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兩人渾渾噩噩回到家，将自己關進各自屋子，蜷縮成一個球，躺在床上發呆。

或許追求上進才是她們感到痛苦的根源。如果可以理直氣壯擺爛，不在乎他人眼光，當一個巨嬰、啃老族，她們就不會感到難受。但事實是，由于種種原因，她們無法成為這樣的人，更無法心安理得堅持擺爛。

說不出具體原因，但似乎從小到大，潛移默化中，她們就被灌輸理念：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要在有限的生命內發揮出無限的價值。

于是帶着對生命有限的恐慌和畏懼，每一天的擺爛都讓胡薇樂和胡小薇感到痛苦，但這份痛苦僅僅在夜深人靜時才會發作，僅僅在睡前躺到床上時才會被突然喚醒。直到這種痛苦日積月累，最終離着那個截止日期越來越近，“失敗”帶來的二字是雪崩式的潰敗。

胡薇樂瞪着一雙死魚眼，若是平時，躺在床上又沒有手機的情況下，十分鐘內她就會睡着；但現在，她渾身上下都流露出濃濃的挫敗感，連最舒服的枕頭都無法讓她安睡。

她側過身體，看向不遠處的桌椅。桌子上堆滿了翻譯資格證的教材，書立就有兩個，分別夾着一摞英文名著小說和一摞厚實的筆記本，都是為了學英語準備的。當然，在應試教育下，它們并沒有發揮出自己應有的作用。

桌子中央是一本《英語中級翻譯資格證真題實錄》套卷，書籍翻開到正中央，旁邊是寫了一半的筆記本。但仔細觀察會發現，它們并不位于“正中央”，而是稍微偏上的一些位置。

胡薇樂閉上眼睛，有些心浮氣躁。她想起來，這個卷子和筆記本的進度都停留在一個月前，做過的一套卷子還沒有完成訂正。而之所以不在正中央，是因為這一個多月每天晚上，她都将稿紙壓在卷子和筆記本上，勤懇寫着那本一萬字的破爛小說。

突然，胡薇樂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坐到凳子上。

她在強迫自己，把一個月前的卷子錯題訂正——這是勵志開始的第一步，不是嗎？

但很難，實在太難了。她的記憶力沒有出現問題，對一個月前的卷子還有印象，但一個月的時間似乎對她的專注力造成極大幹擾，卷子上的每一個英文單詞、每一個紅筆标記都讓她感到心煩意亂，很想用力将卷子撕碎——

當胡薇樂意識到的時候，那套真題卷已經被砸到了牆角。

“我做不到！”胡薇樂內心咆哮。

但摔完卷子并沒有讓她的心情好轉，甚至更加糟糕了。

胡薇樂有些頹然，她丢掉了近在咫尺的筆記本，從抽屜裏翻出了日記本。原來上中學時，還沒有智能手機和平板，她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也經常和貼吧那群天南海北的小夥伴寫信。這個愛好随着時代發展和胡薇樂的長大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但穿越回十年前後，胡薇樂又重新撿起了這個習慣，隔三岔五就會寫一篇日記。

她提筆想寫上一兩句話記錄倒黴的心情，吐一吐黑泥，卻悲催地發現，鋼筆早就因為太久不用，出不了墨水。

胡薇樂：“……”突然感覺心好累。

學是不可能繼續習的，百無聊賴下，胡薇樂翻開了日記本。

第一篇日記是她穿越到這個世界後，和幼年體去文體市場買了一摞筆記本，決定一起勵志時寫下的——

“今天情緒起伏太大，一會兒emo到懷疑人生，覺得自己永遠回不到十年後的世界；一會兒又欣喜若狂，覺得這是上天讓我彌補遺憾的金手指。太分裂了！我一定要改！”

“和幼年體相處了幾天，已經逐漸在心理上接受十五歲的幼年體。好吧，hwl，你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學會與“自己”和解吧。有些黑歷史是躲不過去的，你只能面對慘痛的現實，制定一個詳細的複習計劃，争取考下中級證，時刻準備着穿越回去才是硬道理！”

“不過u1s1，早上幼年體真的好玩，居然因為沒有按時早起就哭，真是必須緊繃着臉才能壓抑住瘋狂上揚的嘴角。小孩真是好騙和好哄啊！有些感慨，原來上大學時不會懷念自己的初高中生活，根本看不進去那種洋溢着青蔥氣息的校園文。但現在才理解校園文長盛不衰的真理，今天笑完了，也有些想念自己的少女時代……甚至想去翻幾本好看的校園小說懷念一下。”

再往後翻，日記本上多是每天的學習計劃，彙報一天背了幾個單詞，做了幾套卷子，精聽了幾篇文章等等。那是胡薇樂最早備考《初級翻譯資格證》時記錄的。那段時間胡薇樂和打雞血一樣，每天和幼年體起早貪黑，兩人拿出備戰高考的勁頭，天不亮就晨起背書，一直沖到晚上十二點。

不過除了學習計劃外，基本每天都會有一句額外的話——

“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

“焦慮于事無補，只會浪費時間。”

“沒有人是生來優秀的天才。你可以不優秀，但不能放棄上進。”

“失敗一點也不好玩，甚至還會很慘。”

“……”

這樣的雞湯幾乎每一頁都有，有的是網絡著名雞湯言論，還有的是胡薇樂自創的話。這些“雞湯”在無形之中給胡薇樂打氣，成為她那段時間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

其中有一頁的話很長，是胡薇樂自己寫的——

“親愛的姑娘，我知道，現在沒有人知道你的努力、你的汗水、你的犧牲。但我知道你的努力、你的汗水、你的犧牲。我會一直陪着你，同你看遍每一場黎明日落，為你在賽場上吶喊助威。親愛的姑娘，永遠不要懷疑你是孤獨的，永遠不要為錯過星星而流淚。相信我，你的努力終将開花結果，而在此之前，一切有我。”

這段話很矯情，充滿着文藝青年慣有的腔調，大概是某個emo的夜晚産物，沒有被腳趾扣地的胡薇樂銷毀已經算是“奇跡”。

但胡薇樂認真看着，突然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她是孤獨的，但她從來不害怕孤獨。

**

胡小薇躺在床上，蹬了一腳被子，用一雙小死魚眼，注視着虛空的焦點。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搞砸了一切。

更難過的是，似乎沒有人認為，她搞砸了一切。

這樣一想，居然有種荒誕的黑色幽默，原來大家給她貼上的标簽就是“鹹魚”，就是“失敗”，就是“不求上進的差生”。

即使給自己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發現這一事實後，胡小薇還是忍不住難過。而短暫難過後，是無休止的自責。胡小薇忍不住責怪自己，如果自己可以強一點，不經常擺爛，大家對她的印象一定會有所改觀吧。

說到底，是自己鹹魚又敏.感，嘴上說着不在乎，其實心裏比誰都在乎，經常內耗自己的情緒，進而惡性循環。

這樣的心情沒有人能理解，連好朋友金夢瑤都不能理解她的心情。那些陰暗自卑的情緒，讓胡小薇感覺到自己像是一灘爛泥，也根本說不出口。

躺了一會兒，胡小薇肚子有些餓，她跑到胡薇樂的房間門口，敲門喊了半天，但胡薇樂躲在屋裏裝.死，問急了就是肚子不餓不想吃飯。

雖然被拒絕，但胡小薇心底居然有些詭異的高興——還好小姑不想吃飯，否則她必須要僞裝一番自己哭紅的鼻頭和眼睛，還要時刻警惕着自己哽咽的聲音。這樣就沒人知道她今天哭過了。

可惜，命運之神似乎聽見胡小薇的心聲，就在胡小薇前往廚房準備煮方便面的時候，親媽孫愛芳回來了。

胡小薇很驚訝，立馬回收有些哽咽的聲音，“你怎麽回來了？”

孫愛芳板着臉，利索更換居家服，“今天周五，我不能回來嗎？”

“但你平時不都是加班到晚上九十點才回來？”胡小薇不解。

“你們老師給我打了電話，說你這次成績起伏比較大，在學校狀态也不好，讓我問問你最近怎麽了。”孫愛芳踢掉高跟鞋，嚴肅道。

胡小薇：“……”

焯！可惡的班主任，小姑坑我！

孫愛芳看見胡小薇手裏的方便面袋，下意識皺眉，“你沒吃飯？別吃這個，我買了炒菜回來。你小姑呢？”

“她說不餓，不想吃飯。”胡小薇怔怔看着孫愛芳，孫愛芳将手裏拎着的飯盒擺到桌子上，又去拿了碗筷，似乎從未說過剛才提到的老師電話。

“愣着幹嘛，吃啊！”孫愛芳眉頭皺起，催促道。

“我……”突然，胡小薇尚未幹涸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說實話，如果孫愛芳得知自己成績退步，對她打罵一頓，反而讓胡小薇可以哭得理直氣壯。但孫愛芳這樣尋常的反應，反而讓她感到無地自容，也讓她想哭。

“……你哭什麽？”孫愛芳驚異地看着女兒，有些不理解，下意識拽了張紙巾，給胡小薇擦鼻涕。

胡小薇哭得稀裏嘩啦，十分投入，還不忘瞪着腫成核桃的眼睛，一抽一抽，下意識給自己找借口，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退步了……我不想退步……我真的不想退步的！”

“……”孫愛芳第一次看見女兒哭得這麽悲傷，奇怪問道，“可是我也沒有說什麽吧。”

胡小薇一哽，她總不能說孫愛芳一板着臉，她就害怕了吧。

孫愛芳看着胡小薇，突然嘆了口氣。

“……薇樂，其實媽媽一直沒有和你講過，我和你爸爸對你的要求很簡單，不需要你争強好勝，去當班級第一名。但我們希望你可以充實地過好自己的學生時代，努力學習知識，考一個不錯的高中甚至大學。而不是每天渾渾噩噩，把時間用在玩耍享樂上。”

“不是說貪玩享樂不好，但你現在享受到的一切，包括住的這個房子，都是我和你爸爸奮鬥出來的成果。我們總會有老的一天，而你已經長大成人，到時候如果你什麽也不會，只有一個初中文憑，你又該怎麽辦呢？畢竟現在社會上，初中文憑是遠遠不夠立足的，甚至連工作都找不到。所以起碼現在，你必須對自己的學習負責，要考上一個高中，再拿到一個大學文憑。這是我和你爸爸對你的唯一要求。而你現在的成績，不說考上大學，就連上一個好高中，都是很危險的，明白嗎？”

聽到這話，胡小薇一扁嘴，又冒出一股眼淚。她知道媽媽是為了她好，是真正愛着她，每天早出晚歸也是為了她的未來。就連最讨厭的大男子主義的爸爸，經常說得一句吹牛話“将來我老了，手裏東西就全是我女兒的。”

可是她不根本不敢面對爸爸媽媽有一天會真正的變老，只要想到“死亡”這個議題，她就心痛得想要落淚。

與此同時，她也感到深深的內疚和自責，她不是一個好孩子，不配擁有父母這樣沉重的愛意。因為她根本不認為在未來，自己會如此無私愛着自己的孩子。她是一個自私的人，不是嗎？

“乖，別哭了。”孫愛芳第一次對女兒說這樣的話，有些不适應和笨拙，她把胡小薇抱到懷裏，認真道，“媽媽沒有怪你退步的意思，反而很欣慰看到你在意自己的考試成績。老師打電話給媽媽，也沒有惡意，反而在全班五十多個學生中，這是在意你關心你的表現，所以也不要對老師有什麽意見。”

“這次考不好，我們下次努力就是了。時間這麽長，還要那麽多次機會，我不信你一次都考不好。退一步講，就算考不好也沒什麽。只要你每天認真學習，不虛度光陰，就算沒考上好高中，媽媽和爸爸就很高興，我們也認了。”

“嗯……”胡小薇悶悶道，把頭埋在媽媽懷裏。

媽媽身上很溫暖，孫愛芳不喜歡打扮自己，平時只塗一些廉價的國産潤膚露，根本不像有的家長那麽新潮時尚，經常畫着精致妝容、有好聞的香水味，但在此時此刻，胡小薇覺得媽媽的味道讓她如此安心，讓她的勇氣倍增，仿佛具備了和世界為敵的勇氣。

我會努力的。

胡小薇在心裏悄悄發誓。

作者有話要說：成年體：我媽只會和我爸一起罵我five。

胡薇樂日記中的雞湯，部分源自網絡（作者求生欲很強，不要杠我抄.襲）。

本來還有段劇情的，但寫了兩天都沒寫完  就先發這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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