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軟語 我曾在這,失去了傅斯朗
傅斯朗睡得很沉, 從上個月開始,司裏的工作量就很大。
最忙的時候一天他要開五個會,堆積的工作更是多得數不過來。
醒起來沒看到本該睡在床另一邊的女人, 只有睡亂的枕頭證明昨晚她确實睡在他身邊。
傅斯朗掀開被子去客廳外找人,屋子裏沒見她影子。
拿過手機給她打去電話, 嘟聲之後提示對方正忙,無法接通。
心情變得更加煩躁,上次她悄無聲息離開的恐懼感再次襲來。
去到衣帽間,他看了一圈下來, 才發現行李箱不見了。
她走了?
傅斯朗緊緊捏着手機, 指節泛白, 整個人籠罩在陰郁裏。
手機鈴聲打破了安靜的空間。
是季暖的來電。
他飛快接起來,開口便問:“季暖, 你在哪裏?”
對面剛下飛機的季暖聽到他宛如死水的聲線, 愣了幾秒, 回神後說:“我, 我來老家了,你睡着了所以沒叫醒你。”
傅斯朗頹喪地揉了揉眉心,聽到她的聲音心安定了不少。
他以為她又要離開他。
一聲不響,上次是三年,下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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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能見到她嗎……
季宸幫她放好行李, 叫了聲:“姐,好了,我們走吧。”
季暖和傅斯朗說:“我大概要住一晚, 回去再聯系你。”
“手機沒電了,要挂了。”
昨晚忘記給手機充電,下了飛機後才有百分之二十不到。
傅斯朗沒來及說聲好, 電話就掐斷了。
不安的情緒再次浮現,最後打開了訂票軟件。
季暖和季宸坐上出租車,季宸給她遞過剛買的早餐。
“是傅先生?”季宸問。
季暖微微紅了臉,點頭:“嗯。”
吸了一口豆漿,她緩緩說:“小宸……我和他複合了。”
以往她估計不會和別人說自己感情的事情,但她想和季宸說,因為在他心裏季宸是自己的親人,是會維護她的弟弟。
季宸預料到了,笑說:“是好事啊。”
季暖讪笑:“是嗎……”
季宸:“姐你開心就好,只要你開心就是好事。”
季暖笑容逐漸放大,心裏因為他這句話變得暖洋洋的。
從沒和別人說過自己和傅斯朗在一起,親口說出來的感覺很微妙,既緊張又害怕。
期待被祝福,又不太好意思。
“等你旅游回來,我們一塊吃個飯。”季暖笑說。
季宸說了好,看到她清淺的微笑,他不自覺跟着笑了起來,心裏真心地為他姐開心。
他知道,他姐是真的很喜歡傅先生。
這三年,老家所在的省變化很大,特別是交通方面。
臨近老家的市建了新的機場,他們坐飛機到市裏的機場,打了出租車回到縣城需要一小時,全程只花了四小時不到。
在商場寄存完行李,兩人步行去墓園。
外頭發展迅速,但老家去年才剛脫貧,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多大的變化,兩人認路也快。
在山腳下買了鮮花和一些祭祀品,季宸主動提過東西,不讓季暖受累。
看着走在前面的弟弟,季暖叫住他,問道:“要不要休息會。”
她指向不遠處的半山腰的便利店。
老家這邊風俗是土葬,并不是典型的墓園,要走過一個森林公園才去到墓地,這處平時來玩的人很多,有個便利店很正常。
季宸本不想在外多停留,怕碰到老街的熟人,畢竟小縣城來來回回就這些人,有什麽風聲都瞞不住。
而正午太陽熱烈,季暖因為爬山,又忘記帶了遮陽傘,皮膚泛了紅。
他只好說:“去避會暑。”
季暖要去買水,季宸讓她等着,他去就好。
買回來兩瓶水,給季暖的那瓶是常溫的。
季暖其實想喝冰的,想起醫生囑咐的話,歇了要去換的心。
思考着,等回京都了,要去醫院一趟。
上個療程的藥吃完,她就沒去拿,身體問題還是要重視,不然傅斯朗知道了,又要說她。
季宸發現便利店老板娘的眼神一直在他們身上徘徊,他故作不滿瞟了眼。
而老板娘自來熟,問道:“你們是不是老街季家的啊。”
季宸站到季暖前面擋住她視線,冷聲說:“不是。”
随後對季暖說:“我們走吧。”
季暖也意識到不對勁,收拾好東西跟着季宸出門。
老板娘摸了摸頭,嘀咕道:“我這是記錯了?不是吧?像季山的兩個孩子啊。”
從便利店出來,季暖打開剛買到的遮陽傘,和季宸平齊走着,瞧見他神情嚴肅,問道:“小宸你沒事吧?”
季宸心裏擔心老板娘會不會說什麽,他轉臉對季暖說:“看完奶奶,我送你去市裏。”
季暖有打算今晚住縣城的。
三年了,難得回來一次,她想住一晚。
季暖:“我今晚住一晚,等會我送你上車吧。”
季宸不放心,“姐……”
季暖:“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就……很久沒有離奶奶這麽近了,我想住一晚。”
勸不動季暖,季宸在想別的方法,要不然他也住一晚。
“你再逗留,就要鴿你同學了。”季暖猜出他的心思。
季宸:“要是小姑知道怎麽辦?”
說起在港都的季淼。
其實這次回老家她瞞着季淼來的。
季淼一直不放心她一個人生活,何況在老家,随時會遇到小叔一家。
“不說就好,小姑現在懷孕,等以後我和她說。”季暖挺擔心的,心想着還是算了。
她真的就是來掃個墓,明天一早就走。
季宸退了一步,“有事你一定給我打電話。”
季暖心情微妙笑說:“好。”
三年前還有點稚嫩的少年如今慢慢長成可靠的男人。
走了差不多半小時,到了墓地。
付佩安的墓地在半山腰,又走了十多分鐘才去到她墓前。
墓碑上還沒有字,按規矩還要幾年後才能刻。
清明已經過去很久了,前幾天是她的忌日,有人來過,周圍打掃過一遍,十分幹淨,沒有雜草。
季宸和季暖都陷入了沉默,低頭擺弄着祭品。
弄完這一切,季暖和季宸坐在對面的一張矮石頭上。
季暖下巴搭在膝蓋上,望着這塊墓碑,眼眶不禁紅了。
心裏感覺挺對不起奶奶的。
三年了,才來看她一次。
季宸一直觀察着季暖,被她情緒感染,也不知道說些什麽能安慰到她,便靜靜地陪着她。
季暖以為到了奶奶墓前,她或許有很多想說的。
最後,她心裏默念的一句話都沒有。
可能早已習慣了奶奶對她的要求。
心事不愛外顯。
用沉默回答所有。
坐了半個小時,兩人走下山。
季宸和她說了自己的規劃,“姐,成績出來之後我想報京都大學。”
季暖欣慰:“能考上最好,有理想專業嗎?”
季宸想了想:“我想學商。”
季暖:“有想學的就好。”
沒問是不是受她影響才想學商。
她是個學業半吊子,目前從事的職業和本專業沒有一點兒關系,面對準備踏入大學生活的弟弟,想了想還是鼓勵為主。
太陽落山,季暖把季宸送上去機場的車。
臨走前給他轉了一千塊,季宸不收,說她上班也不容易。
季暖堅持要他拿,出門玩有錢在身上方便。
季宸拿得不情不願,季暖覺得好笑,說:“回來給我帶點特産吧。”
聽完這句話,他臉色才好了很多。
送走季宸,她沿途散步。
回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那會她也沒什麽朋友,每天回家都是一個人。
有時候會碰上去菜市場回來的奶奶,可奶奶對她嚴厲,有事也說不出口。
夕陽西下,把她們的影子拉長,她的小身板被奶奶擋着,踩在奶奶影子裏,趁着奶奶不注意,她常在影子和落日陽光裏來回蹦跳。
奶奶會回頭說她兩句,讓她好好走路。
孩童的想法早随時間拉長遺忘了。
當時只覺得,生活裏有奶奶就很好了,因為奶奶對她很好。
答應季宸不去老街,但是她還是往那邊走去。
到了小時候喜歡去的書店。
這裏已經改造了,變成一個書屋,原木的裝飾,像是鬧市裏安靜的一片淨土。
這個點早關了門,她坐在前面的石階,望着星空。
鄉下的天空和大城市的不同。
夜越深,星星越多,逐漸地,後半夜能看到銀河。
想用手機拍張照片,才發現電量只有百分之二,不敢輕舉妄動。
彈出接聽畫面,傅斯朗的電話打進來,季暖遲疑片刻,放到耳邊。
季暖:“怎麽了?”
傅斯朗急切問:“你在哪?”
季暖愣神,回頭看了眼書屋新改的名字,“我……我在三好書屋。”
電話耗電大,才說完這句話,手機自動關機了。
失去和外界聯系的方式,她緊張起來。
挂了電話那邊的傅斯朗會不會擔心?
她焦灼地想,繼續找一個街邊充電寶。
才反應過來,街邊充電寶……也是需要掃碼才能拿的啊。
懊惱自己考慮不周,早在下山的時候就該去找充電寶。
在她拿不定主意幹着急的時候,一道刺眼的光打過來。
她擡手擋住眼睛,光線落在她腳邊。
腳步聲漸近。
在她的注視下傅斯朗黑着臉邁着步子走來,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他和那次去景區找她一樣,步履匆匆,似乎很着急。
她宛如做錯事的孩子,收回邁出的腳步,背着的手緊握,摩擦着衣擺。
“你……怎麽來了?”季暖鼓足勇氣,小聲問他。
傅斯朗下颚線緊繃着,看來心情不太好,他把手機燈光熄滅,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下一秒,她跌入一個懷抱。
環着她的力度收緊,男人搭在她肩頭的手克制着力度,怕傷到她。
季暖懵住,手腳無處安放。
耳邊是他嘶啞的聲音。
“季暖,你別再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好嗎……”
醒起來看不到她,整個人都要瘋掉了。
抑制不住多想,心尖都在發顫。
聽完他這句近乎哽咽的話,季暖心裏酸酸的。
意識到曾經自以為潇灑的分手,給他帶去的傷害有多大。
她埋頭靠在他肩膀,伸手抱了他,良久才說:“我……只是來給奶奶掃墓。”“不會走了。”
以後都不走了。
她鼻尖蹭着沖鋒衣的領子,嗅到男性特有的氣息以及他身上的木質香,心疼問:“你找了多久?”
傅斯朗:“不久。”
其實從接到她電話後一直在找,查到她老家的位置就趕過來,也知道她住在老街。
她接起電話的時候,他就在附近。
季暖眼眶裏打轉的眼淚還是不争氣地流了出來,鼻子堵得難受。
他風塵仆仆尋來,卻總裝作沒事的樣子。
畢業典禮給她送花也是。
他暗中打着手電筒照來,讓她感覺這個世界上,好像有個人總擔心害怕她在外受傷,不遠千裏來到她身邊。
親眼确認她還好就行。
季暖斂去情緒,笑了笑:“我們回去吧。”
傅斯朗垂眸瞧她,伸手撫摸上她的臉,輕輕擦掉她的淚。
拉下他的手,牽到手裏,她說:“走吧。”
傅斯朗反握住,摟着她肩膀,打開手電筒照在青石板上。
季暖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變得沉默了,說起了別的事情。
季暖:“其實我不住老街裏,這是小叔的家,我住在老街再過去一個街道的老房子。”
臨近鄉下。
那片現在已經成新開發區了。
傅斯朗沉沉地嗯了聲。
季暖摁掉他手機的燈,“我熟路。”
猶豫一會兒,傅斯朗把手機收起來。
她仰頭看着男人的側顏,就算在黑暗裏,也能勾勒出他優越的面部線條。
季暖:“你……生氣了嗎?”
問完,她惴惴不安等着他的答案。
傅斯朗看向她,淡淡說:“不知道。”
不知道該氣什麽,心有餘悸的感覺令他茫然。
季暖抱着他胳膊,緊靠着他,“對不起。”
傅斯朗不忍心說:“我追過來不是要你道歉的。”
季暖:“我只想回老家看看,總感覺我在這邊遺失過什麽。”
傅斯朗:“遺失了什麽?”
季暖停步,傅斯朗以為她怎麽了,緊張看向她。
望着遠處的榕樹,季暖輕聲說:“本來還不懂的。”
“剛剛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好像懂了。”
“我曾在這,失去了傅斯朗。”
三年前六月的一個深夜。
就在那,她做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決定。
她冷靜得看不出端倪。
只有她懂,是真的崩潰到不知道如何表達情緒。
傅斯朗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和她十指緊扣,柔聲說:“我把你找回來了。”
季暖嫣然一笑:“是啊,找回來了。”
收回目光,她帶着他往另一條路離開。
老街路燈昏暗,人影綽綽,她踩着兩人的影子,想到了某些事。
她說:“那天夜裏,天空沉得厲害,只有一輪月亮。”
“今晚天氣就很好,不止有圓月,說不定會有星河。”
傅斯朗看了眼天空。
确實如此。
身邊的男人終于笑了,季暖放下心來。
傅斯朗心底認同。
有星月的夜晚,才是最美好的。
趕在商城關門前,季暖拿到行李。
傅斯朗一手推着行李,一手牽着她,還給她借了充電寶。
他翻着軟件看附近的酒店,在他要下單前,季暖幽幽問:“确定要帶我去開一晚三十塊的房嗎?”
傅斯朗好笑:“挺挑?”
季暖:“我是本地人,當然不樂意住。”
這個點訂不到太好的房間,季暖是怕委屈了從小養尊處優的他。
傅斯朗切換頁面,“聽你的,住哪?”
季暖:“我們回京都吧。”
傅斯朗訝異:“就回去了?”
季暖點頭,“我們——坐客運車去市裏,然後正好坐飛機回京都。”
今天周六,周一他還要回去上班。
現在不走,再耽誤一晚,明天又要趕路,時間怕要不夠用。
她也想嘗試夜班車,感覺是個很刺激的經歷。
傅斯朗順着她的意說好。
去客運站買了最近的一班車票。
這個時間段人少,座位不固定,季暖選了倒數第二排。
他們位置附近沒有人,只有寥寥幾人坐在最前面。
季暖打開窗戶,晚風竄進來,趕走困意。
車子很快發動,發動機的震動,微微颠簸着,不會難受,反而很舒服。
傅斯朗處理完手機信息,問她:“困嗎?”
季暖是真的困了。
昨天到現在,只睡了晚上那三個小時。
“睡吧,到了叫你。”傅斯朗拉起窗簾,給她營造昏暗的睡眠環境。
拉開窗簾,季暖搖頭:“不太想。”
側目看向城市倒退的風景。
可能是故地重游,她有着滿腔的訴說欲望。
“我初中和高中是在市裏念的。”
“我就經常一個人坐客運車去學校,大家都有夥伴同行,他們會坐兩人座,而我只能坐那。”
季暖指了指旁邊的單人座位。
“那時就想,有個人能坐我旁邊就好了。”
“我也想有人和我說說話。”
“不用擔心睡過去,會有人提醒我到站。”
聽她說着過去的事情,傅斯朗心疼地拍了拍她。
“我過去的生活很無趣,很單調,毫無波瀾,像一潭死水。”季暖眼神炯炯看着他,“在大學遇到你的時候,就像一束光打下來,好像,我的生活變得不一樣了。”
毫不避諱地表明着對他的心意。
她倩笑着。
他的拇指摁在她酒窩上,手搭在她脖子後,拉近距離,俯身吻住她。
晚風親和地穿過她的發梢。
他的吻更溫柔。
城市燈影掠過,借着黑暗的親吻,暧昧滋生。
她怔住須臾,拽緊他的衣角,控制着狂烈的心跳,怕它破壞了氣氛。
他拉開了些距離,笑說:“他們在車上做的,你都能做,甚至能做更多。”
就像親吻。
讀懂他沒說出的話,季暖笑了,“車上親吻人家,可是流氓行為。”
傅斯朗偏頭親了親她酒窩,“親我們家小孩,怎麽能是流氓?”
季暖紅着臉推搡他,“貧嘴!”
伸手摟着她到懷裏,勾唇輕笑。
反正不是第一天在她面前做流氓了。
傅斯朗指尖摩挲着她上揚的唇角,心底的那一絲微弱的空虛被填滿。
不自知的茫然也消散了。
她不知道的是。
整個太陽系都靠着發着光的太陽。
而他,全靠着獨一個她。
她才是那束打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