐破摔地把銀餐叉一扔,“吃得太麻煩了,給我上白米飯和筷子。”

保持身材要低碳水,裴容很少攝入一整碗的大米飯。

但他今天特別想吃,滿滿一碗東北大米,少一粒都不行。

當陸擒問他的時候,裴容詭異地有種自己必須被滿足否則就是陸擒的錯的荒唐感。

恃寵而驕嗎?不,他只是想要一碗米飯罷了。

陸擒一愣,眼神裏有什麽搖搖欲墜了一秒又勉強拼接成平靜的表象,像僞裝成湖水的深淵。

桌上撤下亂七八糟渲染氛圍的玩意兒,只留了兩道菜,新增一大盆白菜煲蟹,兩碗顆粒飽滿的白米飯,兩道清炒時蔬,幾道其他的葷菜。

裴容嘴角頓時提起來,端起大米飯,夾了幾筷子紅燒肉和青菜堆在米飯上,湯汁順着長圓飽滿的米粒縫隙淌下去,米飯微微染色帶上小炒的香氣,而不像澆醬過于刻意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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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的時候捧着碗,碗裏有菜有肉,從被碗壁溫暖的手掌心起就蔓延出一股滿足感。

裴容大口而安靜地吃着,任誰都能看出吃得香。

陸擒發覺他只撿沒骨頭的東西下咽,便戴上一次性手套,坐到裴容身邊,替他剔除鳗魚刺。

紅燒鳗魚軟爛汁鮮,沒有刺就能一口一塊,還能攪着米飯吃。

桌上沒有一道菜放辣椒,裴容很滿意,對陸擒道:“你也吃。”

陸擒像得了什麽允許,也端起碗筷,兩人仿佛坐在家裏的小桌旁,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填飽了肚子。

這頓飯簡直是陸擒成年後吃得最香的一頓,不知是大盤菜好吃,還是對面的裴容下飯。

酒足飯飽,裴容摸了摸脖子,好不容易見到陸大校長,得想個辦法讓陸擒把秘書制定的實踐課取消。

他暗暗想,飯局的目的就是談生意,任務一失敗了,任務二一定要完成。那今天這頓飯算沒白吃。

課程表上馬術課一周三節,太密集了。

裴容摸着脖子,靈光一閃,坦然道:“我不想上馬術課。”

陸擒挑眉,表示不解。

裴容:“大腿被馬鞍摩擦得太痛了,不适合我。”

我身上有多容易留印子,你懂的,回家洗澡要紅一片的。

裴容繼續:“我的脖子很脆弱,不喜歡戴頭盔,很重。”

這個你也懂的。

裴容卸下頭盔的時候,把腦後的一把小卷毛也解開了,随意抓了兩下,現在東倒西歪地搖晃着。

陸擒果然懂,呼吸猛地亂了幾息,脫口而出:“要檢查嗎?”

裴容:“……”

裴容吃飽了想躺平,不太希望引發劇烈運動的可能性,道:“不用,還行。”

“我可以不上馬術課嗎?”

陸擒閉了閉眼:“好。”

裴容眼睛一亮,像清冷的雪光被暖陽柔和過。

今天真是沒有白來,裴容跟陸擒道別的時候都是笑意盈盈的,親自為他拉開車門。

陸擒頓了一下,坐進後座。

車輛開動,側邊鏡将裴容拉長成一個清隽的剪影,融進明麗的春光。

陸擒按了按小腹,他下午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不欲吃得太飽,飽腹令人産生困倦。

但是……菜色實在太下飯了。

陸總清醒地皺着眉,人不應該被欲望支配,無論是食欲還是別的。

每當察覺到自己意志屈服,他便會加大工作量。

他讓高秘書給裴容送車、送表、送影視合約,就像年輕人喜愛游戲就使勁充值買皮膚刷等級。

裴容對于他來說,就是一款值得充值的游戲,如果實在喜愛,還可以收購。

但最好不要注冊賬號親自去玩。

高秘書彙報,裴容不聽課、不主動升級、不接受任務獎勵。

這個游戲出bug了,陸擒想,他得去看看。

确實出大bug了,但可能不是游戲本身。

或許更加認真地寫代碼可以挽救。

總裁辦的人早就苦不堪言,聽高秘書說陸擒去見裴容,心裏都暗暗地祈禱陸總“玩物喪志”一天,然而并沒有,下午開完會,當天晚上陸總又在加班。

資本家在加班,鹹魚在躺平,沒有馬術課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裴容發現陸擒似乎想的跟他猜測有出入,經過一番思考他決定不要去影響人家的思考,最後可能會有他想要的結果。

馬術課換成了投資管理,裴容上完一節課,高秘書給了他一份投資建議書,上面列了十六支股票,分別注明最佳入場時間,有快速買進賣出的,有中長期持有的。

裴容對股票沒有興趣。

他當着高秘書的面注冊了證券賬戶,每個股票分別買入了一手。

這個證券賬戶的由來就是他的恥辱錨定點。

裴容:“小試牛刀。”

高秘書:“……”

信不信這張A4紙在市面上能賣出天價。

考慮到裴容可能不信任不熟悉的上市公司,高秘書意味深長道:“買陸氏也是不錯的選擇。”

尤其是他們有一位冷靜克制的工作狂總裁。裴先生應該很容易知道陸擒每個階段的工作重心,跟着買就是了。

裴容點點頭:“我會考慮的。”

一周之後,裴容看着新課程表上的高爾夫,想故态複萌,找陸擒取消。

但他沒有陸擒的聯系方式。

裴容嘆氣,早知道當什麽正人君子,私人名片沖馬桶之前就應該先記住那一串數字。

距離退圈還有一段時間,周航把裴容當祖宗供着,羅裙現在不敢說他了,身材全靠自律。

裴容便克服懶散,高爾夫放松且運動量不大,他前半場自己走路,後半場靠球車代步,一周三場打下來,下巴尖了一點,消失的馬甲線卻回不來了。

裴容有點郁悶,想重新擁有馬甲線,估計得做以前那種一組一組的健身運動,每次要流好多汗。

作為大明星,要時刻調整狀态,不讓粉絲失望。這天下了大雨,裴容不想出門,征得高秘書同意後,《宴會禮儀課》改成了網課。

隔着網線誰知道他有沒有聽課呢!

裴容勤奮地拿出落灰的健身工具,把網課聲音調到最小,先做了一組俯卧撐。

他大汗淋漓咬牙堅持着,耳朵裏嗡嗡嗡都是熱血鼓噪的聲音,自然沒有聽見網課老師的叮囑——上完課馬上就要運用。

直到高秘書敲門,裴容才知道自己晚上要陪陸擒參加一個高規格的晚宴。

他額頭束着運動頭帶,臉頰因為運動而潮紅,面若桃花,唇色似朱,天然大美人的氣息讓高秘書謹慎地後退一步。

裴容:“啊,非去不可嗎?”

大晚上的怎麽還出門啊?他運動完只想泡澡睡覺。

高秘書把成套西裝遞給他:“咳,陸總在下面等了。”

裴容只好去洗澡洗頭。

陸擒在車裏等了五分鐘,高秘書打電話過來道歉,說他通知不力,裴容不知道要出門,現在才要洗澡洗頭,估計要個半小時。

陸擒冷着臉:“那你還在上面幹什麽?”

高秘書心驚肉跳地挂斷電話,快步下樓和陸擒彙合。陸總最不耐煩等人,每次如果有合作方不守時,當天的生意一定談不成。

看來裴先生惹陸總不高興了,高秘書覺得有點對不住裴先生。

他光知道裴容上課開小差,哪裏能想到他一丁點都不聽,教授一小時內至少提了六次晚上有宴會。

高秘書上了副駕,正要叫司機開車,後車門突然被打開。

他們陸總不悅地下了車,上樓去等了。

“……”高秘書恍然大悟,原來這不悅是沖他來的。

他以後要跟裴先生保持距離。

高秘書下去的時候帶上了門,自動上鎖,陸擒只得站在門口等。

過了十五分鐘,他聽見裏面有動靜了,才按了門鈴。

裴容穿着浴袍擦着濕漉漉的頭發打開門,沒空招呼他,又急走兩步去吹頭發。

陸擒不滿意道:“你跟高秘書很熟嗎?”

裴容沒聽清,關閉了吹風機,轉頭道:“什麽?”

陸擒:“穿成這樣不要随便給人開門。”

裴容笑了:“哪樣啊?我不是看見是陸總才開門的?”

陸擒忽地站起來。

硬邦邦道:“我去車裏等你。”

高秘書看見陸擒下樓,後面卻沒跟着人,再一次以為陸擒等到不耐煩提前離開。

他以前在陸氏的營銷部,會跟一些藝人打交道,越是出名的大明星,出門之前化妝造型服飾搭配的流程越繁瑣,不能被媒體拍到任何角度的醜照,從敷面膜開始提前半天準備都是正常的。

就算是自己老婆,一般男人也很難有這個耐心。

但是他們陸總,上車之後一言不發,車門也沒關,顯然還在等。

車內加起來三個人,安靜得可怕,高秘書的職業素養再一次破防了。

欣慰的是,再過十分鐘,裴容就換好衣服下來了。

這次的宴會更多見到的是商業人士,裴容跟着周航時還能恭維兩句對方,跟着陸擒就沒這個必要了。

他要是表現得太殷勤,不是給陸擒丢臉麽?

陸氏集團他了解不多,內容也不太聽得懂,裴容心裏百無聊賴,端着一只紅酒杯,半天才抿一小口。

上次的周年會給他留下陰影了,在外面能不喝還是別喝。

陸擒第一次帶人參加這類場合,帶的人還是娛樂圈著名大美人,兩個焦點彙聚,自帶打光,使得許多人都往這邊看過來。他們中不是沒有人給裴容遞過橄榄枝,如大海抛石般了無音訊,周航雖然雞賊,打太極的本事很好。

來之前,陸擒明知故問:“禮儀課都聽了?”

裴容面不改色:“學了。”

以他多年混跡名利場的經驗,就算不上課也能不犯錯。

這種自信在宴會過半時膨脹到頂峰。裴容決定結束後就跟陸擒提出自己天賦異禀,完全不需要上什麽課。

想到這,裴容心花怒放,宛若已經征得陸擒的同意——從馬術課的例子看,陸擒挺好說話。

察覺自己過于自滿,他把酒杯湊到嘴角,戰術性喝水掩飾。

下一秒,蔣天仿佛憑空出現一般,就站在裴容三米之外的餐桌後面。

蔣天、辣椒、爆炒螺肉、雞內髒、腥味……一連串關鍵詞像推導公式一樣自動展開。

裴容指尖一涼,暗道糟糕,果不其然,一股猛烈的反胃感湧到喉嚨口,喉結緊縮,口腔裏的酒液下不去,胃裏的惡心感洶湧上沖。

人一得意就會死。

裴容覺得自己要是衆目睽睽吐出來,他和陸擒都要顏面掃地。

他退圈了就當沒發生過,陸擒可還要跟這些商業人士皮笑肉不笑一輩子。

電光石火之間,裴容抱住了陸擒,閉着眼将頭埋進他頸間。

會場裏響起了一點點驚訝的呼聲。

這公然炫耀地位黏上陸總的小妖精!絕世美人的膽子也是如此之大!

陸擒身體僵硬,腦內一瞬閃過了無數想法。

旋即,他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液體,順着他的領口流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崽兒:是我,嫉惡如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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