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胡宅，燈火通明。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訴胡薇樂一個事實：少女，你穿越了。

驟然看見年輕了十歲的胡建強和孫愛芳，胡薇樂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太好了，這下雙方吵架的事情可以自動翻篇了。

幼年體——我們以胡小薇代稱，躲在父母身後，正悄悄打量着自己傳說中的小姑姑。

孫愛芳看見胡薇樂，不停喃喃道：“像，實在太像了，簡直是和小薇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胡建強直接紅了眼眶，“建美，爸等會兒就過來了，你別怕。”

胡薇樂：“……爸，雖然你大概率不會相信，但我要告訴你，我不是胡建美，我是你的女兒胡薇樂。”

在胡薇樂的記憶中，她确實聽爺爺提起過，胡建強原本有一個妹妹，但在很小的時候走丢了。

據說小姑姑和自己長得九分像，或許是為了彌補遺憾，爺爺一直對胡薇樂寵愛有加，簡直到了溺愛的程度。

“是我妹子！她一歲那年發高燒，燒壞了腦子，經常認錯人！”胡建強更激動了，“小時候我親手給你換過尿布，你還尿了我一手！”

“我不是你妹子，我是胡薇樂！”胡薇樂着急道。

“好好好，你就是胡薇樂。”胡建強和孫愛芳齊聲道。

胡薇樂：“……”

幼年體胡小薇探出腦袋，納悶道：“爸爸，那我是誰啊？”

“你的名字暫時給小姑姑用一下，你們都是胡薇樂。”孫愛芳笑眯眯道。

“媽，雖然不清楚我穿越到這裏的原因，但為了區分，我建議稱呼她——為胡小薇，我才是真正的胡薇樂。”胡薇樂說道。

“好，都依你。”孫愛芳應承道。

胡薇樂的視線停留在不遠處的胡小薇身上，心情複雜。

根據她身上那件淡粉色的裙子判斷，她現在應該是初二吧。

稀疏的馬尾辮，油膩的劉海，神似豆芽菜的四肢，亂飛的視線……

胡小薇站在不遠處，一臉木然，扮演自閉兒童。

胡薇樂卻可以解讀出幼年體的心理活動：好耶！太爽了，終于可以改名成“胡小薇”這個名字了！明天一定要告訴小夥伴，她的真名叫小薇，簡稱V……再也不用為難聽的真名苦惱了，小姑姑的出現太及時了！命運之神終于選中我成為小說女主角啦!

果然回憶都是騙人的！

胡薇樂有些難以接受，這就是自己的15歲。

幾乎将“幼稚”和“愚蠢”刻在臉上的15歲。

“我……我要回去！”胡薇樂下意識說道。

比起野心勃勃的龍傲天主角們，胡薇樂更像一只蝸牛，任何陌生的環境都會讓她手足無措，進而選擇逃避。

哪怕是年輕了十歲的父母與自己，她的第一反應也是逃避。

生活不是狗血劇，有人注定要光芒萬丈，而有人則注定要成為逃兵。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汽車的聲音。

是爺爺胡智民。

老爺子拄着拐杖，不等司機停好車，已經朝屋裏走來。

看見年輕了十歲的爺爺，胡薇樂鼻頭一酸，忍不住喊道：“爺爺！”

爺爺在外是雷厲風行的領導，對胡薇樂卻是有求必應，從未訓斥過她，是為數不多溫暖過她的人。

而在胡薇樂大學時，爺爺意外摔倒做了手術，加速了身體機能的衰老，整個人越發憔悴，精神氣也沒了。

現在可以看到年輕十歲的爺爺，胡薇樂頭一回感到這場荒誕的穿越是如此值得。

“是我的建美，是她！”胡智民拄着拐杖，忍不住紅了眼眶，“沒想到已經這麽大了，要是你奶奶還在……”

“爸！”胡建強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他推了一把胡薇樂，“快，這是爸爸。”

“……爺爺，我是胡薇樂。”胡薇樂扶額，提了口氣，破罐子破摔道，“我真的不傻，我是胡薇樂啊！我——我是穿越來的！我是二十五歲的胡薇樂！”

她明明和胡小薇的長相一模一樣，為什麽大家堅定認為她是胡建美呢？

“沒錯，是我的傻閨女！”胡智民心疼極了，一把摟住胡薇樂。

感受到老人特有的溫度和味道，想起後來爺爺的遭遇，胡薇樂又是難過，又是慶幸。

結果感動不過三秒鐘，她的視線餘光瞥到胡小薇鬼祟的視線。

——幾乎是同時，她解讀出胡小薇豐富的內心活動：媽呀，小姑姑好可怕，她精神真的不太正常，不會偷偷殺掉我，徹底将我取代吧！？我已經被她奪走了名字，接下來，是家人嗎？……好吧，說真的，我希望她先殺掉我的爸爸，這樣我既不用背德，還可以适當的緬懷我的爸爸，從而擁有小說女主角的凄慘身世……

——什麽亂七八糟的！

胡薇樂決定向家人坦誠她的經歷！

這樣離譜荒誕的遭遇，她必不可能獨自承受！

半小時後。

冷靜下來的胡智民等人，終于圍着胡薇樂，開始一場胡薇樂主導的長談。

“爺爺，爸，媽，是這樣的——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但确實是這樣，我是十年後的胡薇樂，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到這裏來，但我确實來到了這裏，遇到了你們。”胡薇樂咬牙，将事實和盤托出。

但她注定要失望，因為過于荒謬的供認往往使人相信這一切都是虛構的[1]。

胡智民率先笑了起來，就連胡小薇也用一種憐惜的眼神看着胡薇樂。

“我說的都是真的！……算了。”胡薇樂有些頹廢。

“那薇樂，你之前是做什麽的？我是說，在你穿越前。”孫愛芳關切道。

“……”胡薇樂難得沉默，一口氣硬生生憋了回去。

做什麽的？

她是無業游民啊。

“沒錯，我就是一個智障。”胡薇樂放棄了掙紮。

“建強，你妹妹回來了，這段時間減少應酬，多陪陪你妹妹。”胡智民沉聲道，“你妹妹在外面待了這麽多年，實在是委屈了。”

“爸，給小姑的房間還沒收拾出來，今天先讓小姑和小薇擠一晚上吧。”孫愛芳說道。

“嗯，這段時間你多關心建美，不要把她關在家裏，也給她找點事做。”胡智民說道。

“爺爺！”胡薇樂大喊，“不要啊！”

初來乍到，她才不要和自己的幼年體分開！

更重要的是，讓她媽給她找點事，那麽一定不會是找“點”事，而是很多事！

想起自己是一個智障小姑，胡薇樂忍着羞恥，指着胡小薇說道：“爺爺，我想和她在一起念書。”

胡小薇：？？？

短暫的沉默後，胡建強為難道：“建美，不是哥不讓你去，小薇現在是初中生，你都二十多歲了……哥給你報一個成年班行嗎？”

“不嘛不嘛，我就要和她在一起！我很喜歡……小薇！”胡薇樂破罐子破摔，打定主意不要和自己的幼年體分開。

她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關鍵節點一定在自己和幼年體兩人之間，當然要緊密捆綁在一起。

這下，衆人十分為難。

很顯然，他們不可能讓胡小薇退學去陪胡薇樂，而胡薇樂的年齡也确實無法進入初中校園，與一群十幾歲的小孩朝夕相處。就算他們樂意，校園的老師、家長也不會同意一個大齡智障進入校園，與其他孩子一同上學。

“爺爺，爸爸，媽媽！我可以帶小姑上學，我不介意的！”胡小薇高興道。

胡薇樂十分感動，不愧是她的幼年體，雙方在胡攪蠻纏這件事上達成了高度一致。

“大人說事，小孩別摻和！”孫愛芳小聲斥道。

“什麽嘛！我又不是小孩子！”胡小薇不服氣。

“建美，爸爸認真問你——”最後，還是胡智民開口。

“爺爺，我是胡薇樂。”胡薇樂再度重申。

“——好，薇樂。”胡智民并不介意“女兒”的稱呼問題，“我問你，你是想去上學呢，還是想和小薇在一起？”

“我要和小薇在一起！”胡薇樂果斷道。

衆人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胡智民拍板道：“正好，小薇學校監控室缺一個人，可以讓建美去那裏待着，每天只需要守着監控就可以了。”

“爺爺，你怎麽知道我們學校招人啊？小姑這個情況，可以去工作嗎？”胡小薇好奇道。

“傻丫頭，你學校的圖書室都是你爺爺捐的，安排你小姑進去當然沒問題。”孫愛芳說道。

胡智民說一不二，立馬打電話給負責人，解決了胡薇樂的需求。

效率之高，速度之快，讓胡薇樂下意識躺平——

反正按照現在這個情況，在哪裏擺爛不是擺。

能擺進學校，看着自己的幼年體長大，總比看不見好。

當天晚上，胡小薇并沒有去玩心愛的電腦，而是一早爬上床，和小姑胡薇樂雙雙躺平。

胡薇樂則是身心俱疲，誰能想到，早上還在和爸媽吵架，晚上就已經穿回了十年前呢？

小說裏的劇情都是騙人的，她不記得彩票號碼，也不記得□□，甚至連主角穿越後出現的“堅持”、“聰明”等buff也沒有出現。

她還是她，那個二十五歲，一事無成的胡薇樂。

在這個落後閉塞的時代，她像一條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處。

“小姑——”一個聲音從左邊傳來。

黑暗中，小女孩戳了戳她的胳膊。

胡薇樂瞪着一雙死魚眼，看向自己的幼年體。

“你真的是傻子嗎？我感覺你沒有撒謊啊。”胡小薇煞有介事道，“我們長得這麽像，為什麽你不能是十年後的我呢？”

“……”胡薇樂的眼珠轉了一圈，又定格在虛無的空氣中。

“所以小姑，你有什麽金手指嗎？比如告訴我期末考的答案，下期彩票的號碼，我的真命天子……”胡小薇喋喋不休道，“畢竟改變我的命運，或許你就不會穿越，還可以成為人生贏家呢！常言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突然，胡薇樂的眼珠轉向胡小薇，多了一抹生氣。

“你是認真的嗎？”胡薇樂問道，“我不知道期末考的答案，也不知道彩票的號碼，事實上，你到24歲依舊是單身。不過，你願意和我一起努力——準确講，是在我的監督下，不斷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嗎？”

“……謝謝，不願意。”胡小薇果斷躺平，徹底相信她小姑是一個傻子的事實。

但與她相反，胡薇樂已經被她不經意的一句話激起了鬥志。

是啊，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她在幼年體種下的因，一定會在未來結出“果”，從而改變她這場糟心的穿越機遇，沒準還可以讓她成為人生大贏家呢！

“我和你說，人一定要有夢想……”

“即使躺平，姿态也要足夠美麗!”

“一個人如果沒有夢想……”

“那和無憂無慮有什麽區別！”

“當你覺得自己又醜又窮的時候，不要傷心……”

“至少你的判斷還是對的！”

“胡小薇，你什麽意思！”

“小姑，天黑了，洗洗睡吧！”

淦！

胡薇樂一拍腦門，反應過來——

25歲的她是一條鹹魚，15歲的她，當然也是一條鹹魚啊！

果然，小說裏都是騙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動物兇猛》作者：王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