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趙記酒肆

李裕是真的困了, 也疲倦了,更沒想到在小榻上随意趴的這麽一會兒,就會睡到眼下這個時候。

睜眼時, 窗外的天色都已經昏黃一片,是快近黃昏了。

李裕伸手揉了揉眉心, 這一覺睡得很舒服,但也睡得是實在有些久, 因為是趴着睡的,腦袋側在一邊, 時間長了脖子都有些疼。

李裕撐手起身, 才見身上蓋着厚被, 被角掖好的方式是溫印常用的,而且應當是怕他踢被子,連碳暖都推到了一邊。

他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好像就同溫印有了某種默契,許多事情看一眼就是知曉出自溫印的手筆,更譬如,連碳暖在一側的位置, 他都依稀覺察是溫印伸腳挪開的……

聽到屏風後的動靜,寶燕入內,果然見李裕已經醒了。

“殿下醒了?”寶燕上前。

“嗯。”李裕輕聲, 睡得有些久了, 還有些迷迷糊糊。

寶燕笑道,“奴婢去給殿下打水洗漱吧。”

“好。”李裕應聲。

寶燕繞道屏風後,李裕也撐手起身。小廚房就在苑中, 寶燕很快端了熱水入內。

李裕沒聽到溫印和龍鳳胎的聲音, 龍鳳胎睡不了這麽久, 醒了也不會這麽安靜,那溫印同龍鳳胎應當都不在屋中。

李裕一面低頭洗臉,一面問起,“溫印呢和小鹿,瑞哥兒呢?”

毛巾上濕潤的熱氣,讓李裕很快清醒了。

寶燕應道,“下午的時候,小公子和小小姐都醒了,來尋殿下,但看殿下睡得正熟就沒擾殿下,夫人帶小公子和小小姐去了書齋那處。”

李裕微楞,眼下還沒回來,李裕問道,“世子夫人還沒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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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燕搖頭,“沒呢,世子夫人那處好像有事情耽誤了,中途遣人來說了一聲,她怕趕不及來離院這裏,所以讓劉媽來接的小公子和小小姐。”

李裕意外,“已經接走嗎?”

寶燕點頭,“是,劉媽才接走不久,小公子和小小姐原本還想來和殿下告別,夫人讓魚躍來看了眼,殿下還沒醒,就同小公子和小小姐說了聲,先回去了。聽說還哭了一場,後來夫人說隔兩日再來,這才好了。”

李裕笑了笑,沒多問了。

他有印象,早前溫印說世子夫人中途離開,是因為莊家好像有事遣了人來京中,莊家是長風國中有名的書香門第,不知出了什麽事。

李裕放下毛巾,正好黎媽回了屋中。

“殿下。”黎媽上前。

“黎媽。”離院中除卻溫印,李裕最親厚的便是黎媽,同黎媽招呼的聲音都不同。

“殿下沒事了?”黎媽擔心。

李裕反應過來黎媽說的是他昨晚受傷的事,李裕輕聲,“黎媽你知道?”

黎媽輕聲道,“殿下的衣裳是老奴縫的,府中的耳目多,殿下的東西都有數,不能露了馬腳。”

李裕會意,“我知曉了,黎媽,放心吧,我會留神的,小傷而已,沒大礙。若是有事,我一定告訴黎媽一聲。”

黎媽這才颔首笑了笑。

李裕問起,“對了,黎媽,安潤呢?”

旁人未必知曉安潤的情況,但黎媽一定知道,黎媽果真應道,“還歇着呢,腰上有傷,還趴着……”

李裕微微攏眉,昨晚就是因為安潤傷得有些重,他才扶着安潤折回的。

“要讓胡師傅來看看安潤嗎?”李裕擔心。

黎媽應道,“安潤可以外出,傷勢可以想辦法處理,但胡師傅來一趟離院不容易,需要留給殿下備着,輕易不能動。”

李裕明白了,但他擔心安潤。

黎媽湊近,“安潤的傷應當沒事,還說今晚要同殿下一道去,所以今日一直将養着。原本小公子和小小姐想今晚留下同夫人和殿下一道,但夫人沒讓,怕耽誤今晚的事,方才劉媽才将人接走,眼下夫人還在書齋那處,殿下還去沒去過書齋吧?”

李裕點頭,是,他沒去過,倒是早前溫印為了避開他,時常往書齋去。賞梅閣同書齋離得不遠,他正好去看看。

……

李裕到書齋的時候,遠遠看到溫印在窗邊寫字。

落雪的時候都不冷,他撐着傘,在窗邊看了些時候,但溫印寫得認真,沒看見他,一筆一畫都細致專注。

印象中的溫印一直安靜沉穩,很少因為事情驚慌,幹練裏藏了溫柔,卻不突顯,就似輕描淡寫的一筆,但偏偏就是那一筆,與旁人都不同。

李裕俯身,将傘放在屋外。

溫印才見是李裕來了。

“寫字?”他上前看她。

“嗯。”溫印懸筆應了聲,而後俯身繼續,書冊還沒抄完,就剩了尾巴,一氣呵成得好。

李裕湊近,嗯,不是簪花小楷,而是鐵筆銀鈎,蒼勁有力,李裕嘆道,“更像男子的筆跡,但又女子的溫婉。”

溫印頓了頓,他倒是一眼看了出來。

這幾年她一直在改筆跡,婁長空的字要有男子的蒼勁在其中,她的筆跡在女子中不算溫婉的,所以改起來還快,但多少還有影子在。

婁長空留字時她會注意,但今日是練筆,她沒特意收斂,所以李裕能看出來。

溫印自然不會同李裕說起,只是一筆帶過,“筆跡自己哪裏會分男女,都是世俗成見罷了。為什麽男子的筆跡就要鐵筆銀鈎,女子就是筆鋒溫婉?”

李裕:“……”

李裕嘆道,“是,你說什麽都有道理,我就是想說你的字好看,特別而已,但馬屁沒拍對……”

溫印不由笑起來。

李裕也不惱,“你寫着,我随意看看。”

溫印應好。

李裕沒想到書齋中的書這麽多,離院這處應當沒什麽人來才是,這些書是從哪裏來的?

溫印正好看了他一眼,會意道,“這些書是安潤他們幾人從定州帶來的,因為書都整理放到書齋這裏了,所以反而沒遭火,都留了下來。就是沒想到,留得最全的就是這些書了。”

這樣,李裕也沒想到。

李裕随手從書架中取了一本,眸間微訝,而後一排看去,反而不怎麽驚訝,卻是笑道,“有意思,溫印,你的書怎麽都是些講述各地風土人情,名人轶事,還有各種游記?”

溫印.心中唏噓,做生意,當然要了解各處的風土人情,還有生意環境,這些游記,記載,都是最好的方式,各地路遠,她哪有時間可以逐一去看?

溫印笑了笑,“那我應該看什麽?”

她這麽一問,李裕也跟着笑起來,但笑而不語,心中卻念道着,看話本子啊……

他沒應聲,溫印也沒有多問,他就在屋中,兩人要說話很容易,溫印繼續低頭寫字。

但隔了許久,溫印都沒聽到他聲音,仿佛腳步聲也停下來許久了。溫印轉身,他應當在屏風後,溫印放下筆,“李裕?”

溫印繞到屏風後,見李裕果真在,但臉色很難看,看她上前,李裕也轉眸看她,溫印順着他早前的目光,看到是之前貴平送來的李坦題的那幅字……

溫印:“……”

她早前只是讓黎媽挂起來,黎媽就尋了一個旁人能看見,也算顯眼,但她不常去的地方挂着,就在書齋屏風後的那處飲茶的地方。

她從來不在這裏飲茶,都在梅苑中。

溫印看了看李裕臉色,遭了……

溫印剛想開口同他解釋,李裕的臉色都因為憤怒氣紅了,眸間還有愧疚,難過,和惱意複雜參雜在一處,聲音罕見的低沉嘶啞,“李坦,李坦他……”

後半句李裕沒問出口,也問不出口,眼底猩紅着,看她,又不敢看她。

溫印:“……”

溫印好像忽然會意了什麽,‘國色天香’幾個字出現在這裏,是突兀香豔了……

李坦是特意送來羞辱李裕的。

溫印見李裕咬緊牙關,臉色似從深淵冰窖出來一般,也充滿憤怒和憎恨。

溫印正欲開口,他忽然伸手,重重握住她手腕,沉聲道,“溫印,日後,我不會讓旁人再欺負你!”

溫印見他眼底通紅,整個人都因為憤怒有些隐隐顫抖,但目光一直看着她,沒移目,也沒退縮。

溫印看了看他,又伸手戳了戳了他額頭,像早前一樣。

李裕僵住。

溫印溫聲道,“李裕,我臘月二十三才抵京,剛見了祖母就同你成親了,這幅字,是第二日李坦讓貴平送來的,是試探我用的,也是特意給你看的,我不知道這幅字在這裏……”

李裕也怔住。

溫印溫和笑道,“李裕,你不是說了嗎?我要是真有危險,就讓婁長空拿鐵礦換我了,怎麽會……”

話音未落,他忽然上前,吻上她唇間。

溫印僵住。

這親吻不似早前在密道時候,他觸碰上她唇間的一瞬,而是真正親她。

時間不長,不算淺嘗辄止,他松開她時,溫印還僵在遠處,李裕臉紅低頭,而後上前掀了那幅挂着的字,一腳踢開,而後出了屋中。

溫印:“……”

書齋苑中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呆住,從未見廢太子火氣這般大過,臉色這般紅過。

都不敢上前,全都低頭避開。

良久,溫印才回過神來,小奶狗,剛才,親了她?

溫印又看了看地上摔壞的表字,發起脾氣來的時候,是挺兇的。

但按照李裕的性子,這幅字是該砸了。

……

很快,廢太子在離院砸了東宮賜字的消息就傳到了貴平處。

廢太子醒了,看到了題字,是會砸。

貴平心知肚明。

但早前離院的事情動靜鬧得太大,眼下不讓殿下知曉的好,火到他這裏先熄一陣子,這一段離院不能再生事。

貴平記得題字上,佳偶天成前面國色天香四個字。

溫印生得很美,又忽然被賜婚給了廢太子,廢太子會以為……

貴平垂眸,腦海裏莫名都是那雙明亮清澈,卻泰然寧靜的眼睛。

***

“夫人。”溫印折回賞梅閣的時候,塘間正好出了屋中。

“李裕回來了?”溫印問起。

塘間颔首,“殿下回來了,黎媽在伺候殿下用飯呢,殿下今日吃了兩大碗。”

溫印:“……”

塘間悄聲道,“都第三碗了,好像和碗有仇似的,從來沒吃這麽多過。”

這形容能力讓溫印汗顏,“我知道了。”

溫印入內,魚躍見她回了屋中,便上前擺了碗筷。

清維端了水來給溫印淨手,淨手後,溫印在李裕對面落座。

兩人都沒說話,一聲不吭吃着東西,不像往常。平日裏更沒見殿下這麽嚴肅過,今日是處處透着古怪。

清維和魚躍面面相觑,黎媽也搖頭。

但桌上的兩人就是低頭用飯,都沒說話,最後李裕拿了筷子給溫印夾菜。

溫印看他,他低頭,“我今晚想早些去。”

見他們兩人要說事情,黎媽和清維,魚躍幾人退了出去。

李裕才繼續道,“密道快探到出口了,如果有時間我想看看密道出口周圍附近的情況,以免再探一次,我想盡快見江之禮。”

“好。”溫印輕聲。

李裕放下碗筷,“我用完了。”

李裕起身,折回樓上去做準備,他心中很清楚,眼下還沒有,不代表日後不會,他要快。

溫印端起湯碗,喝了一口湯,從看到那幅字後,李裕有些不像早前……那麽孩子氣了。

他是東宮。

***

入夜不久,李裕和安潤就入了密道中。

“安潤,我們今晚快些,我想多探探密道外。”李裕囑咐聲。

安潤應好。

其實大部分的路前晚和昨晚都已經探過了,探路的時候慢,這一趟再去的時候就很快了。

原本京中到離院馬車就一個時辰的腳程,還是因為沿路曲折的多,密道裏有一段是很繞,但大抵同車馬差不多。

約莫是一個時辰多一刻鐘左右,兩人到了昨晚誤觸機關的地方,就是快至出口了,也隐約能聽到有馬車碾過的聲音,是近了。

“走。”李裕出聲。

兩人都握緊了手中的劍,很快到了密道口,但密道口外有什麽都不清楚。

“殿下靠後。”安潤在前,緩緩按動機關。

“安潤,你也小心。”李裕也緊張。

密道的出口在何處,密道外有什麽,都關乎着日後的吉兇,李裕額頭慢慢滲出汗水。

這處機關打開得很慢,但正因為慢,所以近乎沒有什麽聲音,和賞梅閣中入口的機關一樣。

終于等機關停下,外面沒有動靜,也應當沒有危險了,兩人才都松了口氣。

“殿下稍後,我先去看看。”安潤撐手爬了出去。

這是哪兒?安潤心中唏噓。

但李裕還在密道裏,安潤不得不再三确認安穩,稍後,才朝密道中低聲道,“殿下,這裏沒人,應當是處廢棄的酒窖,不對,不是廢棄的酒窖,是藏得酒太多了,這處在最底層。”

真正的酒肆下面才有酒窖……

“這裏是酒肆!”安潤反應過來。

李裕也爬了上來,但安潤見他時,已經将外袍脫掉了,“殿下?”

李裕輕聲道,“黎媽說有人盯着衣裳用度,安穩起見。”

他将外袍放在密道裏。

安潤會意。

兩人都出了密道,密道出口應當在酒窖最深處,密密麻麻堆滿了酒壇,被堵死了,要出去,得一點點挪開。

“殿下,要探嗎?”安潤問起。

李裕點頭,“要,至少要知道在哪裏,一點點挪開,有空隙。”

“好。”安潤應聲。

這裏雖是酒窖最深處,但怕動靜太大,更怕打碎酒壇惹人注目,兩人都很慢,且小心。

挪到一半時,忽然聽到有下階梯的腳步聲。

兩人都愣住,停下手中動作。

腳步聲越來越近,安潤緊張,“殿下,回去嗎?”

“再等等。”李裕目光環顧四周,酒窖這麽深,不一定是來這裏的。

果然,腳步停下,在旁的地方取了酒走了。

兩人都松了口氣,然後繼續開始挪動酒壇子。

終于,費了好些功夫,才将酒壇子都挪開,慢慢從酒架深處出來。

等出來,安潤才驚嘆,這麽大的地方全是酒窖,這麽多層。

李裕看了看一側擱置的牌子,這些酒有好幾十年年份了,最多的有百年歷史了,這是在最下層,往上還有這麽多層,這麽老的酒窖,李裕隐約想起一處。

而正好,安潤也反倒了一處牌子,“趙記酒肆。”

趙記酒肆?

李裕和安潤都想起,京中是有間趙記酒肆,有百餘年歷史了,在城東,最熱鬧繁華的東街上,也是京中除了宮中和城門處巡查最多的地方!

李裕和安潤都不由皺了皺眉頭。

***

賞梅閣內,溫印在小榻上看書打發時間。

李裕和安潤今晚去得早,眼下才過了一個多時辰了,應當還有很久才回來。

想起昨晚李裕和安潤都有受傷,溫□□中隐約還是有些擔心,書冊也沒怎麽看進去。

忽得,苑中腳步聲匆匆入內。

賞梅閣伺候的都是她身邊的人,應當不會這麽冒失,溫印越聽越奇怪,這腳步聲是黎媽的。

黎媽是最穩妥的一個,溫印放下書冊,“黎媽,怎麽了?”

黎媽臉色都白了,也氣喘籲籲,應當是從苑門口一路跑上來的,“夫人,貴平公公來了,說要見夫人和殿下,剛剛到院門口了!”

貴平?

溫印詫異,這個時候……

李裕和安潤才去了一個時辰,不可能回得來,也不能短時間能尋得到。

“夫人!”黎媽慌張,這要是被發現,是要出事的。

溫印放下書冊,沉聲道,“不能讓他知道李裕不在。”

作者有話說:

3.5更啦,補完了,不欠賬啦~揚眉吐氣啦

今晚再有是捉蟲,最近都沒捉蟲,會集中捉一次,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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