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運氣

翌日晨間, 雲陶便乘馬車到了離院外,貴平公公特意交待過的事情,雲陶不敢耽誤。

聽說東宮來人, 餘媽早早就在離院大門外迎候,見下來的人是雲陶, 餘媽快步迎了上去,“雲陶公公。”

雲陶年紀不大, 就十一二歲上下。但雲陶是貴平身邊的親信,貴平不少事情都是交給雲陶在做, 所以在餘媽等人看來, 雲陶即便年紀小, 但地位不一樣。

“公公讓我來見夫人一趟,去通傳吧。”跟在貴平身邊久了,雲陶也清楚如何出事。

餘媽朝身後的趙媽道,“快去,同夫人說一聲,貴平公公身邊的雲陶公公來了,要見夫人。”

“是。”趙媽連忙應聲, 先行入內。

“公公這邊。”餘媽一面領路,一面朝雲陶道起,“夫人眼下在舊亭那處, 這幾日院中都在修葺舊亭, 來了不少工匠,府中人雜了些。”

“修葺舊亭?”雲陶不清楚狀況,“好好的, 修葺舊亭做什麽?”

在雲陶印象中, 春亭也好, 暖亭也好,這些都是閑情逸致用的,離院的日子恐怕處處不順心才對,哪還有什麽閑情逸致,興師動衆折騰修葺之事?

餘媽解釋道,“公公有所不知,夫人喜歡在苑中賞梅,但苑中的舊亭年久失修,太破了,冬日裏也透着寒意,所以夫人早前想修建新亭,後來覺得舊亭處的景致很好,就改成在舊亭上修葺,這件事貴平公公也是知曉的……”

貴平公公也知曉?

雲陶意外。

公公既然知曉,還默認讓夫人這麽折騰……

雲陶的感覺越來越濃,公公對離院處處寬容,與別處不同。

見雲陶臉上還有疑惑,餘媽悄聲道,“公公有所不知,夫人實在不是省油的燈,也難應付,貴平公公也不好招架,索性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由着夫人去。”

雲陶看了看餘媽,沒有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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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腳下拐過長廊,到了梅苑入口處,遠遠便見舊亭正在修繕,亭頂和亭內都有工匠在忙碌着,是人雜了些。

雲陶也很快看到溫印。

早前他跟随貴平公公來過離院幾次,見到過溫印,眼下,溫印正在梅苑中逗狗玩。

方才趙媽就來通傳過了,清維見到雲陶和餘媽來了,輕聲提醒,“夫人,人來了。”

溫印聞言轉身,只見十一二歲模樣的雲陶上前,恭敬道,“雲陶見過夫人。”

溫印請嗯一聲。

對他有印象,他跟在貴平身後來過離院幾次。

雲陶拱手,“夫人,貴平公公讓小人來同夫人說一聲,殿□□恤,恩允了夫人年關可帶廢太子回侯府。”

李坦同意了?

溫印斂了眸間意外。

雲陶繼續,“日前公公同殿下提了此事,殿下同意了。只是公公讓小人來告知夫人一聲,年後是非多,夫人最好年前回侯府,在府中也別呆超過三日,還請夫人和廢太子謹言慎行,否則,公公也難做……”

“知曉了,替我謝過貴平公公。” 溫印輕聲。

雲陶朝她拱手作揖,“夫人,那雲陶告退了。”

看着雲陶離開,溫印想起上次貴平來離院的事。

她怕貴平發現李裕不在離院裏,特意支開貴平,同貴平在一處說了很久的話,最後貴平是答應了她相安無事……

她越發有些看不懂貴平。

正好一側黎媽上前,驚訝道,“東宮那處竟然同意夫人帶殿下回侯府了?”

黎媽早前也是這麽一嘴,也沒想到。

“嗯。”溫印也感嘆,“我也沒想到那麽順利。”

不論如何,黎媽欣慰,“老夫人和侯爺肯定高興壞了,老奴讓人去侯府知會一聲。”

溫印颔首。

***

“年關,回永安侯府?”李裕聽溫印說起的時候,也意外。

溫印輕聲,“嗯,李坦答應了。”

李裕思忖着李坦怎麽會答應,溫印也稍稍向後,靠在憑幾處,沒打擾他。

稍後,李裕低聲道,“興許,他是想看看我的反應,也想看看你爹的反應。”

溫印看他。

他沉聲道,“這些時日我一直在離院中,沒有外出,也沒有見人,離院這處沒有動靜,李坦那處又因為旁的事情接連焦頭爛額無暇顧及我,雖然我在離院看似穩妥,但他并不清楚我背後的心思,許是想趁着年關的機會特意放我出去?在李坦眼中,我在離院困了這麽久,四處受制,一旦有機會離開離院,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所以他一定會看着我,也看着你爹,于他而言,只不過讓我出離院一趟,他又斷定我離開不了京中,他這麽做,試探的成本很低,又能引我出動……”

溫印聽完,眨了眨眼睛看他。

每次聽李裕分析朝中時局和李坦的時候,都覺得這是他在和李坦的相互博弈。

兩人相互都很清楚對方的性子,又都在猜測對方的心思,還有對方忌憚的東西……

眼下李裕是困在離院中,一旦李裕出了離院,出了京中,很快就會同李坦針鋒相對,旗鼓相當。

溫□□中思緒着,沒有出聲。

李裕輕聲道,“興許李坦還有旁的我不知道的理由,但我覺得這個一定是。”

李裕言罷,安潤入了屋中,“夫人~!”

見溫印和李裕同時轉眸看他,安潤才連忙捂嘴,“殿下也在?”

“怎麽了?”溫印溫聲問起。

安潤小聲道,“那個,貓弄回來了。”

貓?李裕不知緣由。

溫印才想起昨日交待了安潤一聲,安潤今晨就同魚躍出了離院找貓去了。

“貓呢?”溫印問起。

安潤怕貓,所以只能遠遠的,溫印問完,安潤才讓魚躍抱了懷中的貓入內。

溫印漸漸瞪圓了眼,看了看魚躍懷中的貓,又看了看安潤,“你帶回來的貓,就是這只?”

安潤颔首,“是……”

溫印頭疼,“它看起來像很厲害,很會撓人的樣子?”

看到魚躍懷中那只小奶貓,溫印頭都大了,這麽大點兒的小奶貓,別說撓人,就是咬人都像是在舔手指……

安潤支吾,“它只是還小,是只小奶貓而已,等它長大了,就特別厲害了!”

溫印:“……”

安潤又道,“小奶貓長得很快的,從小奶貓開始養大的貓,聽話,還同主人親近;直接買一只大的才傲慢呢,不一定親近,還是從小奶貓開始養得好。”

溫印覺得他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便也伸手去摸了摸小奶貓的頭。

聽了安潤說的話,李裕臉色已經青一陣紫一陣。

溫印也很快就被小奶貓的可愛黏糊吸引到,她伸手摸它,它前一刻才舒服蹭了蹭她,下一刻就忽然機靈模樣咬上她手指。

溫印感嘆,“還是只奶兇奶兇的。”

以後長大應當是易怒易爆炸那種,溫印滿意笑了笑。

而小奶貓也犟,只管咬住她的手指不放,只是它實在沒什麽力氣,也咬不疼她,最後一直僵持着,溫印也索性讓它咬。

它吃奶的力氣都試出來了,也沒咬疼對方,最後幹脆放棄,舔了舔了溫印的指尖告終了一人一貓之間的對峙。

“還是個小機靈。”溫印是喜歡這種又奶又兇,又有些機靈的。

李裕:“……”

李裕方才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忽然綠了,在她眼裏,什麽貓啊狗啊都是奶兇奶兇的……

“讓魚躍照顧吧。”溫印輕聲,魚躍應好,魚躍原本也喜歡貓,這只小奶貓好可愛,安潤更巴不得,魚躍又問起,“夫人,還沒給貓取名字呢?”

見識了臘初的名字後,李裕對溫印的取名有了充分的認知,她再取什麽名字他都不會覺得意外,

果真,溫印想了想,張口就道,“臘月下旬了,就叫下下吧。”

安潤:“……”

魚躍:“……”

李裕:“……”

下下本貓:“……”

等魚躍把不滿的下下抱走,李裕酸道,“養那麽小奶貓,小奶狗做什麽?”

溫印嘆道,“我是想養一只兇一點的來驅邪鎮宅的,你告訴我,剛才那只哪裏兇了?”

李裕認真道,“等它長大,就兇了!”

溫印:“……”

李裕臉紅,“說正事吧。”

方才正說着年關回侯府的事,被下下的插曲打斷,眼下終于又回到主題。

溫印繼續道,“不管李坦出于什麽目的,年關前能回侯府呆上兩三日就行,守歲肯定是要在離院中的,不如臘月二十八那日去,年關當天在侯府用了晌午飯再回離院?”

回離院後,就是他們兩人的年夜飯和守歲,李裕溫聲道,“聽你安排就好,我也正好有事想問問岳父。”

他口中的岳父兩個字已經說得這麽順口了……

溫印微怔。

“怎麽了?”李裕看她。

溫印又不好戳破,只得一面搖頭,一面換了話題,“我在想年關的安排,臘月二十八去,年關晌午回來,會在侯府住兩晚。”

李裕也道,“上次沒陪你歸寧,這次補上。”

溫印擡眸看他,總覺得這句話哪裏奇奇怪怪的,但他看着她,她應好。

李裕說完,似是想起什麽一般,忽得湊近了些。

他湊近,溫印自覺靠後,“怎麽了?”

李裕輕聲探究,“岳父在朝中,我時常見,我也見過祖母,在初一宮宴的時候,但是很奇怪,溫印,我為什麽從沒見過你?”

溫印低聲,“見過的。”

“什麽時候?”李裕真的想不起。

溫印尴尬笑了笑,“在你,牙齒都沒長齊的時候……”

李裕:“……”

她又在說他小。

李裕想起安潤說她在定州的時候,最煩姓童的那個,原話就是對方牙齒還沒長齊,冷不丁聽到這幾個字,李裕微楞。

李裕堅決将自己同牙齒都沒長齊的人區分開,所以轉了話題,“那後來怎麽也一直沒看到過你,你總不會年年都躲過初一宮宴吧?永安侯肯?”

溫印支吾,“怎麽不肯?我爹又不想我入宮……”

李裕忽然會意,難怪了,但很快,李裕又對號入座,“岳父,是怕我見色起意?”

溫印詫異眨了眨眼。

李裕心中輕嘆,他不是這樣意思,但好像也是這個意思。

反正都一樣,殊途同歸……

正好寶燕奉茶入內,李裕看了看,“白牡丹?”

早前離院沒有。

溫印點頭,“黎媽昨日新取回來的。”

李裕溫和笑道,“我喜歡白牡丹。”

溫印看他。

他又道,“還有雲州珀珞。”

“是嗎?”溫印輕抿一口,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怎麽這麽巧,都是她喜歡的茶,李裕也喜歡……

***

接下來的幾日,離院中的日子過得特別快。

溫印這處的舊亭已經快要改造好了,就這兩三日,溫印很滿意。原本以為臘初和下下會打架,但許是下下太小了,臘初處處讓着它,不,供着它。

李裕這處通過江之禮知曉了朝中和軍中不少事情,也因為年關要去永安侯府的原因,推遲了東山郡王入京的時間,東山郡王入京會打亂李坦的視線。

于是一轉眼,時間就飛快到了臘月二十三。

還有幾日就是年關了,離院中已經開始進行年關前的布置,人手不夠,就從侯府抽調了熟手來,黎媽在照看,差不多一整日時間就将府中的年關布置完成了七七八八,離院中多了不少喜慶和年關氛圍。

而朝中,兵部的調令一項接着一項,終于催動了周圍的駐軍;朝中赈災糧的籌集和運送似是也出現了轉機。

“這次,多虧了婁家拿了好幾處的倉儲存糧出來,才解了燃眉之急。不僅是燃眉之急,而且是其他商戶的表率,婁家這麽做,旁的商戶自然不好光看着,婁家拿了存糧,別家也或多或少跟着動了。”戶部官員提起。

“哪個婁家?”李坦問起。

“定州婁家。”戶部官員說完,又擡眸看向李坦,怕他沒想起,繼續道,“就是永安侯府的姻親婁家,過世的永安侯夫人就姓婁。”

李坦是沒想到此事忽然涉及到了永安侯府。

戶部官員又道,“婁家這次做主拿存糧出來的人,是婁家老太太,老太太是永安侯府二小姐的外祖母,聽說早前病了好幾年,二小姐一直在身邊伺候,這趟二小姐回京成親,老太太的病又犯了,說是想看看外孫女和外孫女婿,但腿腳不便,所以,婁家老太太的意思是,只要能讓老太太在定州見見自己外孫女和外孫女婿,此番不用朝中征調,婁家可以将這筆存糧都捐給朝廷應急,還有另外幾處倉儲都是……”

戶部官員說完,躬身拱手。

朝中都清楚沖喜的事,所以戶部也只能提及,最終還是東宮拿捏。

果真,李坦沒有應聲。

李坦又不傻,聽得出戶部話裏話外的意思,婁家這幾批屯糧已經初步緩解了局勢,但婁家只拿出了一部分,婁家也表明願意再拿,但涉及到李裕,李坦肯定慎重。

定州離京有一月路程,此事風險太大。

李坦臉色晦暗不明,“容孤想想,先回去吧。”

戶部官員應是。

等戶部官員離開殿中,李坦的臉色仍舊不怎麽好看,殿中又只有貴平在,李坦沉聲道,“這批糧她原本也要給,但她先給,便占盡了先機和道德,這是威脅孤,這個婁家老太太很厲害,就輕巧幾句話,逼得孤騎虎難下。是要困死李裕,還是要顧及東邊的災民。”

李坦不想松口。

貴平在,李坦問道,“你怎麽想?”

貴平低聲道,“朝中之事,殿下有自己的主意,但有一事,殿下怕是不清楚——婁家老太太是趙小姐的外祖母。”

李坦懸筆微頓,“她母親不是雲家的人嗎?”

貴平說起了其中緣故,李坦臉色更加難看,忽然會意,為什麽婁家老太太非要見溫印和李裕……

兩個外孫女,一個已經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以色.侍人,離開了長風,日後興許都沒機會見到;還有另一個,是溫印,他讓下旨嫁給了廢太子沖喜,即便眼下李裕醒了,溫印也是被囚拘在離院,讓李裕消磨……

婁家老太太不可能不恨他。

但恨他,還能沉得住氣,拿存糧做交換,是很清楚知曉自己要什麽,也未同其餘商戶一樣,将糧食賣于東陵解恨。

李坦目光黯沉,也分明複雜。

貴平不擔心溫印和廢太子這處,他擔心得是婁家老太太是趙小姐的外祖母,此事在殿下這處就如再誅心一次……

良久之後,李坦沉聲道,“點一隊禁軍跟着,途中李裕要有異樣,就地殺了。李裕見了什麽人,途中有什麽事,一件不落到我這處。”

他眼下還要收拾朝中赈災和安撫流民造反的爛攤子,他要用婁家的這批糧食。

是李裕運氣好。

但人的運氣不會一直這麽好。

作者有話說:

晚安,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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