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話奉還
“陸先生,上車吧。”
雨聲掩了部分音量,但周彥川的嗓門本來就亮,陸允初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盡管意外他會特意停下向自己伸出援手,陸允初知道也沒有別的選擇,比起面子,還是先解決實際困難更重要。
“您要送我回工作室?”上車後,陸允初不太确定地問道。
周彥川目不斜視,緊緊盯着前方的道路:“不然你現在能等到車嗎?”
“謝謝。”
“随意就行,別‘您’來‘您’去了,我比你大不了幾歲,”何況周彥川明白,陸允初心裏對他沒表面那麽恭順,敬語聽着反而帶刺,“你今天沒開車?”
“我的車被蹭了,送去修了。”
周彥川不再說話。雨刷機械性地晃動,雨水仍然一波又一波地在車窗上漫開來。
陸允初今天只穿了一件薄單衣,從一上車開始,他就覺得很冷,不是外面灌進來的冷空氣,而是周彥川的車上竟然開着空調。
他側頭掃了一眼,正在開車的男人和他穿得一樣單薄,卻跟沒事人一樣。幾分鐘後,陸允初打了一個噴嚏。
周彥川往他這邊一看,順手按掉空調開關:“不好意思,前兩天太熱,開了忘關。”
“沒事。”
春季的天氣變化太快,前一天的太陽能把人曬得大汗淋漓,第二天來場降水便又帶下去好幾度。
“現在的天氣太沒準,”周彥川一邊開車,一邊聊起了天,“還是要記得增減衣服。”
他一副拉家常的口吻,先前辦公室裏的不快似乎完全抛在腦後。
“嗯,”陸允初也放松下來,說出了自己有點疑惑的問題,“你都是自己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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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川的大老板怎麽也該有個固定司機吧?然而今天和那個周六,他見到的周彥川都是獨自一人出行,所以想不到他就是自己的甲方。
陸允初沒有明确提司機,周彥川還是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自己會開車,幹嘛非要讓人接送?”
“你沒請司機?”陸允初可是記得,陸長銘連節假日都會叫司機跑腿,論經濟實力陸氏現在還不如鴻川。
“公司當然有司機,”周彥川說,“一般有公事就司機開,但是普通上下班沒必要麻煩人家吧?”
“你那天見客戶不算公事嗎?”
“哪天?”他想了一下,反應過來,“那次啊……是臨時的,本來讓副總去,他有事,正好我在附近,直接過去就行。”
可能在陸長銘身邊待久了,見到個完全不一樣的老總,陸允初覺得新奇,不自覺地多看了他幾眼。
周彥川小聲嘟囔一句:“有手有腳,什麽不能自己幹啊?”
“也對。”陸允初了然地笑道。周彥川的确實在,也有可愛的地方,除了土掉渣的品味和自以為是的态度令他來氣。
下雨,加之天黑,汽車開出去一陣,陸允初才意識到不對勁:“對了,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工作室地址。”
“不就文創區那邊嗎,”周彥川仍然目視前方,“孫經理告訴過我。”
“但是——這條路不是去那裏的吧?”
“急什麽……市區現在堵車厲害,找個地方吃飯。”
陸允初愣了:“你是說我們兩個一起去吃飯?”
“你有別的事嗎?”他瞥一眼車上的時間,“這都幾點了,湊對付了就一塊吃吧。”
“沒事。”陸允初倒不介意和周彥川一起吃飯,他原本就是想約他在外面談設計稿的事,不過當時被拒絕了,還以為他不願與陌生人相約。
不知道對方會挑怎樣的飯店,陸允初心裏尋思,與客戶共餐,于情理該自己出錢請客。
轎車停靠在路邊,右前方是一座小酒樓,雖然沒來過,但是陸允初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家相對平民化的中檔餐廳。
這種店到了用餐時間往往位置比較緊張,他們進去的時候,一樓大廳已經滿了,跟着服務生到二樓找了個靠窗的兩人桌。
陸允初拿出手機準備掃桌上的二維碼點餐,被周彥川阻止。
“你看看想要什麽,”他把紙質的菜單遞過去,“我掃就行,方便買單。”
“你買單?”陸允初吃了一驚,他就是打算請客才想在自己這邊掃碼的。
“對啊,不是我帶你來的嗎?”周彥川一看對方的表情,猜到他的心思,“行了,陸先生,你好好按我的要求完成作品,再多請你兩頓也沒問題。”
一聽他提作品,陸允初就開始頭大,連帶着感激的情緒也沒那麽強烈了。他漠然地翻着菜單,并沒有多少選菜的欲望。
“我随意,”他又把菜單放了回去,對周彥川說,“周總看着挑吧。”
“那我就随便選了,”周彥川熟練地在手機上操作,“不過這家按我點的肯定差不了。”
“你經常來?”
“是來過挺多次。”
點過菜不久,服務生端來了茶。陸允初雙手捂着茶杯,濃濃的麥香萦繞于鼻端。
“陸先生,”周彥川忽然專注地望着他,“S市的陸氏是不是與你——”
或許因為涉及隐私,他沒有說得太直白,陸允初卻聽出來了:“你知道我爸的公司?”
周彥川不太意外:“陸長銘,陸總真的是你父親?”
“你認識他嗎?”
“不太熟,”周彥川告訴他,“年初去那邊出差打過一點交道。”
“那你怎麽知道我和他的關系?”
“我聽說他有個學藝術的兒子,好像就是你這名字,”他又往他這邊看,“再加上你跟他長得還是有點像的,我猜有關系。”
陸允初消化了一陣這個信息,疑惑地問:“那你找我做雕塑,有這個原因嗎?”
“那倒不是,”周彥川放下茶杯,“我跟陸總就是點頭之交,沒必要賣這個人情,而且我說了是見着你才覺得像他……”
陸允初微微松口氣,他寧可少接一單生意,也不想跟陸長銘扯上任何關系。
“雕塑的事吧,都是孫經理找的,”周彥川接着說,“本來我就沒想管,還好問了一句,不然搞成什麽了……”
陸允初再次郁結,下意識地想反駁,他們點的雞湯這時送上來了。周彥川先盛了一碗推給陸允初:“喝點這個,馬上就不冷了。”
“謝謝。”陸允初沒多說,勺子輕輕攪動。
剛才還在嫌棄他的創意難看,馬上就主動盛湯——這人總能在“打一棒子”和“給個棗吃”之間無縫切換,陸允初懷疑他精分。
湯煲中的雞肉已炖爛,但是湯裏一點油星子都不見,鮮而不膩,清而不淡,還有點藥味。喝過雞湯後,陸允初的确覺得渾身熱起來,甚至開始冒汗。
“陸先生,你也別嫌我說話難聽,”對方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落在周彥川眼裏,不難聯想到他的心理活動,“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從底層一點一點爬上來的,裝孫子的事幹過太多了,太能明白怎樣掌握話語權。”
陸允初捕捉到他的話外音,或許在周彥川眼裏,自己有優越的成長環境,受過良好的教育,也因此不識人間疾苦。
外人看來,他确實值得羨慕;但外人絕想不到,他從未愛過自己的父親和那個充滿壓抑感的家庭。
“我不是針對你,”周彥川又說,“我對誰都這樣。”
陸允初不打算解釋自己的事情,只輕描淡寫地反問:“那周總對別人也都會這麽推心置腹?”
“不是,”周彥川笑了,“就當作那天送我去酒店的回禮,我給你的特別鼓勵吧。”
“你管這叫鼓勵?”
“嗯,”他輕輕點頭,“老實說,自我認同度低的人才需要多聽點好話,但是陸先生顯然不屬于此類。商業互吹對你不會有多少正面意義。”換句話說,直白簡單的溝通更能節約彼此時間。
陸允初發覺剛剛有所誤解,或許周彥川影射的并非家庭,而僅僅是作為個體的人與經歷,不盡是諷刺。
“我可以把你的話當成贊許嗎?”
“當然。”周彥川微笑着應道。他眼裏的陸允初傲歸傲,卻算得上通透,懂得留有餘地,不讓彼此難堪。
一頓晚飯下來,外面的雨也停了。
“今天謝謝你,”陸允初準備向周彥川告別,“雕塑我會按要求完成。”
周彥川卻說:“上車啊,還沒到地方呢。”
陸允初驚訝:“雨停了,車也好叫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周彥川沒理他,徑自打開了副駕車門。
“現在做生意不容易,都是過來人,舉手之勞就別客氣了,”他說着沖對方揚起下巴,“原話奉還。”
陸允初一笑,不再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