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等到下午三點,粉絲們拿着應援物陸續進場。
在主持人的引領下,作者本人終于露面,一出現便引來一陣尖叫聲。
胡薇樂坐在一群平均年齡不超過二十歲的小姑娘中,遙遙注視着最中央的男人,突然感到十分荒誕。
多麽滑稽!
二十五歲的自己穿越回十年前,看到了曾經偶像最意氣風發的模樣。——即使在未來的某一天,偶像會被人扒出來抄.襲、炒作,最後封筆,但是這樣會不會也算是圓了她少女時期的美夢?
不論未來一地雞毛,至少現在擁有此刻的美好。
胡薇樂拿着應援物,也跟着賣力地喊起來。
“各位小粉絲們,相信大家一定注意到了自己門票的右下角,有一個玫紅色的印戳,上面寫着一個數字。而我們的作者大大,将從我手中的這個紙箱子,随機抽出一位幸運觀衆,上臺分享你和作者大大的故事,同時會獲贈大大的簽名書一本!”
主持人話音剛落,場內氣氛已經被推到了高.潮。
胡薇樂聽見附近的女孩子們抽出自己的門票,神色癫狂。
“我草,我都沒留意,原來數字是這個用途!”
“靠,我是51,這他媽可能嗎!快告訴我可能嗎!”
“小姑!你是多少?”就連幼年體胡小薇也抽出自己的門票,興奮道,“我是12!老天爺啊,我的幸運數字,12!不敢相信,難道真的要抽中我嗎?!”
“……”胡薇樂若有所感,她慢吞吞拿出自己的門票,右下角一個鮮紅的數字“7”。
“嘶——怎會如此!”胡小薇看到胡薇樂的票根,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的生日是7月12日,所以從小到大,“7”和“12”就像守護神一樣,一直是她的幸運數字。
胡薇樂卻無所謂,她已經二十五歲了,也早對這個作者脫粉,根本不想去上臺分享自己的故事。
當然,按照她從小到大的運氣來講,這種“好事”也從來沒有落到她頭上。
“請大家安靜一些——我們的作者大大已經抽出了一個紙團——”臺上,作者已經抽出一張紙團,場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這種安靜的氛圍感染了胡薇樂,讓她也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跟着緊張起來。
“好,讓我們來看看,幸運數字到底是多少呢?”主持人将話筒遞給了作者。
“呃,數字是7——”作者将手中紙團展示給臺下的讀者們,他的聲音清透,揚聲道,“數字是7的讀者,在不在現場?”
“門票右下角數字為7的粉絲朋友,在不在現場呢?恭喜你,當選為幸運讀者!”主持人喊道。
胡薇樂:“……”
臺下已經炸了鍋,幾乎所有人都揚起了門票,在尋找着數字“7”的那個幸運讀者。
“給你,你快上去吧。”胡薇樂當機立斷,試圖将門票塞給幼年體。
幼年體卻像接到一個燙手山芋一樣,飛速甩了回去,“我不要,你抽中的,你去。”
“為什麽?!你不是很喜歡他嗎?”胡薇樂不敢置信。
“喜歡啊!但我的幸運數字是12!”胡小薇理直氣壯。
“……”胡薇樂定定看了幼年體幾秒,反應過來,十五歲的自己是個十足的“壁花少女”,別說上臺講話,就連上課回答問題都要緊張磕巴半天,即使是最喜歡的作者,也不可能讓“自己”鼓起勇氣上臺。
“你真的不去嗎?機會只有一次。”感受到四面八方彙集的視線,胡薇樂低聲道,“不要等我下臺了,再問我這個作者真人帥不帥啊。”
“……嗯!”胡小薇忍痛拒絕。
“好吧。”
胡薇樂捏着票根,深吸了一口氣,硬着頭皮走上了簽售臺。
幼年體是內向害羞的性格,其實她也是這樣的性格。
簽售臺的布置更像是訪談會議室,主持人坐在最右側,作者挨着主持人,其餘椅子并排擺放。
胡薇樂上臺後,坐在作者的旁邊,還被塞了一個黑色話筒。
“歡迎這位小美女~請問你是怎麽喜歡上作者大大呢?可以講一講你的故事嗎?”主持人畫着精致的妝容,親和道。
“……我的故事?”胡薇樂不确定道。
上來才發現,原來下面的讀者這麽多,烏泱泱一大片,無數“長.槍短.炮”都對準了臺上。
而她,就在聚光燈下。
“對,你的故事。”主持人鼓勵道,“小美女不要緊張,分享一下你最真實的一面,你自己的故事。”
“呃……我的故事……”胡薇樂已經有些慌亂了。
或許是聚光燈太過刺眼,讓她的大腦變成一團漿糊,根本編不出一個合适的“故事”。
“就算是臨時代替朋友來,并不認識我,這樣的理由我也是可以接受的。”作者突然插話道。
他的話化解了冷場的尴尬,讀者們笑起來。
胡薇樂看了一眼作者,漲紅臉,“呃”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一句話。
最後,就連主持人也看不下去,準備救場,請胡薇樂下臺。
“好的,看來這位小美女有些緊張。哈哈,沒關系的,我們也會送上簽名書一份,接着……”主持人話沒說完,胡薇樂打斷了她的話。
“等等,我願意分享我的故事。”胡薇樂瞟了一眼右側的作者,又道,“包括和作者大大的故事。”
聽到時長有救,主持人立馬帶頭鼓掌,臺下掌聲一片。
“……大家好,我叫薇樂,是因為出生時,爸爸媽媽希望我成為一個快樂的孩子,所以取名‘為樂’的諧音。”
話說出口,胡薇樂漸漸冷靜下來。
“我很喜歡看言情小說,從小到大,一直都喜歡。我的學生時代就是無數本言情小說構成的,小說中瑰麗的幻想,帶給我這個小鎮女孩完全不一樣的體驗,讓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而我旁邊的作者大大,是我少女時期最喜歡的作者,他的每一本書、每一篇文章我都讀了十遍以上;我也會為了他的一個雜志周邊,跑遍城市的每一個書店,只為搶到第一本雜志……”
聽到胡薇樂的話,臺下漸漸安靜下來。
“我曾經真的很喜歡他,他是我學生時代的信仰。為了能夠見到他,我參加了NEXT STAR征文大賽,不過遺憾的是我止步全國32強,沒能更進一步。我還加入了他的粉絲後援會,周末和假期都奉獻給了貼吧,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五年,整整五年……”
臺下響起驚嘆聲,粉絲們自诩做不到胡薇樂這樣的程度,就連作者本人也用驚奇的眼神看着胡薇樂。
像主持人這種臨時工,也明白這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真愛粉”。
“但是,二十五歲的我,卻一點也不開心。”胡薇樂突然落下一滴眼淚,“我的人生,突然斷檔了。”
“因為沉迷小說,我沒有在該學習的年齡選擇學習,而是荒廢學業,最後中考發揮失常,去了一所破爛高中,渾渾噩噩三年後,我又去了一所聽都沒聽說過的學校,在那裏度過了四年。大學畢業後,我考研失敗,考公失敗,随便找了一個工作,工作不順心就辭職待在家裏,成為那種我年少時期最看不起的啃老廢物。”
“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畢業兩年。這九年的時間,我本來擁有無數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但我都沒有堅持下來,選擇了放棄。因為我害怕面對一個如此平庸的自己——不止是小說,我們從出生起,都會認為自己是天才,不是嗎?我無法面對真實的自己:長相普通,從小到大沒有男生喜歡過我;成績普通,老師們都不會在意我;家境普通,沒有一個富裕的家境讓我不用奮鬥……我是最完美的‘壁花少女’,是一個普通到極點的普通人,根本不是一個天才!”
“大學畢業後,一事無成又不願意努力的我,非常喜歡怨天尤人。我将我的失敗都怪罪到‘小說’上,認為沉迷小說是我失敗人生的罪魁禍首,為此我扔掉了我珍藏多年的小說雜志,宣布脫粉曾經最喜歡的作者,删掉了所有朋友的聯系方式,甚至再也不看任何小說。可是現在我才漸漸明白,是我自己,那個膽怯懦弱、陰郁自卑的自己,才是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但我表面依舊雲淡風輕,面對他人,我會炫耀自己做生意的父母有能力讓我賦閑在家啃老,會炫耀閱文無數的自己有才華從不随波逐流,我看不起那些為生活忙碌的人,也看不起那些普通的打工族,認為他們是膚淺的,低俗的,甚至有時候我也會認為我的父母愚蠢到不可救藥。”
“我的表面光鮮亮麗,但只有我明白,我的內在早就腐朽不堪,是如此醜陋。”
“喂……”突然,旁邊作者遞過來一張紙巾。
胡薇樂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你還好嗎?”主持人關切道。
臺下已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胡薇樂的敘述吸引,甚至還有女生偷偷抹起眼淚。
“謝謝。”胡薇樂站起身,朝作者和主持人鞠了一躬。
“我的故事就到這裏講完了,謝謝你們願意給我機會講述,講完這些我心裏好受多了。真是耽誤大家的時間了,對不起。”
随即,她又朝觀衆席鞠躬道歉。
“等等——”作者叫住胡薇樂,遞給了她一本簽名書。
“加油。”作者微笑道。
“……嗯,我會的。”胡薇樂愣了片刻,又朝作者鞠了一躬。
在承認那些一直掩藏在內心深處,蠢蠢欲動的陰暗想法後,胡薇樂終于徹底打碎過去的自己,讓一些不好的東西消失了。
同時,她也終于和自己的過去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