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胡薇樂趕到事發現場，雙方都已經被帶到了老師辦公室。

經過現場小朋友們的還原，胡薇樂大致了解事發經過——

原來這段時間胡小薇一直忙于好好學習，經常向金夢瑤請教不會的難題，整天和金夢瑤待在一起。

這樣‘霸占’金夢瑤的行為招惹了馮寶寶——大名馮思雨的嫉妒。

胡薇樂有些模糊的印象，原來馮寶寶和她都是金夢瑤的好朋友，但她和馮寶寶卻玩不到一起，甚至有些暗戳戳的針對。

看見馮寶寶嫉妒，胡小薇愈發得意洋洋，故意和金夢瑤一起結伴去廁所，兩人簡直成了連體嬰。

于是體育課上，馮寶寶帶着自己的小姐妹，堵住胡小薇，大聲道：“你別以為自己假裝學習，就可以成為好學生了，你就是在白費功夫！”

“哼，我才沒有白費功夫，你就是嫉妒我每天都在學習！”胡小薇立馬回擊。

“呸！你就知道倒貼金夢瑤，纏着人家給你講題，耽誤人家學習，真不要臉！”馮寶寶翻了個白眼，“我要告訴老師，不許你和金夢瑤在一起玩!”

“你真不要臉！”作為一條小鹹魚，對于老師，胡小薇有種生理性的畏懼，聽見馮寶寶的威脅，胡小薇既憤怒，又怕她真去告老師，一時不知如何回擊。

“金夢瑤，我們不要理胡小薇。你去和我們玩跳皮筋。”馮寶寶拽過金夢瑤，趾高氣昂。

“不行，我們約好體育課要一起背古詩的！”胡小薇自然不肯，雙方推搡起來。

金夢瑤低着頭，小聲道：“小薇，要不然你和我們一起去玩吧……”

“不行！你不能去！”胡小薇漲紅了臉，拼命去拉扯金夢瑤，但難敵馮寶寶和她的小夥伴，眼看金夢瑤被拉到了敵方陣營。

于是氣急攻心的胡小薇，做出了一個極其不理智的決定——

她飛身上前，撲倒了馮寶寶，和她推搡起來。

馮寶寶立馬給了胡小薇一記肘擊，胡小薇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扭過馮寶寶的胳膊，将她腦袋磕到了地上。

就是這一磕，馮寶寶額頭直接破了皮，頓時哭天喊地，引來了體育老師……

聽完案發經過，趕到老師辦公室的胡薇樂一進門，就看見低着頭、站在桌子旁邊的胡小薇。

馮寶寶的額頭已經包上了紗布，正哭哭啼啼和老師告狀。

胡小薇一臉不忿，卻緊閉嘴巴，一聲不吭，直到胡薇樂進門，眼神才流露出憤怒。

“王老師，我是胡薇樂同學的小姑。”看見童年陰影的班主任，胡薇樂扯着笑，坐了下來。

初中班主任姓王，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也是學校知名的數學老師，帶的班級總成績一直排名第一，自己也是市級優秀老師。

胡薇樂卻極其讨厭這個這個班主任。

不僅是因為她教學風格強勢，動辄對不及格的學生打手掌心、辱罵、罰站，更重要的是，這個班主任會對學生區別對待，成績好的學生做什麽她都不會生氣，成績差的學生再努力也得不到她的一句誇贊。

除了成績，家庭條件也是這個老師看人下菜碟的重要标準。

胡薇樂清楚記得，這個老師很喜歡批評那些成績不好，家庭條件又差的同學，還在課堂上弄哭過好幾個內向的女生。

胡薇樂的家庭條件優渥，所以即使她的成績墊底，班主任也從未對胡薇樂進行過任何辱.罵或者體罰。

不過也僅限于此，這個班主任對胡建強和孫愛芳阿谀奉承，背地裏卻将胡薇樂當空氣，不理不睬。

不要以為十五歲的孩子什麽也不懂，其實她們都很敏感，可以分清大人們對她們的态度。

因此，這個班主任一直是胡薇樂的童年陰影，連帶着讓她讨厭起這個老師教授的數學科目——一直到高中畢業，胡薇樂的數學成績都是她的短板。

不過往日的愛恨已被歲月沖淡，胡薇樂再度見到自己的初中班主任，才從心底浮現出那抹淡淡的厭惡。

班主任渾然未覺，倒是對第一次見面的胡薇樂态度和善。

“是薇樂小姑吧，你們長得真像。”班主任笑道，“其實兩個孩子只是鬧了矛盾，也不是什麽大事。馮思雨家長那邊來了電話，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薇樂小姑覺得呢？畢竟認真計較起來，馮思雨同學才是受傷的那個。薇樂平時看着挺文靜的，沒想到下手這麽重。”

胡薇樂看向胡小薇，胡小薇卻将腦袋轉過去。

胡薇樂當然了解十年前的自己真正想法——呸，惡心，老太婆去死啊！

不僅是幼年體胡小薇憤憤，就連二十五歲的她都有些惡心。

她努力不戴上一層濾鏡去評判這個老師，但事實上，這個老師确實是一個德不配位的“名師”。

這番話看似在調解勸架，雙方各打五十大板，但卻把矛盾都指向了胡小薇——你為什麽要推馮思雨，還把人家的頭磕破了？卻半點不提是馮寶寶先帶人堵住胡小薇，也是她先動的手。

說白了，不就是想擺譜，欺負你年輕，看上去好說話嗎？

“王老師，我贊同馮同學家長的建議，這件事本來就是同學争執，沒必要鬧大。何況是薇樂推傷了同學，是她的不對。”胡薇樂說道。

“我也正是這個意思。”班主任笑道。

“但我有一個疑惑，既然薇樂平時看上去挺文靜的，為什麽會動手打人呢？——您先等等。同學們打架，總要問清楚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當然，或許您已經清楚了。我們薇樂成績不如馮同學好，性格也膽小，卻能和馮同學打起來。這樣看來，真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懂事的孩子沒人疼啊！”

胡薇樂一口氣說完，衆目睽睽下，班主任的臉色臭了下來。

“哼，我告訴你，這件事就這樣算了，但我告訴你，你下次再敢偏袒別人試試！”胡薇樂突然撸起袖子，用力拍了下桌子，大聲喊道，“我肯定找人打你！”

王老師冷不丁被震了一下，臉上肉吓得一哆嗦。

“……王老師，聽說胡薇樂小姑是那個——”

“對啊，就在我們學校監控室上班，你懂吧。”

“王老師，你冷靜，确實犯不着。”

衆人看似安慰，實則看熱鬧的議論聲中，胡薇樂拽着胡小薇出了辦公室。

胡小薇憋在眼睛裏的一泡淚早就不見蹤影，她敬仰地看着胡薇樂，語氣崇拜，“小姑，你好厲害啊！”

“胡小薇，你給我去那邊罰站！”胡薇樂卻沉着臉道。

“……為什麽啊！”胡小薇沒反應過來，愣住了。

“你給我檢讨一下，今天你錯在哪裏了！”

“我本來就沒有錯！”胡小薇眼淚‘唰’地一下流了出來，委屈道，“今天體育課，馮寶寶先找人堵我，罵我，還打我，我就推了她一下，誰知道她能磕到地上！怎麽都在說我的不對！我覺得自己沒有錯！”

胡薇樂嘆了口氣，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胡小薇拽到懷裏，點着她腦袋，說道：“今天這件事小姑知道你受委屈了，胸.口還被馮寶寶砸了一下，很疼，可是沒有人關心你的傷處，她們只知道馮寶寶額頭磕破了，對嗎？”

“嗯。”胡小薇抽噎道，其實她一直沒有說，自己的胸.口也被馮寶寶打到，甚至還淤青了一大片。

“但是這件事，你有兩個地方做的不對。”胡薇樂看到胡小薇的傷處，十分心疼。

“首先，你不應該沖上去打馮寶寶，讓她受傷。幸好她這次只是擦傷，如果真的磕破頭，你再內疚就真的晚了。我們不能避免意外，但要盡可能減少意外。”胡薇樂語重心長道。

“其次，這件事看上去是馮寶寶挑事激怒了你，但根本原因是你過強的控制欲。你一直霸占住金夢瑤的時間，讓她無法和其他朋友交流，才導致了馮寶寶的過激行為。”

“別人欺負你，小姑會保護你。王老師偏心，小姑就說了她，不是嗎？但你自己的問題，小姑希望你要做出檢讨，及時改正。”

胡薇樂嘆了口氣，她也是成年後才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對友誼總是有過強的控制欲，這個缺點導致她的朋友寥寥，工作後幾乎沒有人和她往來。

班主任的問題，她會選擇勇敢出聲，保護弱小的自己。但比起他人的問題，胡薇樂更希望十年前的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孩子。

這不僅僅是為了改變未來的命運，也是為了彌補自己曾經的遺憾。

“可是小姑，金夢瑤沒有站在我這邊，她總是猶猶豫豫的。真正的好朋友，當然應該無條件站在我這邊啊！”胡小薇猶豫道。

“可是馮寶寶也是金夢瑤的好朋友呀。”胡薇樂知道，其實馮寶寶小學就和金夢瑤是同學了，她才是那個後來者。

“她才不是！”胡小薇扁着嘴，顯然也知道這件事。

“小薇，金夢瑤是你的好朋友，但也一個獨立的‘人’，并不存在誰是誰的附庸。我知道你喜歡金夢瑤，想和她在一起。但比起親密無間，我更希望你可以尊重朋友的性格。”

胡薇樂有些頭疼，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想法，但也正是因為了解，才不确定十五歲的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耐心，去理解和接受她的話。

“我把她當閨蜜，她不把我當閨蜜，但我又不想和別人玩。”胡小薇抱怨道，“我甚至要讨厭金夢瑤了！”

“胡小薇，你真的是小說電視劇看多了！藝術源自現實，但一定要高于現實，這句話你總聽過吧？你現在的狀态并不是在乎金夢瑤，而是強行綁.架金夢瑤，讓她成為你完美友誼的犧牲品！你真是太自私了！”終于，胡薇樂耐性告急，忍不住向胡小薇發火。

誰知胡小薇卻離奇地聽進去了這段話，她認真回想自己過去的行為，醒悟道：“我好像真的是這樣做的……”

胡薇樂：“……”

她突然想起來，十年的自己不僅敏感，還十分中二。

溫柔的方法根本行不通，反而需要一些瓊瑤教主的臺詞，才能走進十五歲的胡薇樂內心深處。

“小姑，下周上學我要找金夢瑤，向她道歉！”胡小薇主動道。

胡薇樂一口老血哽在喉嚨，不過最後的結果還是令人欣慰的。她摸了摸胡小薇的腦袋，少女的頭發十分柔軟，睫毛上還有未幹的淚珠。

胡薇樂心裏想，她現在才十五歲，确實要多給自己一點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