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姑娘昂首闊步, 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夜色下藕荷色的裙擺在青石路上綻放出一朵朵铿锵小花。

她迎着男子深邃目光,卻在臨近時, 一轉将他忽略。

“父親。”婉婉向容懷仲颔首,恭敬福身道:“女兒是來給您送宵夜的。

小姑娘恭順有禮, 一舉一動皆是名門閨秀的大家風範。

她微擡眼眸,看了眼旁邊多出來的人, 并未有過多表情,只是上前幾步,将食盒遞到父親手中。

“父親您這既有客不方便,女兒便就不多打擾了。”

明是已經認出了他是位假仙人,且騙她許久, 可礙于有父親在場, 婉婉選擇隐忍不發。

女兒這明明什麽都知道, 卻露出一副好似什麽都不知道神情,容懷仲接過女兒沉甸甸的食盒, 一時險些沒拎住。

老父親的心也似個鉛塊似的, 一瞬也跟着壓抑了下來。

有些時候,不說遠要比說出來還要叫人惶惶不安, 其心思的難以琢磨程度,如同一根銀針沉淪海底。

就怕空氣倏然凝固, 死一般的沉寂。

有道是做賊心虛,明女兒被騙這事根本與他無關, 可他就是因為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瞧着女兒看自己的目光仿佛都帶有幾分審視, 好似是跟翊王一起被抓了包。

“婉……婉兒有心了。”

老父親汗顏, 一時窘迫難當。

他急于挽回在女兒面前光輝煌偉岸的老父親形象, 一時眉頭都蹙成了八字,迫切想要解釋一番。

可奈何他旁邊還立着位他着實惹不起的人,此人被動的被戳破仙人身份,臉色已然很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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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這個時候選擇和女兒解釋了,此事他事先并不知曉,又與他無關,把自己先撇得幹幹淨淨。

那麽且不管女兒相不相信他這位老父親的肺腑之言,就說危難之時,他先把殿下給扔了,賣了,翊王這關,他第一個過不去。

他倒是也不在乎為了女兒“出賣”翊王,只是這出賣也要講究個方式方法,當着當事人的面把他給賣了,他怎麽說也是在翊王手底下做事,怎麽也要為自己日後的工作環境和仕途做考慮。

再說他昨兒還在翊王面前信誓旦旦的說了許多阿谀奉承的話,什麽肝腦塗地,誓死追随,最後一激動還學一把武官那套慷慨激昂,誓死維護殿下一生。

他昨兒還想他一不上陣殺敵,二不做暗衛護住,他一個連騎馬都是個半吊子,半點功夫的純文官,這話就拍個馬屁,讓殿下聽着順耳即可,那能有用上的一日。

可知人不可昧良心發任何不着邊際的誓,果然老天誰也不放過,今兒就讓他應驗了。

“父親,您不為女兒介紹下這位客人的身份嗎?”婉婉到底耐不住,先發制人了。

老父親喉嚨一哽,沒來由的心下更慌了。

他心道這下完了,女兒一定是認為是他包庇翊王,把他和翊王一種人想成了一丘之貉。

他該怎麽和他的女兒解釋,他是好人呢?

就在老父親顫抖着嘴唇,徘徊在翊王和女兒之間,他到底該先在面兒上,象征意義性的維護主上,還是公私分明,把自己摘幹淨再說?

就在他始終拿不定主意之時,不明所以,聞聲從屋裏出來的容瑾走了過來。

他剛從揚州巡查鋪子回來,人也是剛進府沒多久,高湛此次來容府,也是得知容瑾歸來,聽他禀報暗查揚州官府貪污賣官一事。

如此當這段時日皆不在家的容瑾,見到門口,翊王,父親,家妹,三目對望,異常詭異情景的一瞬。

容瑾自然而然認為,此刻迫切想要開口說話,嘴巴卻似是被漿糊粘住的父親,是因為婉兒撞見翊王殿下,突然遇到這樣意料之外的事,父親一時不知如何回旋解釋,所以才遲遲不知如何開口。

而對于旁邊那位,他又自然而然的認為,旁邊那位臉色晦暗不明,始終沉默不語的翊王殿下,是因為不悅自己出現在容府,密密議事這事被除他們以外的第四個人知道,哪怕這人是容家人,是他的家妹,也不行。

此事說起來可大可小,大小之差,全憑殿下一念之間。

其說小,不過是小妹一時興起前來看望父親,誤打誤撞遇見殿下,并無探聽之心,純是無心之失,含混過去到也就罷了。

可若往大了說,便如此時父親遲遲不語,未能很好将其化解。

如此議事重地,任由外人出入,松散不嚴,翊王殿下治他們一個管制不嚴之罪,甚至至此懷疑容家的可靠程度,從而不再信任,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所以容瑾見父親遲遲答不上來,他心裏又着急又怕因此而惹殿下不悅,發生什麽不該發生的事。

如此容瑾第一時間挺身而出,含笑向自家小妹介紹道:婉兒,這位先生是父親門下的門客。”

他說完,又轉身向翊王恭敬介紹:“先生,這位是家中小妹,不知先生到來,偶然撞見,乃下屬看守不嚴,還請先生見諒。”

他這話其實是在為婉婉開脫,也是想要翊王殿下息怒。

小妹無意撞見,乃是意外,他給翊王按了個門客的身份,容懷仲乃當朝太傅,其下不乏有一些有見識謀略,與容懷仲很是投機的門客登門拜訪,如此說來并不會引人懷疑,也不會引婉婉做多探究。

便希望翊王殿下不要介懷。

容瑾深知,君臣之間,即有信任,但其間仍有不可逾越的距離。

他一息間便将所有都安排妥當,可除他之外其餘三人,壓根在意的就不是這個。

他瞧了瞧翊王神色,似乎無甚變化,心中舒然松了口氣,便又向妹妹溫提示:“婉兒,先生是長,你該給先生見禮才是。”

其實這禮見完,只要翊王不說什麽,妹妹一走,這事也就算是這麽過去了。

容瑾就是這樣打算的。

婉婉瞧着眼前三人,三種不同表情,不同的神色,父親和哥哥還好,什麽事都挂在臉上。

而那位——

婉婉不禁用一種全然不同的角度,審視眼神打量着那個不動聲色的門客先生。

她福身颔首,文靜端莊,溫聲道了句:“南淮——先生。”

她道“先生”二字時,聲音溫婉又恭敬,可容瑾卻在這其中聽到了些別樣味道來。

南淮?家妹怎知殿下表字?這是他們為臣屬之家決不可能提及的。

而一旁容懷仲好似吃饅頭被噎到了,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偷偷望相翊王的神情更是複雜不明。

小姑娘的聲音如一把溫柔刀,不動聲色的紮進了某人的心窩子裏。

那袅袅婷婷身影轉瞬消失在院門之外。

只留下三個神色各異的男子,其容瑾惶恐,容懷仲面色複雜。

而那個始終沉默未語,神色晦暗不明的白衣男子,卻在夜色的遮掩下,颀長身形幾不可察的——微晃了下。

明月星稀,萬籁俱寂。

一路婉婉都氣沖沖回到蕪華院,楓荷追都追不上。

院裏大麗花和大菊花兩只小獸正依偎着趴在樹下,沉靜安睡。

狗蹦子獨自窩在狗窩裏,享受着屬于單身狗一只狗的悠閑時光。

當它聽到院裏有動靜時,天生的本能讓它伸頭往外瞅了眼,見是它的小主人回來,無甚稀奇,腦袋一縮便又回到狗窩,繼續做它的美夢去了。

婉婉回到院子後便徑直去了那座南淮神廟。

小廟建得精致,依山翠竹,香火鼎盛,仙霧缭繞,那一磚一瓦皆是她親手繪畫涉及,和工匠溝通,花了好些銀子不說,其耗費的心神精力,是不能計算估量的。

原本對仙人的報答之心,虔誠敬畏,本就無需計算,不圖回報的。

可眼下,婉婉真是越看越覺生氣。

楓荷氣喘籲籲得跟進來,人還沒站穩,便見小姐站在小廟前,一塊一塊的拆扔着房蓋上的瓦礫。

那清灰色,成色極佳的南窯供瓦,被小姑娘一丢,一瞬飛進漆黑空中,消失不見。

一瞬又重重落在堅硬青石路面上,發出“啪嗒”一聲脆響,昂貴的青瓦被摔得粉碎。

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小姐平時愛惜的不得了,掉塊碴都心疼的不行,楓荷見了震驚,小姐怎說摔就摔了?

剛想要阻止,結果那瓦礫似雨一樣,沒有規律的砸過來,楓荷一時竟近不得身。

婉婉正在氣頭,什麽銀子不銀子的,這功夫她也顧不得了。

神仙都是假的,她還留着這座廟平白添堵做什麽,不如拆了解氣!

瓦礫是一片一片覆蓋在房頂之上的,十分容易取下,扔得自然也舒心痛快。

此時院子裏起了狗吠聲,高湛一進院子,便見到那個埋頭苦幹的姑娘,一邊扔着什麽,一邊嘴裏還負氣道:“騙子!騙子!大騙子,讓你騙我,等我把這個拆完,我就去把你的家也拆了,一個都不剩,讓你無家可歸!”

聞到院裏有陌生氣息的狗蹦子,一步步逼近,發出低沉嗚聲,警告外來入侵人員,叫他知難而退。

而男子不過是一個冷冽眼神,那方還氣勢洶洶的狗子,一瞬仿佛是遇到了強勁天敵一般,被駭得頓時萎靡不振,小小“嗚咽”一聲,便垂頭退了下去。

不戰而敗。

樹下的兩只小獸聽聞動靜,挑起眼皮,聞聲望了眼門口的人,一看是老熟人了,便搖搖尾巴,阖眼又睡了過去。

此時房蓋上的瓦礫已經被婉婉盡數扔光了,如此她将目标一轉,向磚牆使勁。

可奈何她銀子花得太到位,泥瓦匠做的太用心,那青磚都是和着糯米面和泥土砌在一起的,當時泥瓦匠還和她信誓旦旦保證,風雨無阻,百年無虞,見她放心就是這一院子的房子倒了,這座廟也屹立不倒。

她當時還因此一高興給了不少賞錢,而眼下她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把這青磚拆下來,委實也是不可能的。

“楓荷,去取錘子來!”

楓荷吓得“啊”一聲,瞧着那富麗堂皇的小廟,頓覺砸了可惜,“小姐,真砸啊?”

“快去!”婉婉平日裏對帶下人都是溫言溫語的,就算下人做錯了事也鮮少苛責,這次顯然她是真動了氣了。

楓荷不敢違背,應聲後,一溜煙跑出去找管家要錘子去了。

她心急,如此走的也快,看到門口恍惚立着位年輕男子,下意識認為是公子來了,如此頭也未擡,便匆匆出去尋錘子去了。

手上的動作停歇,小姑娘一時有氣無處發洩,氣鼓着腮幫,胸脯都跟着一上一下的起伏着。

等楓荷取錘子的間隙間,她想要把房梁先掀了,如此便轉身想要從院子裏尋個什麽趁手物件。

結果一轉身,東西沒找到,門口倒是杵着個十分礙眼的人,且那人還在看她。

那人端方如玉,清冷自持,立在院門口,月色如銀般灑在他的身上。

四目相對,男子便不動聲色的緩步走上前。

他颀長身形在月色下映得筆直又修長,夜風拂起他輕薄袍角。

他亦然如那冷月如霜的天神,騰雲踏霧而來,矜貴高冷,不食人間煙火。

她記得她第一次見他,他攜着月色從屋頂翩然降落,一舉殺死了兩個匪徒,救她于危難。

而他帶她入他的府邸那次,他也是帶着她一起,一躍而起,飛至空中。

那種倏然離地的失重感和耳側蕭蕭風聲,心口的狂跳與被他攬在懷中莫名的安心,她至今還清楚記得。

可今日,那個口口聲聲以南淮仙人自居得神界散仙,天界皇子,竟是踩在青石路面,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婉婉忽然覺得這一幕甚是諷刺極了。

“你不是神仙嗎?”

她望着那個逐漸向她靠近的男子,睥睨的看着他,“仙人不是走到哪裏都靠飛得?”

她恥笑自己竟真的信了他得鬼話這麽久,且還深信不疑。

一時情緒跌宕,她也不知是氣自己太傻,太好騙,還是在氣他的不誠。

既想不通,便一股腦全都發在他的身上。

小姑娘氣鼓鼓,活脫脫似個炸了毛的貓兒,!又似是只發了狠的小野狼。

她指着漆黑的天兒,睽睽怒視,咄咄道:“咋就不飛了呢?”

作者有話說:

高湛:再飛就要挨揍了,媳婦的算盤,倒立不能掉珠子的那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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