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疫情肆虐全球的時刻,如夢似幻般美好的北京冬奧會,盛大而華麗地開幕了。
雨聲并沒有實現三連冠的夢想,也沒有跳出4a。
海洋也只拿到了第九名。
因為疫情導致的長期孤獨封閉、沒有比賽和目标的訓練,給他們的訓練水平和進程造成了實質性的傷害。
海洋在賽前三個月,受到了多番較為嚴重的意外和傷病困擾,能無失誤的完成比賽,他已經很知足了。
競技體育就是如此的有風險和不确定。傷病和被對手打敗,不知道哪個先來,但一定會接踵而來。
可是雨聲哭了。
海洋皺着眉頭,在奧運村的房間裏刷着雨聲的采訪新聞,看着雨聲破防,就如同四年前雨聲擔心着平昌之後的他一樣,同樣的擔心起來。
海洋拿起pad,打開line,輸入了安慰的話,又删掉。鼓勵的話,還是删掉。加油嘛?也删掉。
來來回回折騰了十幾分鐘。
終于發出了一句:“想吃泡面嗎?”
他盯着屏幕,幾分鐘沒反應。
過了好久好久,雨聲回了:“什麽時候?”
“現在。”
“你能過來嗎?”
因為疫情的原因,整個北京冬奧會被封在一個社交泡泡裏,所有的人和物都在一個閉環裏進行,以免與外界交叉造成疫情傳播。
只是雨聲并沒有像其他的選手一樣住在奧運村,因為他的哮喘需要格外防備,他和整個團隊住在閉環內另外一間酒店裏。
海洋猶豫了一下,堅定地回複:“能,我争取混上日本隊的閉環車。”
“呃……我還是讓助理去接你吧,我們有可以在閉環內使用的車輛。”
“好,十分鐘大門口。”
海洋跳起來,搜羅了房間裏所有的零食,裝進一個塑料袋,沖出了門。
雨聲的助理好像一個機器人,除了深深的鞠躬,連正眼都不看海洋一下,本來海洋拎着一個大塑料袋覺得自己像個外賣小哥一般即尴尬又愚蠢,這下倒是不會尴尬了。
雨聲自己包下了整個酒店,海洋還以為他一定住在最頂層的套間裏,結果助理把他帶到了二樓一個最普通的房間門口,筆直的伸手一示意,深深一鞠躬,然後轉身就走。
海洋看着他的背影,覺得有點心虛的臉紅。
舉起手輕輕敲了敲門,門開了,雨聲穿着單薄的T恤,頂着兩只紅腫的眼睛,沖着他微笑。
海洋想不顯得刻意的去看那哭得紅腫的眼睛,走進門,脫了羽絨服,放下袋子,為了避免兩人獨處的尴尬,開始打量房間,來回不斷地走動,和不停地大聲說話:“啊,這個酒店還不錯,嗯室內溫度挺好的。房間一般,也不是特別大嘛,嗯窗外景色也一般,沒有奧運村好,你真應該住住我們北京的奧運村……”
他自己濤濤不絕的說,卻沒有聽到雨聲的反應,回過身,雨聲站在那,無奈的笑着,望着他。
哦他說的是中文,雨聲也聽不懂。
可是看着雨聲,就那樣普普通通的站着,眼睛腫腫的,還挂着那樣的笑容,海洋心裏一下子就柔軟酸澀起來。
他走過去,擁抱了雨聲。
原來雨聲這樣瘦。海洋想着,兩人認識了這麽多年,擁抱了那麽多次,他好像第一次發現雨聲這樣瘦。他還覺得雨聲在微微的顫抖,後來發現,原來是兩個人都在顫抖。
床頭桌子上有一只鬧鐘,滴答滴答走動着,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越來越大。
海洋拍了拍雨聲的後背,用英文說:“有熱水嗎?要吃泡面嗎?”
雨聲從他肩膀上擡起頭,笑着回答:“有,要吃!”
海洋泡上了方便面,還得意的炫耀,這是他最喜歡的海鮮味泡面。
等泡面的時候,又從塑料袋裏摸出兩塊黑巧克力,示意一下:“要吃這個嗎?”
雨聲點頭,拿起一塊撕去包裝,慢慢塞進嘴裏,閉上眼睛享受地說:“好好吃,我都忘了我有幾年沒吃過巧克力了!”
海洋有點心酸。作為運動員,他當然知道長期的自律和苛刻是什麽滋味。
他微笑說:“那也只能吃一塊。這塊你留着明天再吃。”
泡面三分鐘好了。海洋捏着唯一的一個白色塑料小叉子,為難地問:“你這還有其他的筷子嗎?”
雨聲知道旁邊的櫃子裏,有自己專屬的餐具,但是他卻微笑堅定的搖了搖頭。
海洋看了那叉子:“那咱倆只能用一個了,諾,你先吃吧!”
兩人頭碰頭,捧着一小碗方便面。
雨聲拿起小叉子,卷了一點面,放進嘴裏,馬上眯起了眼睛:“太好吃了!我都忘記泡面的味道原來這麽美味!”
雨聲又要去挑面條,卻被海洋兜手奪走了叉子:“不行,說好一人只能吃一口!”然後自己卷了好大一團泡面,塞進自己嘴裏,然後誇張地贊嘆:“還是海鮮味的最好吃!”
雨聲歪着頭,笑着看着他,叫嚷着去搶奪叉子:“太不公平了!你這一口好大!”
“好好好,那就讓你再多吃一口,只一口啊!”
兩個人吵吵鬧鬧的吃了點泡面,還大膽的喝了一口泡面湯,雨聲滿足地仰躺在床上:“好好吃!天天能吃泡面就好了!”
海洋把泡面放在一個袋子裏系緊:“這滿屋都是泡面味了!”
雨聲笑着嘟囔:“沒事,讓它再多香一會兒吧!”
海洋也仰面躺在雨聲旁邊。
雨聲小聲嘀咕了一句日語,海洋沒聽懂,側頭問:“什麽?”
雨聲用英語重複了一遍:“我說,好幸福啊。”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仰望着屋頂,屋頂天花板上,只有一個圓圓的白色吸頂燈。午後的陽光灑了進來,暖暖的,癢癢的。
海洋覺得,那個鬧鐘太可惡了,滴答、滴答、滴答,聲音越來越大,好像要跳進自己心裏。
他一骨碌爬起來,轉身去打開了窗子:“還是開窗放放泡面味吧。”
一開窗,窗外冬日午後的空氣一下子迎面湧過來,冷冽幹燥,只撲到海洋滾燙的臉頰上,讓他覺得清醒了很多。
他回過頭,笑着說:“那我回去了。”
雨聲慢慢坐起身,忽然笑着問:“想玩游戲嗎?”
于是,兩個人像兩個孩子,坐在地板上,頭碰着頭玩游戲。
“哇你居然還帶了switch來?真是英明!”
“海洋玩什麽游戲呢?”
“動物森友會吧,雖然我也好久沒玩了……”
“哎呀,雨聲你這水平……真是一點不像奧運冠軍……”
“哎呀你也太笨了,這手速……”
“哎呀媽呀你這磨叽什麽呢……”
雨聲跟海洋兩個人打游戲水準的差距,大約要比兩個人花滑水平的差距大得多。
被海洋一頓英文日文加東北話的輸出吐槽之後,雨聲咬牙又氣又笑,直接機器一扔,撲過去掐海洋的脖子。
兩個人笑鬧着扭做一團,本來也沒什麽值得好笑的事情,卻好像打開了什麽開關,兩個人笑得停不下來,笑得海洋捧着肚子哎喲哎吆的叫喚,說自己笑得犯了闌尾炎。
海洋笑着仰躺在地板上,微微喘着氣:“不行了不行了,笑得肚子疼……”
雨聲挨着他肩膀躺下,嘴裏笑着又小聲嘀咕那句日文。
屋頂的天花板上,還是那只圓圓的白色吸頂燈。
房間很靜,海洋只聽到雨聲在自己旁邊的呼吸聲。
感到雨聲的胳膊正緊緊挨着自己的肩膀,隔着柔軟溫暖的棉布,那是一個有溫度的人……
好可惡的鬧鐘啊,滴答、滴答、滴答,聲音越來越大,一直跳到心裏,然後心髒也随着劇烈的跳動起來……
海洋一下子跳了起來,笑着說:“我真得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們領隊該以為我失蹤了!”
雨聲笑着擡頭看他,雖然舍不得,但是知道中國隊管理很嚴,他點點頭:“我讓人送你回去。”按了電話機,說了幾句日語。
海洋穿上羽絨服,問:“對了,你打算退役嗎?”
雨聲緩慢地搖搖頭:“沒想過。我不知道退役之後要做什麽。你呢?”
海洋撓了撓頭:“我也是,不過看到你,我覺得我的年紀還能再堅持四年。”
雨聲換了中文:“加油!”
海洋又問:“看記者說,你的表演滑要滑《歌劇魅影》嗎?”
雨聲猶豫了一下:“還沒想好。海洋打算滑什麽?”
“《天使》。”
雨聲微笑看過來:“我知道了,我再想一想。”
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雨聲過去打開門,門外那個機器人助理立刻就深深鞠躬下去。
海洋還是有些尴尬,兩個大男人單獨相處這麽久,不知道助理會怎麽想。
海洋走出去,猶豫了一下,又回身,擁抱了一下雨聲:“我走了,明天訓練場見!”
雨聲回抱了他一下,微笑說“訓練場見”。
一提起訓練場海洋才想起來:“哎呀差點忘了,”他指了指屋裏那個他帶過來的塑料袋子:“那裏有我給你的禮物。”
雨聲回頭看了一眼:“啊?是什麽?”
海洋笑着說:“等我走了你慢慢看吧!”
當海洋離開穿過走廊時,他回了好幾次頭,每次都看到雨聲站在門口,沖着他微笑揮手,直至兩個人再也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第二天在訓練場,所有的媒體和觀衆,驚訝得看見了一個開心的雨聲。但卻不是平常的那個雨聲,不是那個花滑大魔王,而是一個普通的雨聲,就是一個普普通通開開心心的少年。
他戴着一頂大熊貓造型的帽子,圓圓的很可愛,那是海洋送給他的禮物。海洋也同樣戴了一頂一摸一樣的,雨聲看着他笑着說:“好可愛!兩只熊貓!”
兩個人頭碰着頭在一起拍照,靠在一起笑鬧,挽着手在冰場說話,形影不離的滑行,無視着全場的攝像機和無數雙眼睛。
兩只熊貓的帽子不可忽視的醒目,給全世界的媒體留下了無數的頭版照片。
開開心心的表演滑訓練,然後就是開開心心的表演滑。
雨聲沒有跳《歌劇魅影》,而是穿着那件璀璨美麗的淡粉色考斯騰,跳了他著名的《春來了》。這是充滿希望和幸福的一段節目,被雨聲演繹得充滿感染力,那一刻全世界都被他的表演打動和感染了。
表演滑之後的采訪,他笑着說:“因為感受到了許多幸福,所以很想把這種幸福的感覺傳遞給大家。”他做到了。
海洋表演了《天使》,同樣感人而優美,那件銀白黑色條紋的考斯騰帥氣好看。
表演滑結束之後,海洋邀請雨聲,兩人表演了跪滑,那也是雨聲的标志性動作,起身後海洋很興奮,舉起雙手要和雨聲擊掌慶祝,雨聲卻直接緊緊攥住了他的手,兩個人一起牽手向觀衆致意。
那一刻觀衆的歡呼尖叫聲差點頂破了體育館的穹頂。
後來有記者感慨,那天雨聲的淡粉色考斯騰如同櫻花的花瓣,而海洋的黑白色考斯騰就像櫻樹的樹幹和樹枝。
就這樣,如夢似幻的北京冬奧會,閉幕了。
考慮到當時的疫情,以及之後緊接着爆發的那場影響深遠的戰争,北京冬奧會,就宛如地球上人類最後一個桃花源,唯一而美麗,美麗而短暫,永遠把最完美的形象,留在了人們的記憶中。
這一年,海洋24歲,雨聲27歲。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