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藥物幹預治療下,胡建強體內轉氨酶指标每天都在下降,從2300降到2100,再降到1900,1700,1400,1200……

雖然距離正常區間0到50還有很大差距,但總歸不再上漲,是一個好消息。

不過每天輸液的治療下,胡建強産生嚴重的食欲不振、嗜睡等不良反應,最後兩只手臂都腫脹到抽不了血,只能做了一個留置針,方便每天固定的取血化驗。

不知不覺中,胡建強已經在醫院待了半個月。而胡薇樂也陪.床了半個月,這似乎是自她成年後,父女倆單獨相處時間最久的一次。

每天胡薇樂要去醫院食堂打飯,早中晚各一次。還要攙扶着輸液的胡建強送進廁所。每兩天要同護工一起送胡建強去各個樓層做身體檢查。在醫院待了半個月,胡薇樂已經熟知醫院每層樓和每個科室的基礎設施與具體位置。

這天中午,胡薇樂打飯歸來,看見胡建強正躺在床上玩手機。

“看什麽呢?”胡薇樂有些好奇。

十年前的手機還沒有出現智能屏這個概念,都是數字按鍵機,還要靠充流量才能上網,網絡上最流行的就是天涯、貼吧等論壇帖子。

而或許是她幼年體沉迷網絡的不良印象,胡建強一貫不屑使用手機上網,直到□□年後,某音短視頻的興起,才讓胡建強學着上網沖浪,每天也就是看一些國.際新聞和政.治局勢這類的話題……

“沒看什麽。”胡建強有些神秘道,“對了,你不是考了英語證嗎?是不是翻譯個歌詞沒難度啊?”

“呃,要看具體內容吧。”一聽這種“白.嫖言論”胡薇樂就血壓升高。

“你看看這個,是原創的。”胡建強把手機遞給了胡薇樂。

胡薇樂一看,是一大段中文——四格詩。

“夢想放飛,我心永駐。

青春不悔,人生如夢。”

只看了兩行,胡薇樂就覺得辣眼睛,“這誰寫的?你朋友嗎?”

“哎呀,反正你就說,能不能翻譯成英文,給人家潤色一下!”

“我試試……你急着要嗎?”胡薇樂将信将疑道。

“盡快!我和你李長治堂哥聯系上了,正發短信聊天呢!人家根本沒換手機號,肯定是你打錯了!”終于,胡建強還是忍不住,喜氣洋洋道。

“啊?!”一瞬間,胡薇樂的表情有些扭曲。

她提高了嗓門,怒氣沖沖道,“你跟他聯系幹什麽!人家根本不稀罕搭理你,求求你別倒貼了,我們難道沒有自尊嗎?”

“你們這種小年輕就不懂!”胡建強也有些生氣,大嗓門道,“我和你這種人說不清楚!”

“……你別生氣。”想起醫生叮囑,肝炎病人不能發火,胡薇樂按捺住怒火,強行道,“我怎麽不懂了?”

“你呀,還是太年輕了。”見胡薇樂服軟,胡建強又恢複了得意——事實上,他頗享受指點家人的感覺,譬如胡薇樂和胡小薇,“你不是想換一個工作嗎?正好人家在首都工作,我尋思着,這也是人脈,将來可以為你鋪路啊!”

胡薇樂無語極了,“可是你生病的時候,你都快死了,他也不幫你。爸爸,你怎麽……”

她沒有說完的是,胡建強你怎麽狗改不了吃屎啊!

“我就問你,這是他主動讓你翻譯的歌詞,還是你自己主動的?”

“嗯——人家寫了歌詞,讓我看看。”胡建強含糊道。

“所以是你倒貼的,對吧!”胡薇樂提高了音量,快要氣死了。

“哎呀,你懂什麽,人家是B大的,這都是為了你和小薇鋪路!”胡建強神色悠哉,笑道,“你不翻譯就算了,我找別人去。”

“……”胡薇樂簡直要敗給胡建強的語氣和表情。

偏偏她還毫無辦法。

“随你吧,反正不要污染我的眼睛。”

胡薇樂只能這樣說道。

**

終于,住院一個月的那天,胡建強的轉氨酶指标從最初的2300降到了500,主治大夫宣布可以辦出院手續了。

胡建強不同意,想降到正常指标50以下再走,拒絕了醫生的出院命令。

——雖然驚嘆于親爹的厚臉皮,但終歸親情戰勝了正義,胡薇樂沒有去辦理出院手續。

醫生倒也沒再堅持,只是一周後,胡建強的轉氨酶指标從500降到200,連續三天都穩定在200時,胡建強和胡薇樂終于沒了繼續住院的理由,被醫院“掃地出門”。

父女二人,扛着一大包治療肝炎的中成藥,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火車上,胡建強還不停抱怨,反正三個月後還要去首都複診,應該再住一段時間的。

胡薇樂聽得煩躁,認為和胡建強存在着深深的“代溝”和三觀差異。

但或許這就是親情的強大之處,比起病恹恹的胡建強,她還是很高興看見一個四處鑽營的父親。

回到家裏,孫愛芳和胡小薇十分高興,拉着胡建強問了半天,胡薇樂聽着胡建強吹噓住院的那段時間,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不過她似乎已經習慣了胡建強的風格,居然已經可以不再生氣,只是淡淡的煩悶。

等兩人收拾妥當,匆匆去看望爺爺胡智民。

胡薇樂有些難過,雖然爺爺已經出院多日,但經此一役,他的身體還是以不可控的速度衰敗下去。

似乎歲月的痕跡,突然在爺爺身上留下了重重的傷口。

記憶中,爺爺正是在她上初中的時候,迅速蒼老下去。

聽說胡建強回家,在省會的表姑專程打電話關心,詢問胡建強的身體狀況如何。

——雖然公司有許多事情等待處理,但胡建強再也不敢當“拼命三郎”,反而謹遵醫囑,拒絕各類酒會,每天堅持晨起游泳,戒掉煙酒,開啓養生模式。

不過有人關心,就有人不懷好意。

聽說胡建強回來後,一直神隐的大伯和三叔找到了胡家。

——提到這個,胡薇樂就忍不住生氣。爺爺胡智民有一個親妹妹,也就是胡薇樂的姑奶奶,但在胡薇樂出生前,姑奶奶就因意外離世,只剩下兩個工作的兒子和一個女兒,也就是胡薇樂的大伯二姑和三叔。

平時過年,雙方會走動一二。這次事發突然,孫愛芳拜托大伯和三叔照顧高血壓的爺爺胡智民,誰知等她帶着胡小薇從省會返回,卻發現大伯和三叔兩人都想偷懶,也不舍得花錢請護工,根本沒有人照顧爺爺胡智民!孫愛芳趕帶着女兒到公公住處時,家裏甚至沒有一杯熱水!

見孫愛芳回來,兩人忙将爛攤子丢給孫愛芳,溜之大吉。

可現在等胡建強回來,兩人卻又眼巴巴上門看望。

原來數年前,胡智民在妹妹因意外離世時,許諾将父母留下的老宅祖屋和田地均分給胡建強、大伯和三叔三人,但後來胡建強通過做生意賺錢,主動放棄了老宅祖屋的繼承權,讓給了經濟條件并不寬裕的大伯和三叔。

而祖産地契因手續問題,還在胡智民名下。現在胡智民和胡建強相繼病倒,大伯和三叔本就因遲遲分不到祖産心懷不滿,現在更是借機鬧事,懷疑胡建強根本不是誠心的,也想分一杯“羹”。

“建強,我們也不好意思打擾老人。但道理咱們得掰扯清楚,當時我媽去世的時候,舅舅可是答應要給咱們兄弟三人均等的祖産。後來你主動說不要,現在舅舅病倒了,這東西還沒分,不會是想着留給你一份吧?你家那麽富,還住在城裏,這點小錢也要計較啊!”

“別怪我性子直,我就直說了,老胡家的東西,不能傳男不傳女啊。我媽當時活着的時候,給胡家人做牛做馬,現在分家産就想把我們踢出去,沒這個道理啊。”

大伯和三叔坐在胡建強家的客廳裏,兩人揣着手,眼神不住打量着胡家的裝潢。大伯是早前當過兵,退伍專業後在農村的一家鐵廠上班。而三叔從小不務正業,現在走街串巷,批發一些小商品售賣。

胡建強早年做生意時,試圖将兩人招攬到身邊幫忙,但一個嫌給的錢太少,想要做總經理;一個嫌太累,整天偷懶耍滑。最後辭退兩人時,兩人還躺在胡建強的公司門口大鬧一場,氣得胡建強好幾天沒有睡着覺。

就連最後,爺爺胡智民也放棄了幫扶這倆不成器的外甥,斷了每個月的生活補貼。

因此,在家人的影響下,胡薇樂——包括十五歲的幼年體,從小對這倆親戚印象很差,并且這種印象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愈發強烈。

——小時候不懂事,對善惡沒有強烈的判斷能力,甚至還覺得大伯和三叔生活落魄,很可憐。但現在她已經二十五歲了,明白有些人的可憐就是咎由自取。

聽見他們的話,胡建強氣得要死,只是他還沒張嘴,胡薇樂已經按住了他,反擊道:“大伯,三叔,你們既然知道我家有錢,為什麽不知道我們根本看不上祖産那兩畝地呢?哎,也是,住慣了樓房,用慣了沖水馬桶和電子設備,有的人沒體驗過這種感覺,是不會懂的。”

“你!”三叔嘴笨,指着胡薇樂半天說不出話。

“呵,你們有錢,那為什麽還要占着祖産不分給我們?蒼蠅腿再小也是肉,有錢人才越小心眼!”大伯反唇相譏。

“分,當然要分。爺爺心善,但我是個講道理的,這是太爺爺和太奶奶留下來的東西,是姑奶奶和我爺爺共有的。我爸主動退出是他的選擇,但既然你說祖産不能傳男不傳女,那省會的二姑也要分祖産,應該一分為三,二姑也要拿一份。”

“你放屁!二妮在省會當老師,富得流油,一年到頭也不回來一次,給她幹什麽,簡直浪費!”

“哦,二姑不要,那胡建美要。她現在沒工作,整天住在她哥胡建強家,這總沒問題吧?”

“……”大伯和三叔果然沉默了。

如果反駁,那麽姑奶奶的祖産他們就要被迫放棄。可是如果接受,總共兩畝地,一人一畝地還嫌少,一分為三,那還不如不要呢!

孫愛芳在旁邊拽胡薇樂袖子,示意她閉嘴。

最後還是大伯轉變策略,打起了親情牌,“建強,我們不是說要逼着舅舅分祖産。只是你看,大哥養的娃們都大了,紅紅在鐵廠打工,正準備說親;芳芳還在上學,打算讀研究生。再看你三弟,現在都沒個正經工作。我們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偏偏舅舅病了起不來,不然我們也不會上門做這種沒臉皮的事情啊!”

“是啊,哥,我也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娃們啊。佳佳今年剛考上大學,我是想在祖産上種東西攢點錢,将來孩子步入社會,總不能讓娃沒面子,說她爸就是個無業游民!”

“……”這話一說,胡建強果然動搖了。他是從農村走出來的,知道一窮窮三代的悲哀,自然希望還在村裏的親戚們日子可以越過越好。

“白眼狼,你巴不得爺爺和我爸——”胡薇樂想罵人,但孫愛芳一個眼神掃過來,她就啞火了。

每次都是一樣的套路,大伯和三叔上門先提出一堆要求,被拒絕後開始賣慘,哭訴自己生活多麽不容易,他們都是為了下一代能夠更好的生活,然後胡建強就會心軟,同意他們的請求。

但明明是他們自己放棄了一次又一次機會,才會導致今天的落破生活!

胡薇樂覺得自己仿佛在看八點檔狗血劇一樣,大伯和三叔就是常見的小白花女主,而胡建強就是那種愚蠢的直男!

姑奶奶的三個孩子,只有二姑當初考上大學,畢業後留在省城,是個明辨是非的人,也是和胡家人走得最近的親戚。這次胡建強去省會看病,就是二姑在忙前忙後。

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差距卻如此大。被孫愛芳警告後,胡薇樂悶悶不樂,只恨自己不是一家之主,不能拍板把人趕出去。

她只能眼睜睜看着胡建強做出讓步,同意在半個月內帶爺爺去辦完祖産的過戶手續,同時分別補貼大伯和三叔一家各一萬元,從此姑奶奶家就算徹底和胡家“分家”了。

“憑什麽?!爺爺還在病床上躺着,跑去辦過戶?他們根本就不考慮爺爺的身體狀況,真不要臉!”

送走親戚後,胡小薇從屋裏出來,無能狂怒。

“可以代辦的,有委托材料就行,到時候我給爺爺跑去。”胡建強嘆了口氣,想抽根煙,一摸兜卻發現自己早就因為生病決定戒煙了。

“不行啊!你也生病,每天還吃藥呢。大伯和三叔怎麽這麽讨厭啊!”胡小薇反對道。

“就跑一趟,沒事。”胡建強不耐煩道,“你別管了,回屋學習去。”

“……你讨厭死了!憑什麽我不能管?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胡小薇不怕死地頂嘴。

胡薇樂看着幼年體在客廳走來走去,聽到拖鞋“啪嗒啪嗒”的聲音,更加心煩意亂了。

難怪有些時候,大人們不會告訴小孩事情的前因後果。如果十五歲的幼年體知道,胡建強還答應給兩家一人一萬元,恐怕能氣得靈魂出竅。

——年齡小,三觀尚未形成,別人什麽信什麽,三觀跟着耳朵走。同時又是個戰五.渣,除了生氣什麽也做不了,只會制造一些聒耳的噪音。

真就應了那個詞:無能狂怒。

作者有話要說:胡薇樂:我反省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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