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論如何,這篇名為《相機的相遇》稿件還是寄了出去。

胡薇樂倒是想動手改稿,但又想到這并不是她“自己”本人獲得的機會——能夠進入全國三十二強,是幼年體的《小老鼠歷險記》,而不是成年體的耳提面命,不是嗎?

根據征文大賽的規則,全國十六強的名單要在三個月後公布,屆時各位入圍選手再準備沖進全國八強的稿件,嚴格遵循着為期六個月的征文大賽日程表。

得知這一消息的胡薇樂又忍不住扼腕,感嘆十年前的交談如此不便,信息傳遞如此滞後,真是鮮明而落後的時代印記。

胡小薇也捶胸頓足,恨不得追随裝着稿件的信封前往編輯部,提前知道自己是否入圍的結果。

為此,兩人茶飯不思,滿腦子都是這個叫“NEXTSTAR”的征文活動,成天翻閱《花生》5月刊雜志,把雜志的扉頁都翻出了毛邊。

當然,随着時間的流逝,兩人很快就無心顧及這個征文大賽了——

“小薇,這次月考你覺得怎麽樣?”

夕陽下,金夢瑤和胡小薇并排坐在操場的單杠上,金夢瑤有些感嘆道,“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就是上周補習班老師介紹過的題目——你應該也記得吧?郭老師實在太厲害了,把知識點融會貫通,居然讓我感覺整張卷子都很簡單,明明以前我只會死記硬背。”

“……原題嗎?”胡小薇內心茫然,無法言說的恐懼突然攫取住她的心髒,“我完全沒有印象。老師在補習班課堂上講過嗎?”

“當然不是原題,但是這段時間郭老師一直在教我們的做題思路啊。課堂上有例題,布置的作業也有。咦,你不記得了嗎?”金夢瑤有些驚奇。

“啊,當然記得。我就說嘛,原題怎麽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胡小薇低下頭,故作鎮定,內心卻有些崩潰。

她當然不記得什麽解題思路,也不會什麽例題。事實上,補習班的管理不像正規班級,學校請的都是執教多年的名師,每節課都會布置課堂作業,但做不做全憑學生自覺,根本沒有人檢查。同樣地,那些名師也根本不會在意臺下的學生們是否聽講,他們只負責講課,偶爾才會花幾分鐘和學生互動。

最開始的兩周,胡小薇每天都在認真聽講,甚至會細致做好筆記,周末回家複習。但《花生》雜志征文大賽入圍的消息一下子中斷了她的好習慣。

起初,她只打算花一周時間,寫出《相機的相遇》那篇稿子。可等稿件寄出後,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去翻閱雜志的手,思緒也經常飄到很遠的地方——她是否會一.炮而紅?她能否入圍全國十六強?如果拿到第一名,她又應該怎麽選擇?

說不上具體是從那一天開始,胡小薇放棄了學習方面的上進心。課堂上,她一有空就借着做筆記的掩護,偷偷寫小說;回到家更是無心學業,拿出買的言情小說,翻來覆去仔細品讀,學習其中的遣詞造句。

“NEXTSTAR”征文比賽,點燃了胡小薇心中的文學夢,也無形之中熄滅了她想要好好學習的願望。

——畢竟學習太苦也太累,永遠都有那些天資聰穎、自制力極強的學霸們等在前面,而她必須用盡十分努力,才能勉強進步一點點,得到的誇贊也只有自己知道。而寫作就不一樣了,她已經受到了評委們的認可,一定比每天啃着語數英的課本有前途,不是嗎?

但新學期的第一次月考結束,胡小薇卻後知後覺感到焦慮。

這一個月,她根本沒有好好翻閱過一次課本,每次作業都是敷衍了事,周考的成績在不斷退步,但那是七班內部的排名,每次emo完就忘掉的事情。

只有這次年級大排名的月考,胡小薇才感到害怕。

告別金夢瑤,胡小薇回到教室。

剛結束月考的教室鬧哄哄的,桌椅歸位發出刺耳的響聲,衛生委員大喊着動員值日,但胡小薇緩緩趴在桌子上,內心如墜冰窖。

“語文其實也不難,那些古文在補習班我們都複習了,翻譯應該沒有扣分點。作文審題也蠻簡單的。”

“英語完形填空,說真的,補習班的老師太厲害了,整理的常見單詞表太有用了,背會簡直無敵有木有!”

“物理補習班的課堂例題,我晚上回去要再整理一下。雖然老師給的題目不多,但每一道題都很精悍,是典型啊。”

“還有……”

補習班……補習班……補習班……

胡小薇捂住腦袋,從金夢瑤口中,她終于意識到了補習班的好處,但好像已經太遲了。

仿佛印證胡小薇內心的恐懼一樣,渾渾噩噩度過兩天後,第一次月考的成績終于貼了出來。

胡小薇的月考成績從班級第10名跌到了30名,年級排名也從100名跌到了200名開外。

其實客觀講,許多同學和老師,甚至就連當初同意接納胡小薇的七班班主任和胡建強夫婦,也不認為胡小薇是作為一個好學生“發揮失常”——因為胡小薇以前成績就在中下游,偶然一次的爆發,在他人眼裏不過是運氣好,并不算什麽稀罕事。

所以沒有人給胡小薇壓力,也沒有人帶着異樣的眼神打量胡小薇。

甚至還有同學拉着胡小薇開心吐槽,這回終于不在年級前100名,不用去那個該死的補習班,周末時間可以痛快休息了。

胡小薇卻焦慮異常,嘴唇都起了皮。

她捏着手裏新出爐的成績單,盯着上面年級排名的“213”這個數字,又看到好朋友金夢瑤的成績是年級第一,就連卓一航也考到了年級第二,內心一陣茫然。

筆杆就握在手裏,她很想翻開身邊的課本開始用功學習,卻感到課本紙張如千斤重,遲遲不能翻開。

她甚至惱恨自己花了太多時間在征文比賽上,如果寄出稿件後就收心學習,她遠不會退步至此。可事後惱恨于事無補,況且這都是她主動選擇的。

這種熟悉的焦灼籠罩住胡小薇,她猛然意識到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曾經困擾她多年的老朋友,一個叫拖延症的家夥,再度呼嘯而來。

**

比起焦慮的胡小薇,二十五歲的胡薇樂狀況并沒有好到哪裏去。

她坐在英語中級翻譯證的考場上,教室的空調氣溫有些低,吹得她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直打哆嗦。

但比起身體的不适,她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恐慌。

在十年前的世界,由于英語尚未像後世那樣普及,再加上中級翻譯證本身難度遠超初級,報考中級證書的人并不多,到考場按時參加考試的人就更少了,一個教室只有不到一半的考生。

但複習了足足三個月的她,怎麽都不應該對着卷子上的英文單詞,一個都看不懂,一個也不認識。

考試先播放聽力材料,播報人抑揚頓挫的英語腔調傳到胡薇樂耳中,像是天書一樣,只能聽懂一些“he”、“she”、“it”這樣的簡單詞彙。

胡薇樂臉色蒼白,冷汗直冒。

她可以騙過其他人,但絕對騙不了自己。

臨近考試的這一個多月,她根本沒有看任何資料書,沒有做過一套卷子,不是嗎?

征文比賽入圍全國三十二強,并不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卻像打開了胡薇樂心中那個潘多拉的魔盒,放飛了她那些好吃懶做的幻想。

——二十五歲的胡薇樂不會像十五歲的幼年體,圍繞着這個征文比賽幻想,腦補自己的征文成績如何。

事實上,這一個多月,胡薇樂每天都在試着寫一部長篇言情小說,想要投給各個雜志和出版社。

她自負有着“穿越”這個金手指,閱盡無數言情小說,十年後火的套路文,大可複制粘貼到十年前。為此,她每天上班和下班回到家,都在鑽研自己的長篇小說,廢寝忘食,徹底荒廢了學業。

理智告訴她,做人要腳踏實地,這嚴重偏離了她的人生規劃,百害而無一利。但情感上,面對這樣一個可以投機取巧的機會,胡薇樂無法就這樣放手。

最致命的是,胡薇樂即使手握穿越金手指,也沒有真正運用好這個外挂——相反,這一個多月,她删删減減,反複推翻又重寫,到頭來只寫了一萬字的稿件,根本達不到投稿的最低三萬字的字數要求。

直到今天,坐在中級翻譯證的考場上,胡薇樂才徹底慌了神,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無比的事情。

她不該浪費時間,去追尋那個虛無飄渺的文學夢。喜歡看小說并不等于适合寫小說,正如喜歡追星的女孩不會真正希望自己出道。小說只是她生活的調劑品,一個精神慰藉,現在卻成了她逃避現實的幌子。

她應該把時間用在複習英語上,考到翻譯證書才是腳踏實地的選擇。

“……同學,你還好嗎?”監考老師的聲音傳來。

胡薇樂匆忙擡頭,眼神渙散。

“你看上去臉色很差,坐在這裏很久沒動,要出去休息一下嗎?”監考老師神色擔憂。

“不,謝謝。”胡薇樂扯出一個笑,拿起塗卡筆,低下頭審閱卷子。

只是看着看着,一滴眼淚砸了下來。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眼淚砸到草稿紙上,泅濕了一小片空白。

她看不懂這些稀奇古怪的英文單詞,也聽不懂那些曲折拐彎的英語腔調。

她覺得意志力如此薄弱的自己,天生注定是一個廢物,永遠不可能成功。

交卷鈴聲響起,胡薇樂随着人流走出考場。

渾渾噩噩中,她走到一家小飯館,點了一碗最便宜的面條。

面條很快端上來,胡薇樂挑了一筷子,送進嘴裏。面條熱氣滾燙,湯底又很辛辣,很快熏得她眼睛濕潤起來。

她想要回到家,翻出教材資料,大笑着告訴自己再戰一場就是了,這些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她根本沒有行動起來的勇氣,她怕下一次考證期間,即使不是寫小說,也有別的事情會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寧願每天把時間花在混吃等死上,也不想撲騰起來,反複掙紮,反複失敗。

這會兒正是飯點,胡薇樂身旁很快來了一對小情侶拼桌。

女生身材姣好,臉上畫着精致的妝容,衣服價值不菲,上面有好聞的香氣,正和男友嬌聲抱怨着這家小飯館環境的髒亂差。

胡薇樂瞥了一眼對方的打扮,又看了看灰頭土臉的自己。

在衆人驚異的視線中,她越吃越快,最後幾乎是以狼吞虎咽的速度吃着滾燙的面條。

不知不覺中,淚水蓄滿了眼眶。

她好羨慕身旁如此精致的女孩,她好想憑借自己能力過上有錢人的生活。她不想成為蹲在家的肥宅,她不想成為只會啃老的廢柴。

可是,她根本沒有重頭再來的勇氣。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評論很桑心,碼字積極性嚴重下降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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