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孫愛芳找到胡薇樂和胡小薇時,兩人第一次見到孫愛芳哭成這樣,上氣不接下氣,嚎啕到眼淚都幹涸了。

見孫愛芳哭,胡薇樂和胡小薇下意識也濕了眼眶。

“建美,薇樂——”孫愛芳只是喊了兩人名字,就說不下去了。

她們哭成一團,最後還是胡薇樂站出來,問清楚了事情經過。

原來胡建強在招商晚宴上暈倒後,被送到了醫院急救室,正在搶救中。偏偏禍不單行,司機最先聯系的人是爺爺胡智民,老爺子已經八十多歲,得知兒子送到急救室,當即高血壓發作,也進了醫院。

孫愛芳是外省人,父母都不在身旁。而胡智民只有胡建強和胡建美兩個孩子,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應該如何照顧同時住院的父子倆。

“我給大伯和三叔打了電話,現在他們去照顧爺爺了。也聯系了省會的表姑,她現在幫忙挂上了省城醫院的號,我們要一起去省會看病。”孫愛芳抹着眼淚道。

胡薇樂放心不少,爺爺高血壓是老毛病,而大伯和三叔是爺爺親妹妹的孩子,平時親戚們都會互相走動,臨時照顧老人可以放心。

當天晚上,母女三人同挂着吊瓶的胡建強,一同坐上了前往省會的火車。

根據縣醫院大夫說,胡建強這次暈倒是因為肝髒出現問題,正常人轉氨酶數值一般在0到50區間,而胡建強的轉氨酶高達300,不排除傳染性乙肝的可能性,必須盡早治療,一旦轉氨酶超過4000,人就有嚴重的生命危險。

聽完孫愛芳轉述,胡薇樂和胡小薇立馬就哭了。

胡小薇心慌意亂,想要安慰媽媽,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從未想過家裏的頂梁柱有一天會出現問題,而當這一天真的來臨,她似乎什麽也做不了。

胡建強本人雖然清醒過來,但也提不起精神,神色仄仄,一聲不吭。

二十五歲的胡薇樂嘆了口氣,她不記得自己十五歲的時候,胡建強生過這樣一場大病——但或許也有過,只是家裏沒有人告訴她而已。

孫愛芳被胡建強保護得很好,後來智能手機普及,連支付操作都不會,而胡小薇更是單純到只知道抹眼淚,所以最後還是要指望她。

她給孫愛芳接了杯溫水,又安頓好胡小薇,最後攬着幼年體的腦袋,低聲道:“睡吧,火車明天早上才到呢。我看着爸爸。”

“小姑,爸爸會死嗎?”胡小薇眼眶一熱,哽咽道。

“不會的。睡吧,有我呢。”胡薇樂讓幼年體躺在自己腿上,自己瞪着一雙死魚眼,專心盯着胡建強的吊瓶。

第二天早上七點,等候在火車站的表姑接到一家四口,一行人匆匆趕往省會醫院。

初步化驗結果顯示,胡建強的轉氨酶一晚上從700飙升至1500。

省城醫院的大夫立馬用上了降轉氨酶的藥物,但也很明确表示,如果有經濟條件,最好去首都醫院治療這種急性肝病。

孫愛芳和胡小薇看向胡薇樂——不知不覺中,她們已經十分依賴胡薇樂的決策。

胡薇樂沒有猶豫,立馬拍板,她帶着胡建強去首都治病。

而孫愛芳帶着胡小薇回到縣城,照顧爺爺,她會通過電話遠程聯系她們。

孫愛芳給胡薇樂塞了五千元現金,叮囑她不要不舍得花錢。胡小薇更是一步三回頭,十分不舍。

當天下午,胡薇樂又帶着胡建強,踏上了前往首都的火車。

省會距離首都很近,只要三個小時的車程。但短短兩天時間,胡建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來,他的臉色蠟黃,一天中的多半時間都是昏昏沉沉,靠在一邊打盹,眼角已經有濃厚的黑眼圈。

胡薇樂看着昏睡的胡建強,突然眼眶一熱,強行把腦袋扭向窗戶那側。

火車外是一望無際的田野,郁郁蔥蔥。

胡薇樂卻知道,這一回輪到她變成大人的模樣,照顧好自己的家人。

**

當天晚上,胡薇樂憑借地圖導航,訂了一家首都醫院附近兩百米的賓館。

随後,她又定了早上六點的鬧鐘,天不亮就去醫院排隊挂號。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于在中午給胡建強辦好了住院手續,等一切手續跑完,胡建強也已經成功用上了降低轉氨酶的藥物。

主治醫生調侃道:“小姑娘,還好你送來的早。病人轉氨酶已經升到了2300,再遲一步就要器官衰竭,住進ICU了。”

至此,胡薇樂終于扯出一個笑,點點頭,出了診室。

當天晚上,胡建強體內的轉氨酶第一次出現回落,從2300降至2100,病情得到有效控制。

同時做完抽血、穿刺等一系列檢查後,醫院排除了傳染性乙肝的可能性,确診胡建強只是急性肝炎,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個結果讓一家人的心都落回肚子裏,或許是知道自己病情不是“那麽”嚴重,當天晚上,醫生查完房後,胡建強罕見保持蘇醒狀态。

他給胡薇樂塞了一個號碼,神秘道:“這是咱爸一個堂弟的孩子,我遠房堂弟,就在首都工作。”

“……爺爺堂弟的孩子?什麽親戚啊,還在首都工作!從來沒聽說過。”胡薇樂直皺眉頭。

“你知道什麽!當時那小子高考報志願,還是我出的建議呢!人家後來研究生考上B大,又讀了博,留校當老師,才漸漸沒了聯系。将來薇樂高考時,沒準還能給咱們走點關系呢!”睡了一天,胡建強的精神好轉許多,興致高昂道。

胡薇樂一聽這熟悉的“走關系”言論,就有些Ptsd,十分反感胡建強這“普通卻如此自信”的言論。先不說她高考時,并沒有這樣一個親戚憑空出現,就說他們老胡家普普通通的小康家庭,憑什麽能和人家那種跨越階層的“精英”扯上關系呢?

“不要啊。這麽遠的親戚關系,人家才不會搭理你呢!”胡薇樂拒絕道,“何況你們都這麽多年不聯系了,現在找人家做什麽?”

“哎,你看看你,你懂什麽啊!”胡建強壓低聲音,鬼祟道,“聽說B大附屬醫院治療肝病全國出名,反正我們都來了首都,人家在B大工作,肯定有職工名額可以免排隊挂號,到時候做個深.度體檢,也放心啊。”

“……”胡建強這麽一說,胡薇樂果然動搖了,“你真的确定他會理我們?”

她從沒想到B大附屬醫院這層的關系,但這次來首都就是為了給胡建強治病,能見到專家當然更好。

“嘁,你就放心吧。這小子當時上學家裏沒錢,還是咱爸給他付了初中加高中,一共六年學費呢!”胡建強躊躇滿志道。

“好吧!”胡薇樂決定相信親爸一次,捏着電話紙條,走到了醫院走廊。

**

電話剛撥出去就接通了。

那個叫“李長治”的叔叔聲音溫和,“喂?你好。”

胡薇樂咬緊下唇,手指無意識摩梭着牆壁,緊張道:“叔叔你好。我爸爸是胡建強,我是胡薇樂。我爺爺胡智民的堂弟是胡喜順,和您家是親戚。”

“……哦,薇樂啊!怎麽了呢?”對方顯然不知道胡薇樂是誰,慢半拍後,客套道。

“那個,我爸胡建強最近身體不好,醫院查出來是急性肝炎。”胡薇樂硬着頭破求情道,“聽說叔叔你是B大職工,可以幫忙把我爸轉到B大附屬醫院嗎?”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就在胡薇樂準備挂電話的時候,李長治才再度開口。

“薇樂啊,你是聽你爸爸說的嗎?不好意思啊,這麽久沒聯系。但最近叔叔剛升職,很多人盯着,上面現在嚴打違紀行為,所以叔叔也沒辦法幫你爸爸辦轉院。這一幫忙,叔叔腦袋頂上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何況你也知道,叔叔是小地方出身,首都這裏藏龍卧虎,打拼太不容易了!”

“可是職工……”胡薇樂想說話,卻被對方打斷。

“這樣吧,你們現在應該在老家縣城醫院是嗎?你先讓你爸爸等上一段時間,等叔叔有空了,一定幫你爸爸挂一個專家號,請你們到首都來看病啊!”

胡薇樂深吸了一口氣,很想就此把電話挂上,去他的李叔叔。但她明白,有求于人,只能低下身子說話,“李叔叔,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唔,保守一個月吧。到時候再聯系啊,我還有事,先挂了!”

“嘟嘟——”

電話傳來忙音,胡薇樂握着手裏的電話,默默攥緊。

她很想告訴這個叫李長治的叔叔,當初爺爺贊助他的學費,并不是為了讓他這樣敷衍了事的。胡建強的病情惡化速度極快,如果不是首都醫院及時用藥,穩定住體內轉氨酶情況,胡建強很有可能因為延誤治療釀成大禍。

她憤怒極了,有對方語氣中的高高在上,認為他們是“縣城人”的不屑;有對方的敷衍了事,明裏暗裏都不願幫忙的推辭;還有這種公事公辦的冷漠,仿佛他們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胡薇樂的預感成真了,對方已經是跨越階層的“精英”,根本不會搭理他們。但她根本開心不起來。

胡薇樂有些喪氣,怪別人于事無補,畢竟知恩圖報是一種美德,并不是普遍存在于每個人身上的品質。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廢柴,都已經二十五歲了,還是不能給父母提供一個優渥的生活條件。

挂了電話,胡薇樂走回病房。

胡建強還沒睡,一心等着電話結果,還不忘吹噓,“建美啊,我告訴你,你哥我認識的人可多了,走到哪兒都有朋友幫忙,這就是人脈!你和薇樂過幾年,要是能有我一半本事就好了!”

“……”聽到這話,胡薇樂擡頭,很想負氣刺親爹一頓,告訴他那個李長治的話,因為胡建強簡直是這種“明明這麽普通,卻如此自信”的言論專業戶。瞧瞧,一到大城市,就踢到鐵板了吧?

但話到嘴邊,她又看見胡建強手臂上的針眼——短短三天時間,胡建強因為取血測試體內轉氨酶數量,已經紮了将近十個針眼,手臂處的淤血已經高高腫起,偏偏他像是沒有半點知覺似的,一口不提。

“電話打不通。可能是太久沒有聯系,人家換手機號了吧。”

最終,胡薇樂硬梆梆抛下這麽一句話,轉身躺在病床旁狹窄的陪護床上,背對着胡建強,悶悶不樂。

作者有話要說:薇樂在成長~已經和開篇那個父母罵一句,就負氣離家出走哭鼻子的女孩有了不一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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