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安寧鄉郡放着好好的鄉郡不做, 卻要以女兒之身從戎參軍。

此消息一經傳出,上京城的貴女圈,一片嘩然。

一側與司寧一樣, 懷有遠大抱負理想,不甘循規蹈矩, 一輩子困于高牆閨閣的姑娘,在和世俗觀念鬥争的底氣更加了幾成, 想要做郁司寧外,第二個勇敢吃螃蟹的人。

而另一側那些一輩子深居簡出,為女時被母親教導要相夫教子,嫁人後自己相夫教子,為母後叫自己的女兒要相夫教子, 安守本分一生的夫人們, 她們根深蒂固的認為, 女人一輩子便只能在高牆後院,為男子的賢內助。

在家從父, 出嫁從夫, 夫死從子,在不同時期, 一輩子都有不同男子安排她們的生命,而這于她們而言, 是婦道,是本分。

如此, 在得知女子竟去從戎, 且還是棄鄉君身份于不顧, 甚覺荒謬的同時, 也有人怨天不公, 怎将一切的幸運都給了她。

而定國公在第二日早朝上,因女兒從軍一事,更是遭到了谏議院的大臣們輪番彈劾。

有從定國公個人問題出發的,便說:“定國公大人教女無方,寵慣過度,任意妄為,不顧綱常倫理。”

有從朝廷法制上出發的,便說:“女子參軍恒古未有,且大金律法中,并未說女子可入軍為士,如此可見有悖朝綱,已然觸了動了法律。”

更有甚者,在大殿之上,竟是拿出了《女則》《女訓》兩本矩戒女子的書籍,直指寧安鄉君違背了《女則》與《女訓》中的那幾條規戒。

并附帶自己看法,“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乃是為女子之本分,像安寧鄉郡這樣抛頭露面,還入軍從戎的,簡直就是金國女子之恥,歪風不正之氣不能助長。”

言官們說得振振有詞,言之鑿鑿,郁将軍聽的胡子都快被氣歪了。

她雖不贊同女兒從軍,可自己的女兒也不容別人這麽抨擊。

“我女兒從戎參軍,那是為國效力,報效朝廷,雖是女兒身,但心胸卻如男兒一般遼闊,宏圖遠志,怎到你們口中就成了歪風不正之氣?還要治罪?”

為首彈劾的芳大臣說:“女子抛頭露面,從軍入仕就是不正之氣,試問這天下,若所有女子都一心只想抛頭露面,建功立業,而不在家相夫教子,那麽回家的丈夫誰來服侍,年邁的公婆誰侍奉?年幼的孩童誰來照顧?大金向來講究的是男主外,女主內,衍嗣昌盛,香火綿延,若女子都去從了軍,那香火誰來延續,子嗣如何昌盛?”

定國公氣的咬牙:“我夫人病逝,我一人照顧一雙兒女,掌管家事,送終高堂,且從未耽誤朝事,數年下來也沒見我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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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大人當即抓住把柄,道:“如此可見定國公無瑕顧及女兒教導,教女無方。

“且将軍的夫人是産下了一雙兒女才病逝的,試問若您的夫人從一開始就只在軍營從軍而不歸家,您這雙兒女還有得了嗎?”

“你!”在文官的唇舌面前,武官向來都是争不出理的,郁将軍被氣的臉一陣青白。

“我女兒一人入軍,你何故誇大其辭,颠倒黑白,将天下的女子都說進去?”

“一人如此,便會有第二人如此,二人如此便會人人如此,如此循環,為女者不孝順父母,為妻者不尊敬丈夫,為媳着不侍奉公婆,所謂各司其職,各為其主,各行其是,各應其分,若是非颠倒,黑白不分,這世界豈不就亂了套。”

“你!你!你!”

定國公連說三個你字,兩次在腰間找随行配刀,但朝堂上不能配刀進入,定國公摸了個寂寞,而那芳大人颠倒一手好曲直。

趁定國公不語,芳大人道:“聖上,定國公被臣說得自慚行愧,已無言以對,臣懇請聖上撤回寧安鄉郡的封號,以儆效尤。”

老将軍說不過,拳頭眼看就要招呼上去,容懷仲忙在一旁提醒:“老郁別動武,這是個圈套!”

定國公恍然醒悟,他雖是武将脾氣直,口舌不如文官能言善辯,可他腦子還沒老到不靈光。

他想了想,自己這一拳頭出去,毆打文官,沒錯都變成有錯了。

既是圈套,定國公便先發制人,一個白眼當場倒在朝堂上,昏死過去。

上陣殺敵一輩子的老将軍,立如一座山,倒下如一座山脈。

郁小将軍高昂喊一聲“父親!”

帶着男子特有抒發情感的方式,如山頂洪流般,肝腸寸斷,直指芳大人,“這個人要謀害鎮國大将軍,還請聖上決斷!”

芳大人那能想到,向來身體倍棒,每天早上起來都能掄大錘的大将軍,能被他三言兩語氣倒下去,慌忙推脫,他沒有。

龍位上的皇帝蹙眉,不接小将軍的話,只道:“傳太醫,将定國公扶下去休息。”

聖上“休息”二字用的甚為巧妙,畢竟看了半天戲的皇帝,若看不出這病是裝的,他這麽多年的皇帝也算白當了。

此事明擺着是邕王向翊王發難,定國公在關鍵時刻沒有中計,而憑自己一人之力,反将一軍,規避這場風還給對方定了罪。

被撫下去的老将軍身材魁梧,實在太沉,弱不禁風的太監擡不動,最後邁門檻時都是國公爺自己配合着跨出去的。

“翊王,這件事,你怎麽看?”

定國公悄然退場,皇帝目光一轉,看向高湛。

被擡下去的是他的武将,堂上彈劾的是二皇子邕王的人,這時要他出言,自是皇帝希望他出來打一下圓場,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畢竟方才一輪交鋒,他略勝。

高湛應聲一步上前,清冷聲音響徹整座大殿。

“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楊門女将替夫從軍,巾帼英雄似乎只有在國難,家難來臨時才可以挺身而出,而盛世下的楊門女将就是叛離世俗。”

他瞥了眼方才那些言之鑿鑿的大臣,冷冷道:“禁止女子出門闖蕩,難道真的是擔心香火不能延續?公婆無人侍奉?孩童無人照理?還是男子自己本身的私心在作祟,不願接受自己恐被超越,撼動地位,女強男弱的事實,而刻意壓制?”

翊王此話一出,朝堂鴉雀無聲。

容懷仲應聲附和道:“一人從軍不代表全金國女子都會從軍,我金國軍隊訓練有素,門檻之高,男子都未必人人達标,并非是你想入伍就可以的,芳大人,你真的是多慮了。”

誰這邊還沒個文官了,就你們會巧言令色,可別忘了當朝太傅可是我們這邊的。

那些武将們嘴雖說不過言官,可那一個個兇神惡煞的表情,不服?有種下朝單挑,揍不死你!

皇帝打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并無表面那般簡單,女子從軍雖本朝從無先例,但偌大金國,每日發生的事這麽多,其中若無背後勢力推波助瀾,這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當真不至于拿到朝堂上說。

“郁家三代武将,寧安鄉君選擇從戎參軍,不可因她是女兒身便予以批判,可知堂上衆人皆由女子孕育而生,可見女子雖弱則剛,但芳大人所提之意也不無道理,男外女內自然大倫,千百年朝廷更疊而此不便,究其根本,并非是一言一行一朝一夕而能改變的。”

皇帝這話,模棱兩可的,誰都沒斥責,誰也都沒贊同。

不過寧安郡主算是得皇帝同意,名正言順的從戎參軍,再無人敢非議,而那些也想就此去闖蕩的女子就沒那麽幸運了,皇帝一句男外女內,自然大倫就讓家裏人名正言順的,把她們扣得死死的,什麽理想報複,只能乖乖尋親嫁人。

而竟此一事,邕王和翊王兩方起初的暗戰也漸漸浮出水面,成了明鬥。

雖然皇帝做了把端水大師,并未完全贊同翊王的話。

可翊王此言在上京城一瞬全都傳開了。

馬車裏,婉婉聽着柔姐姐給她講今日翊王在早朝上的事,驚嘆道:“翊王殿下他真的在朝堂上這麽說得?”

“可不。”丁懷柔也是很意外,畢竟這種替女子說話的言論,出自男子之口就已是不易,而此人還是堂堂翊王殿下。

“這段話現在在上京城圈子裏都傳遍了,以前喜歡翊王的更加癡迷不行,那些不喜武将,覺得武将不會疼人的,也開始轉變了态度,開始幻想鐵骨柔情了。”

不得不說,婉婉這樣聽到翊王名字都聞風喪膽的人,得知這番言論後,都不得不重新審視下翊王在她心中的陳固印象。

“司寧現在得到了皇上的禦準,可以名正言順的參軍,也算是得償所願,一樁喜事。”

想着郁司寧打小就立志要做女将軍,她只要一提這個,就準要挨郁将軍的打,可理想哪裏是幾次棍棒就會動搖放棄的?

婉婉卻嘆息一聲,“只可惜這個好消息,司寧估計要回上京的時候才知道了。”

丁懷柔也是嘆息,“可不,她為了能順利混進軍隊不被抓,繞開郁将軍手下的軍營,準備去更遠的地方投軍,此時不知正跋山涉水的跑去了哪裏,根本不知上京的情況,且那些軍隊地處偏遠,消息閉塞……”

想着既幸運又有那麽一丢丢黴運的好姐妹,婉婉和丁懷柔相視一眼,不禁又是一聲嘆息,“就差一日,好可憐。”

今兒是瑞祥莊出新品的日子,婉婉和丁懷柔到時,綢緞莊門口已經停了不少前來選料的馬車。

瑞祥莊一季度會出四到六次新品,平均一個月下來最少也有一次。

所以往常并不沒有這麽多的貴女前來,而臨近太後壽宴,皇帝安排梁州王世子借此機會在太後壽宴上擇親,如此宣了上京城所有官家貴女皆入宮祝壽,一時間置辦首飾頭面,衣裙胭脂的鋪子都熱鬧了起來。

“梁州王世子,就是那個和翊王大軍一同平亂雍州的那個吧?”

剛一進門,婉婉和丁懷柔便聽到有兩個貴女一邊選料子,一邊議論着這位入京選親的世子爺。

“可不就是他,梁州王立了功,聖上便安排和親,聽說那世子爺是王爺唯一的兒子,日後承襲王位,誰嫁了他就是準王妃。”

王妃固然誘惑,“那梁州離上京城那麽遠,聽說要走兩個月才能到,若是與世子成婚嫁過去,豈不是一輩子都不能回家了?”

旁邊的貴女可不這麽認為,“你以為你嫁在上京,你就能随意回家了嗎?天真!那梁州山景秀美,人傑地靈,梁州王作為異姓王有自己封地統治權,不受朝廷牽制,在那生活,活脫脫一個土皇帝,你不去別人巴不得去。”

“土皇帝?那嫁過去豈不做了土皇後?”那貴女說完,忙捂住嘴,知道自己失言了。

婉婉聽着她們的議論的熱鬧,不禁問向一旁柔姐姐,“梁州當真有她們說得那樣好?”

她雖知梁州美不勝收,可卻從未真正了解過。

丁懷柔道:“據說天上的雲不是白的,而是彩色的,地上有千百種花,一年四季盛放不衰,各種各樣咱們連見都沒見過的瓜果,還有似鳳凰的孔雀,美得跟仙境似的。”

聽柔姐姐這麽一說,婉婉也有點心動了。

藍天彩雲那該是怎樣神奇之景呢,孔雀開屏她也只在書上看過。

結果丁懷柔卻說:“不過這些人,也不是人人都想要和梁州世子結親,她們有很多人還在惦念着翊王,翊王婚事至今未定,雖然傳聞殿下已經心儀之人,且身邊曾出現過一位女子,但這些終歸是傳聞,都不了了之了,再加上今日翊王在朝堂上的言論。”

丁懷柔指着正邁臺階上樓的安國公之女洪箐箐,“她就是頭號要嫁給翊王,不嫁翊王不罷休的人。”

洪箐箐對翊王的執着,婉婉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跟在她身旁那人,“柔姐姐,那人不是丁嫣柔?”

丁懷柔瞥了眼,道:“她現在跟洪箐箐走得極近,我母親強勢,她不敢對我動手回去受罰,恐将矛頭對準了你,你可要小心留意着些。”

上次在太師府婚宴上,便是洪箐箐和丁嫣柔二人一唱一和引婉婉題詞,要不是婉婉已經習得一手好字,便就要當衆出醜。

婉婉點頭,“我知道,柔姐姐放心吧。”

瑞祥莊掌櫃剛将安國公府小姐迎上去,一回頭便見容家,丁家兩位小姐進來。

這兩位小姐可是她心裏貴客中的貴客,一位是花錢如流水的婉婉自是不必說了,而旁邊這位新進小財主,長寧候府的掌家嫡小姐,那也是揮金如土,舍得花錢的很。

掌櫃看着兩個發着金光的小財神搭伴一起向她走來,臉上堆出的褶子不由更深了幾分,心裏暗暗道,她今兒賬面上的流水怕是要創新高了!

婉婉和柔姐姐被掌櫃迎着上了二樓,剛在雅間坐下,便是先聽到了隔壁,丁嫣柔的說話聲。

“這郁司寧也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女子參軍竟還成了聖上許肯的事,讓她如願,簡直天下奇聞!”

郁司寧與丁嫣柔之間,兩人并無甚過往,但她是丁懷柔的好姐妹,便自動與婉婉一起,成了她的敵對。

一旁磕瓜子的洪箐箐笑道:“這有什麽好氣的,我要是你我高興還來不及。”

丁嫣柔不理解,問:“為什麽?”

洪箐箐道:“軍營裏都是男子,她一個女子成日混跡在一起一群男子中,你說怎樣?”洪箐箐沒再說,只是淺笑不語。

丁嫣柔馬上悟了道,“你是說她可能被軍營裏那些将士糟蹋,名節盡毀?”

丁嫣柔一想到這就高興的兩眼放光,覺得既解氣,又能狠狠讓長姐難過,到時再傳出這她不檢點的風言風語,豈不痛快。

她向來說話無所顧忌,且她生母尤氏出身市井,許些個腌臜手段,她是從小看到大的。

可洪箐箐是貨真價實的高門貴女,父母皆出身貴族世家,有理有度,她就是裝了一肚子壞水,可面上也要保持她國公府小姐優雅形象。

張口就是這種粗俗市井之言,洪箐箐忽然就有些明白,為什麽她的嫡親姐姐這麽看不上她。

洪箐箐當即臉色就挂不住了,“什麽糟蹋不糟蹋的,你說什麽呢,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丁嫣柔愣了下,“不是糟蹋那能是什麽?”

就是用腳趾頭想,一個女子和一群男子在一塊,她能想到的就是這個,還能幹啥。

“女子從軍,抛頭露面,名聲盡毀,除了這些還能是什麽?”

洪箐箐咬唇,她今天怎麽就選了這麽個存蠢貨帶出來,都要丢死人了。

丁嫣柔這才恍然,她道:“名聲那可是女子一輩子比命還重要的事兒,我要是她,我就一根白绫,抹脖子上吊算了,可沒臉再活在這世上。”

洪箐箐狠狠瞪她一眼,連瓜子都沒心情吃了。

婉婉和丁懷柔聽到隔壁的對話,氣得冒煙了。

雖然知道司寧性子爽利,向來不在乎這些世俗言語,可丁嫣柔那句司寧被人糟蹋,卻是觸及到了婉婉和丁懷柔的底線。

司寧可以不在乎別人說什麽,可作為好姐妹的她們卻不能聽而不理。

婉婉低聲詢問:“柔姐姐,你今兒帶了多少銀子來?”

此時隔壁兩人話題一轉,正讨論着今日要選的面料,有一款稀珍奇貨,洪箐箐說勢在必得。

丁嫣柔在一旁奉承讨好,洪箐箐便答應也給她做一身。

丁懷柔說:“帶得不算多,不過鋪子就在附近,不夠可以去取,你只管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麽。”

婉婉算了算她的銀子和柔姐姐的銀子加在一起,大抵夠了,于是附耳與柔姐姐小聲說她的計劃。

只見丁懷柔臉上風雲變化,一會震驚,一會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直到婉婉說完,兩人相視一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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