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剛回來的時候,我就讓人挂了這個醫生的專家號,但人家是名醫,今天才排上隊。正好今天來醫院,也給你做一些其他檢查。”路上,胡建強不停絮叨着。
胡薇樂異常敏.感道:“什麽其他檢查?我覺得我不用做!”
“就是檢查一下你的身體狀況啊,血常規心電圖什麽的,和體檢差不多。”胡建強有些奇怪。
“哦!”胡薇樂放下心來。
“不過建美啊,你真的不記得自己回家前的經歷了嗎?”胡建強的一句話又讓胡薇樂的心吊了起來,“可是我看你有時候也挺正常的,除了分不清我和爸,不太像精神有問題的呀……”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胡薇樂打定主意裝死。
這家醫院坐落于省會,是全省有名的三甲醫院,其中神經科和血液科更是全國有名的科室,經常有全國各地的病人前來看病。
在小縣城裏,胡家憑借經商的關系和人脈,還算個“人物”,可以将胡薇樂安排進初中工作。
但在省會,小小的胡家什麽也不是,就連這個專家號,也是輾轉托了無數人情才排到的。
“爸,你找的哪個醫生啊?”胡薇樂好奇道。
“你問那麽多做什麽!說了給你專家號,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胡建強說道。
“我這不是好奇嘛!”胡薇樂撅嘴道。
“好奇有用嗎?說了我給你辦的事情,就給你找人辦了,你就不要操心了。”胡建強神秘笑道,“我托的那個人說了,這個專家是醫院的主治醫生,經常編書、出國交流呢。你知道咱們省.領導xxx嗎?那人媽八十多了,精神出了問題,去首都都治不好,一直吃藥,結果這個專家幾次會診就看好了,厲害得很!”
“……”胡薇樂翻了個白眼。
從小到大,或許是由于工作性質,胡建強十分喜歡展示自己的“大男子主義”,而胡薇樂是首當其沖的受害人。
一件事不論辦沒辦成,根本不會告訴胡薇樂。辦成了,得意洋洋吹噓自己的人脈關系,得瑟自己請到的人脈多麽優秀;失敗了,黑臉再去托別的人情,暗罵信錯了人。
很小的時候,她以為胡建強無所不能,可以做到她想要的一切事情,她最崇拜的就是胡建強。可漸漸長大後,她發現自己人生中很多重要的決定,胡建強根本參與不了——或者說,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加上自我意識的覺醒,胡建強在她心中的形象愈發渺小。
胡薇樂清楚記得,自己大學位于離家一千多公裏的外省,大四的時候她腦子一熱,随大流開始考研,胡建強揚言認識中.央教育.部某老鄉,保證沒問題,但在出成績那天,胡薇樂連初試線都沒達到;還有大學畢業,考公報名時她需要取一份學校證明,胡建強再度揚言,外省老鄉可以前往胡薇樂的大學城取材料,但實際上“老鄉”根本沒有搭理胡建強……
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可以說,胡薇樂的成長史,幾乎就是逐漸認清胡建強的能力有限史,也是逐漸發現自己并不“特殊”,只是一個平凡女生的過程。
“到我們了!”突然,廣播叫到胡建強手中的號碼,胡建強十分激動,大步走在前面。
胡薇樂跟在後面,心裏也莫名有些緊張。
她知道自己沒病,也沒有任何精神問題,因為她根本不是胡建美,而是來自十年後的胡薇樂。
但如果那個專家,真的像胡建強說得那麽玄乎,或許真的可以看出來她是一個——穿越者?
走進診室,那個醫生戴了一個白色口罩,正低頭在紙上寫寫畫畫,看上去也就四十出頭,比胡建強要小很多。
胡建強走上前,有些谄.媚道:“李主任您好,我是那誰介紹來的——”
“病人是誰?坐下。”醫生頭也沒擡,态度冷淡。
胡薇樂乖乖坐下。
她看了眼胡建強,發現胡建強只是悻悻一笑,站到了旁邊。
“表填一下,做個測試。”醫生推過來一張紙,是一個專業的心理測試。
胡薇樂埋頭開始填,醫生則轉頭去看電腦。
突然,胡薇樂聽見旁邊傳來動靜,她偷偷擡眼看,發現是胡建強走上來,從兜裏拿出一個信封,塞給了醫生。
醫生終于正眼看了一下胡建強,隔着口罩,他點了下頭,把信封塞回了抽屜。
胡薇樂心裏很不是滋味,原來這就是胡建強說得“不用管”、“不用操心”,那個信封很厚,起碼也是五千往上。
她不想讓胡建強給自己花錢,可是又沒有辦法制止這樣的行為。在人情社會中,不得不承認,胡建強這種行為讓人不齒,卻十分有效。
醫生給的量表很簡單,都是一些心理測試常見的問題,胡薇樂很快作答完畢,交給了醫生。
那個號稱名醫的專家簡單掃了兩眼,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給出結論,“沒有大問題,我開個方子,去樓下拿藥吧。”
說着,“唰唰”在處方單上龍飛鳳舞。
這話一出,胡薇樂和胡建強都愣住了。
胡薇樂清楚,自己根本沒有病,怎麽就要吃藥呢?
而胡建強傻眼,這醫生也太不上道了吧,自己送了這麽大一個紅包,結果就這麽三言兩語打發了?
“李主任,你說說,我妹妹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啊?”胡建強恭維道,“好好一個姑娘,好不容易找回來,卻認不清人……”
“就是一點小問題,全都是醫學專業術語,說了你能聽懂嗎?”醫生翻了個白眼。
這時候,胡薇樂已經有些生氣了,但她只是暗自握緊了拳頭。
可是胡建強卻和看不懂對方不耐一樣,硬是站在醫生桌前,堅持道:“那李主任,這服用藥有什麽注意事項嗎?比如一天吃幾次,要吃多久?”
“藥房那邊人會告訴你的。”醫生已經拍了叫號器,“下一位。”
“爸!咱們走吧!”胡薇樂想拽走胡建強,但胡建強腳底和生了根一樣,牢牢紮在醫生桌前不動。
“哎,李主任,我還是想問問——”
“你有完沒完啊?”李主任喝斥道,“根本不是大問題,回去吃幾天藥就好了。看病的人這麽多,每個人都多問我幾分鐘,我還要不要休息了?醫生一天到晚累得要死,你們這種人怎麽就不能體諒一下呢?”
胡薇樂氣憤極了,怒瞪着眼前的醫生,随時準備撸起袖子大吵一架。
這什麽破醫生,不僅收好處費,還讓沒病的人吃藥,最重要的是,态度還這麽惡劣!
但胡建強卻反手拽住了她,繼續點頭哈腰道:“好的好的,李主任您辛苦了。”
說完,拽着胡薇樂離開了診室。
回到候診大廳,胡薇樂忍無可忍道:“爸,你到底在幹什麽啊!人家醫生根本不想理你,你還一直倒貼,丢不丢人!還給人家——那個東西,”
“哎呀,你懂什麽。”胡建強擺了擺手,“我還不是想多問問人家專家,為了給你治病啊。”
“你這樣,別人都笑話你,真丢人!”胡薇樂氣憤道,“你要真為我好,就不應該打我,這比來省城看病有用多了!”
剛才推搡中,她看見胡建強的頭頂多出一根白頭發,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讨厭胡建強的專橫、大男子主義,甚至到憎惡的程度。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胡建強是一個負責任的丈夫、父親,甚至兄長,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着這個家庭。
有時候胡薇樂甚至會悲觀地思考,好男人是稀缺物,而她可能連像胡建強這樣的男人都找不到。
“打你?打你侄女吧。”胡建強哼了一聲,“別提了,我也很後悔。”
“那你還不給小薇道歉。”見胡建強主動提起,找到突破口的胡薇樂瞪着眼睛道。
“可是後悔有什麽用?這個世界上後悔的事情多了。”胡建強哼哼道,“何況你侄女就那個性格,別人說她幾句,就來勁了,過段時間自己消氣就好了。再說了,我難道不是為她好嗎?我那天也是真的恨鐵不成鋼啊。”
“可是她在改變的。”胡薇樂急忙道,“胡小薇當然也知道你是為了她好,可是你每次都這樣不講究方法,又有什麽用呢?教育孩子,是需要講究方法,給孩子适當引導的。”
“什麽引導?你哥我小時候經常光着屁.股滿田地跑,你爺爺打得我哭爹喊娘,不也成材了嗎?你侄女啊,就是天生懶,別人推一把,動一下,不管就徹底不動了。”
“……你要這樣說,那我們沒什麽好聊的。”胡薇樂瞪着死魚眼,生無可戀道。
“等等,什麽方法,你說說。”胡建強卻說道。
“小孩有惰性,也貪玩,需要學校和家長的約束。但有些問題,是打一頓、罵一頓就能糾正的嗎?你看見小薇貪玩、不好好學習的時候,可是在小薇想要學習,變成你眼中的好孩子時,你為什麽從來沒有拉她一把呢?拉着拉着,她不就變好了嗎?”
說到後面,胡薇樂聲音哽咽起來,眼前景色也一片模糊。
面對胡建強,她的淚點變得比吐魯番盆地還要低。
為什麽一個人會有兩幅面孔呢?
痛斥你的時候,趾高氣昂,像是不可一世的暴.君,讓你恨不得他出現意外,原地消失;但為你求人辦事的時候,卻能拉下臉面,不顧對方冷眼,還笑嘻嘻地朝你開玩笑,讓你想要落淚。
“你哭什麽,我又沒說你。”看見胡薇樂哭了,胡建強手忙腳亂拆了一包紙巾,難得安慰道,“打小薇确實是我不對,當時動手後我就馬上後悔了,本來不想和你還有你嫂子說的,其實小薇說得也對,我平時不管她,就知道教訓她。這段時間,我專門寫了個道歉信,打算下周給小薇呢……”
“什麽、道歉信?”胡薇樂聽到這句話,卻哭得更兇了。
“是啊。錯怪了孩子,就像你說的,當然要道歉了。”胡建強小心翼翼道,“不過建美啊——你為什麽要哭啊?”
“……”胡薇樂答不上來。
“你、等等。”
“哎建美,你去哪兒啊?!”
“哎!胡建美!”
不等胡建強反應,胡薇樂已經轉身,再度推開了那個醫生的診室。
裏面已經坐了新的病人和家屬,看見滿臉鼻涕眼淚的胡薇樂,衆人十分驚訝。
醫生更是驚訝道:“你有事嗎?”
胡薇樂知道自己現在的形象一定很醜,但她只是用袖子抹了把臉,走到醫生面前。
“哎,等等——你做什麽——”
胡薇樂彎腰,拉開醫生腳邊的抽屜,拿出了那個白色信封。
“醫生,這是我爸的東西,你根本不配拿。”
胡薇樂吼出這句話,頭也不回出了診室。
作者有話要說:悄悄是別離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出自:徐志摩《再別康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