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國慶假期結束不久,學校專門舉辦了一次校園開放日。
顧名思義,就是邀請學生家長來到校園進行參觀,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往年慣例的演講活動外,還增加了每個班級的親子互動比賽。
作為學校(僞)工作人員,胡薇樂自然也是知情的,甚至早早就通知了胡建強和孫愛芳,還邀請了爺爺胡智民。
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将這次的開放日活動,作為胡建強和胡小薇關系“破冰”的重要突破口。
胡建強是時刻期待的,胡小薇倒是沒有激烈反對——事實上,徹底躺平的胡小薇拒絕和家人說話,誰去都無所謂。
開放日當天,校園內行人如織。
這是胡薇樂有生之年,第一次帶領家人們逛自己的母校。
她上初中的時候,學校每年都舉辦這樣的活動,但當時她成績不好,性格又內向敏.感,所以從未要求過父母參加這樣的活動。而胡建強和孫愛芳工作繁忙,也從未重視過胡薇樂的校園生活。
現在二十五歲的她已經長大了,有這樣的活動當然要帶全家人參加,增進雙方感情。
“我記得小薇的同學——有個叫朵朵的小姑娘,和小薇關系很好呢!”爺爺胡智民拄着拐杖,注視着來往家長和學生,回憶道。
“爸,什麽朵朵啊,那是小薇幼兒園同學。是王怡仁,她們班長,對吧?”胡建強看向孫愛芳。
“對啊,是姓王的小姑娘,就住在咱們隔壁小區,還來咱家吃過飯呢!”孫愛芳肯定道。
胡小薇走在一行人最後面,悄悄翻了個白眼。
沒錯,即使和胡建強已經處于冷戰狀态,但十五歲的胡小薇也不敢鬧得太過,只能遠遠跟在一家人後面,保持着最遠的社交距離。
胡薇樂:“……”
朵朵是她幼兒園的同學不假,但王怡仁是她小學同學啊!
現在她都上初二了,家人的記憶居然還停留在小學時代!
這種情況不是一次兩次了,之前上大學時,胡建強他們總拿失聯已久的金夢瑤套近乎,還自認十分了解胡薇樂的社交圈。
冷靜,改善家庭關系是一項任重而道遠的任務,不能急于一時。
聽完學校的名師演講,一家人浩浩蕩蕩殺向教室,準備參加親子互動活動。
比賽是學生和家長一組,一同完成兩個手工燈籠的制作,計時一個小時,最後由全班同學投票,選出完成度最高、最漂亮的燈籠組合,票數最高的前三名會獲得獎勵。
說是比賽,其實并沒有人将輸贏放在心上,畢竟校園開放日的初衷是為了增進學生家長和校園之間的互動。因此領到材料包後,各個家庭大多三兩湊在一起閑聊,學生們也成堆聚集,湊在一起摸魚聊天。
胡小薇還生着胡建強的悶氣,只要胡建強湊近,就一副“橫眉冷對千夫指”、怒發沖冠的架勢。
所以胡薇樂挺身而出,趕走胡建強後,胡小薇果然神色好轉不少,開始和孫愛芳、胡智民以及胡薇樂交流——當然,也是惜字如金式的交流,看得胡薇樂眉心直跳。
對于生氣這件事,作為一條資深鹹魚,胡薇樂和她的幼年體都是秉持着小心翼翼的态度,在家人的底線上躺來躺去。這個躺的範圍,既不會讓對方勃然大怒、徹底翻臉,也不會讓對方無視自己的怒意,同時還能讓對方保持一定程度的愧疚。
躺,也是一門學問。
**
胡建強拎着一個材料包,在教室轉了兩圈,才找到一個可以觀察到女兒所在的空位。
好巧不巧,這桌坐的正是金夢瑤和她的媽媽。
對于經常霸.占班級第一名的金夢瑤,胡建強自然是知道的,但在面對金夢瑤家長時,他的語氣不可避免帶上了成年人特有的腔調。
金夢瑤的媽媽姓趙,頭發花白,衣着樸素,外衫灰撲撲的,帶着一口鄉音,是典型的農村婦女打扮。
“經常聽老師提起金夢瑤同學,成績很好,讓父母很省心。”胡建強客套道,“不像我家那閨女,一天到晚沒個正形,不好好學習。”
金夢瑤媽媽只是淡淡應和,沒有想搭理胡建強的意思。
小孩子的世界沒有那麽複雜,但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身為父母的成年人,社交往來要複雜得多,十分講究“門當戶對”。
胡建強是個生意人,倒也見怪不怪,轉過頭獨自忙碌手裏的燈籠材料。
還是金夢瑤看不下去,主動說道:“胡小薇爸爸,小薇在學校也很認真的,經常和我一起做題,有不會的題目也經常來問我呢。”
“啊,真的嗎?”胡建強十分懷疑。
“當然是真的。只是小薇最近心情很低落,不怎麽理我了……叔叔,你知道她怎麽了嗎?”金夢瑤問道。
“呵呵,叔叔也不知道。”胡建強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金夢瑤的這番話,讓他徹底确信,自己是真的錯怪女兒了。
再想到這段時間女兒因為自己心情不好,胡建強感到十分愧疚。
他的學歷不高,年少時沒讀過多少書,也因此打定主意,要十分重視孩子的教育,不會動手打孩子。但那天在盛怒之下,他還是失去理智,做出了傷害女兒,也讓他自責的行為。
可是大道理誰不懂呢?寫好的道歉信就在他的衣兜裏,但內疚是內疚,胡建強還是難以拉下面子,主動去找女兒道歉。
在胡建強獨自沉思的時候,金夢瑤媽媽突然教訓起女兒,“就你逞能!你給別人講題,自己還有時間複習嗎?說了讓你管好自己,你有這閑工夫怎麽不回家幫你媽多做點家務?等你幫了人家,人家超過你,你去哪兒哭!”
金夢瑤吐了吐舌頭,想扯住媽媽袖子撒嬌。
但金夢瑤媽媽皺眉躲過,繼續教訓道:“整天想着同學的事情,我和你爸一天辛苦賺錢,就是讓你給別人打白工的?你哥馬上研究生畢業,家裏這麽緊張,你要不想上學,就跟我回家,省得浪費錢!……”
話越說越刻薄,金夢瑤的臉色也愈發蒼白。
最後,她抿緊嘴唇,雙眼含淚,一跺腳,跑出了教室。
**
明面上,胡小薇已經單方面宣布了和胡建強“絕交”,但暗地裏,她關注着胡建強的一舉一動。
用胡小薇的話說,她是在關心胡建強是否又用“生意人”那一套東西給自己丢人,比如和老師搭話送禮,和好學生家長客套請教……
看見胡建強和金夢瑤母女搭話的那一刻,胡小薇暗暗握緊了拳頭。
在十五歲的胡小薇眼中,普天之下,沒有比胡建強更油膩、也更丢人的家長。
他總是有一種商人的“市儈”,随時随地準備和人套近乎、拉關系,但通常情況下,對方根本不搭理他,讓胡小薇感到十分不自在。
胡薇樂察覺到幼年體的心理活動,忙戳了下爺爺胡智民——來的路上,她特地和老爺子打了招呼,讓爺爺當說客。
胡智民心領神會,忙道:“小薇啊,爺爺以前也做過手工,是專門給你爸爸做的玩具呢。”
“……關我什麽事。”胡小薇冷漠臉。
“那個年代很窮啊,你爸爸想要玩具,但爺爺沒錢買,就拿兩段鐵絲,一段打成圓圈,另一段打成手柄。你爸爸滾着鐵圈,滿田地瘋跑,腦門上還磕了一個豁口呢!”胡智民笑呵呵道,“現在物質條件改善了,這小玩意兒越做越精巧了。”
胡小薇從未聽過爺爺講起胡建強的這件事,不止她,就連二十五歲的胡薇樂也沒有聽過,兩人聽得入神。
“小薇,媽媽和爸爸小時候都是苦過來的,也都是農村裏跑出來的孩子。我們沒有受過太高等的教育,也只有你一個孩子。那天的事情是爸爸做的不對,他也很內疚,但你是打算一輩子和我們冷戰下去嗎?”孫愛芳趁熱打鐵道,“我們不要求你成為一個成績優秀的孩子,但希望你學會對自己負責,不要因為任性毀掉自己的人生。你仔細想想,這段時間你有認真學習嗎?”
“……”胡小薇低下頭,選擇裝死。
其實她也知道,不可能一輩子都和父母冷戰下去的。當時胡建強踹的那一腳帶來的傷痛,也已經在慢慢淡去。
但她總是又害怕,又不甘心,不肯輕易讓這件事就這樣過去。
而就在這時,伴随着胡薇樂誇張做作的演技,只見她站起身,驚嘆道:“哎呀,你怎麽來啦!”
胡建強提着做好的燈籠走了過來,他下意識去看胡小薇,卻和胡小薇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就在胡小薇低下頭的前一秒,胡建強腦子一熱,喊道:“等等!”
說着,從兜裏掏出一個折成三道的信紙,塞給了胡小薇。
“是爸爸做的不對,爸爸專門給你寫的道歉信,你別生氣了。”胡建強不自在道。
胡小薇維系着高冷人設,冷漠打開信紙,一目十行掃過去。
旁邊的胡薇樂則緊張地攥住孫愛芳的手——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圍觀十年前自己和胡建強吵架是這麽刺激。
通過胡小薇的面部細微的表情活動,她甚至可以解讀出十年前自己的內心OS——哼,胡建強居然敢寫道歉信這一套,嘔,真惡心!不過正文內容居然寫了這麽多字。omg,我并不想回憶當時被踹了一腳這種沒面子的事情!好吧,現在問題來到了我這邊,他們誠意給得這麽足,我該怎麽找個臺階下去呢……但是好尴尬,根本不想開口……
“哇,小薇,你看爸爸做的燈籠,和你的款式一樣呢!”這個時候,就需要胡薇樂站出來了。
胡小薇冷哼一聲,別扭道:“嗯……廢話。”
胡建強等人都露出驚喜的神色。
這是半個多月以來,胡小薇第一次和他們搭話。
雙方的關系,總算實現了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