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是個特別可愛的人
森城到坪涼村比距文縣更近,去年通了高速,可直達村落所屬的縣城,只有進縣後的小段山路費一些時。
旅游景點往往是照片勝過實地,這裏倒不會。鄉道兩側的油菜花開得正旺,青山藍天為背景,大片的燦金色田地綿延鋪展,甚至比他們預期中的畫面更加明豔生動。
周彥川沒見過陸允初的哥哥一家,不知道都是怎樣的人。陸允初在路上也沒有過多提及,但在入了村界之後想到什麽似的說:“對了,我哥的愛人他其實——”
“嗨!”
他沒來得及說出“也是個男人”幾個字,路邊走來的顧文羲便已眼尖地發現他們的車,并誇張地揮着手。
“顧哥,”陸允初從開着的副駕車窗探頭,“你是來接我們的?”
“剛去了趟小賣部,還說能不能順便迎迎你們,真的碰到了,”他爽朗地說道,又向駕駛位的周彥川寒暄,“你好,是允初的朋友吧?”
“嗯,你好。”
周彥川疑惑着對方的身份,陸允初湊近低聲告訴他:“他是我哥的愛人。”
不必再多解釋,周彥川立刻明白,他哥也是個同性戀。
可能自己如今的心态起了變化,他對這類事不太容易驚訝了,輕輕點頭:“一起上車吧,正好麻煩你給我們帶個路。”這附近的岔路太多,聽着導航都暈頭轉向。
“小意思。”顧文曦繞到後門。
目的地很近了,拐過兩個彎,建于斜坡上的民宿露出青色的一角屋檐,再繞到前院,整棟白色樓體呈現于他們面前。
假期這幾天來客多,樓前空地上的車位幾乎停滿,僅剩的小片區域剛好夠容納周彥川今天開的這輛suv。
民宿小樓保持着山村常見的建築風格,只不過安裝了大面的落地窗,通向正廳的木門兩側各一盆綠葉黃花的植物。門大敞着,頂上的風鈴随風振動。周彥川正想邁步,見陸允初駐足不前,盯着那兩盆花。
“這是扶桑花吧?”他不太确定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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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養得不錯。”據說這花養好了能夠四季常開。陸允初暗自琢磨,自己露臺上的花也許太少了。
“你工作室也可以養這種。”周彥川有所感應地說。
“再說吧。”陸允初又看了兩眼後揚起了頭,緊接着瞧見後院走來的男子,叫了一聲“杜哥”。
周彥川猜想那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你們來了?”他說,“歡迎。”
盡管與弟弟有着截然不同的氣質,杜雲硯同樣相貌出衆。他的眉目輪廓柔和,說話聲調不高也不低,略帶一股淡漠疏離之感。
周彥川也跟着向他打招呼:“麻煩你們了。”
“不會,先休息一下吧。”
因為是認識的人,當天中午四人一桌在民宿用餐。和話少的杜雲硯相比,顧文羲可謂健談,沒多久就把本地受歡迎的去處和土産介紹了個遍。
周彥川在網上了解過,“雅寧”民宿以素食為主,聽顧文曦說,早先只有周日提供葷食,現在改為每天推出特定的肉菜。所以他們在飯桌上看到的菜肴,大多仍以素料烹饪而成,但是效果不亞于肉類做出的味道。
四月是香椿下來的季節,桌中央擺着香椿杏鮑菇和香椿炒蛋;苦瓜和脆皮豆腐上澆了色澤濃重的特殊醬料,除此之外還有些周彥川一眼看不出原材料的菜品。每人手邊的杯子裏則盛着剛榨好的胡蘿蔔蘋果汁。
“這是什麽醬啊?”周彥川對素菜上淋的醬汁格外感興趣,味道的鮮度一下就提上來了。
“五味醬,”杜雲硯告訴他,“其實很好做的。”一直安安靜靜的人,突然話多起來,還詳細講解了需要的配料,“等下還會做,有興趣可以到廚房看看。”
“好啊。”看起來陸允初的哥哥也不是特別沉悶,可能只對喜歡的話題有熱情。
他們這桌靠着的落地窗,正對外面的石榴樹,樹下拴着一黃一黑兩只狗,剛來的時候沒注意,好像是才被拴住的。
顧文曦注意到他倆的視線,解釋道:“那是陽陽和貝貝,中午人多,先拴起來。”
兩只狗體型大,面相又兇,可能察覺到被人注視,接連沖這邊吠叫幾聲,隔着玻璃都能聽見。
杜雲硯扭過頭對着外面皺了下眉,打了個手勢讓它們安靜。
周彥川暗想,還是“蔥花”更可愛。那只小狗被送走後,他也只聽陸允初提過幾次,再沒見過,有些想念。
“什麽時候……”陸允初悄悄附在他的耳邊,“我讓陶謹把薩賓娜帶出來玩玩吧。”
突然被說中心事的周彥川驚異地掃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在想蔥、薩賓娜?”
“我猜的,”陸允初接着說,“請他們到藍灣或者工作室,怎麽樣?”
“嗯,”周彥川飛快地應了一聲,“不用着急,看他時間吧。”那小孩快升高三了,也不知道現在忙不忙。
與周彥川咬了陣耳朵,陸允初再一擡眼,對面顧文曦投來深邃的一瞥。他挪開視線,若無其事地端起果汁往嘴裏送。
後來,周彥川真的跟杜雲硯去了廚房,學習做醬料,畢竟他最喜歡做起來簡單吃着又有滋味的美食。
陸允初很久不見顧文曦,想着單獨跟他聊幾句,又接收到對方那富有玩味色彩的目光。
“想什麽呢?”陸允初不客氣地拍他。
“我在想,”顧文曦看看廚房,“你們是普通朋友嗎?”
“你覺得他像gay?”
“什麽像不像的……”顧文曦聳了聳肩,“我還不覺得我像gay呢。”
“你也就是薛定谔的直。”陸允初笑着說。
“哎等等,”顧文曦後知後覺,“你的意思周先生是個直男?”
“是啊。”
“那是你單方面喜歡他?”一時口快,他吐出了自己的猜測,“我是不是多嘴了?”
“沒事,又沒猜錯。”與顧文曦這樣有默契的朋友談論心事,陸允初不覺得別扭,“反正……他很直吧?”
“這個要怎麽看呢,”是個超出顧文曦感知範圍的難題,他很快放棄思考,轉而調侃起來,“早知道給你們留個大床房了。”
陸允初起了赧意。兩個人住一間是周彥川提出的,“都那麽熟了,就別開兩間了”。當然,他訂的是标準房。
幻想這些意義不大。盡管除夕夜之後,他總會留戀與周彥川相擁的感覺,但不是作為愛人關系的兩個人,客觀環境上的距離再近,意識也是天差地別。
下午他們約好了去摘櫻桃。
近兩年來,坪涼村在過去荒廢的山野空地上開辟出不少新的果園——櫻桃、楊梅、黃梅、枇杷……種類不限。就這個季節而言,成熟待采的自然是櫻桃。
沿山路而行,青瓦白牆民居掩映在叢叢綠陰下。按着杜雲硯指示過的道路走上一段,民居漸漸少了,見到連片依山勢而建的果園。
陸允初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山野鄉村,單純的漫步已足夠放松。
“你來過鄉下嗎?”他邊走邊問。
“去過文縣那邊的村裏,”周彥川說,“我們那邊靠山,附近有些小村落,但是條件沒這裏好。”
他看得出坪涼村的經濟條件不錯,就雅寧民宿的規格,都比文縣中心的賓館強。
“小時候更愛在這類地方玩,”他又說,“爬樹上牆,随便撒歡,也會摘些不知道叫什麽的野果子。”
陸允初順勢腦補出鄉野間瘋跑着的幼年周彥川,默默一笑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山風夾雜着果香,迎面撲來。
園裏的櫻桃分兩種:深色的發黑,越暗越甜;淺色的黃中透紅,越紅越甜。游人提着桶,穿梭于樹下。
周彥川的動作很快,一忽兒裝了小半桶,沉甸甸的,偶爾也學別的游客,拿一個在手裏蹭兩下就放進嘴裏。
他的餘光不時觑見另一個人的身影——陸允初總在離着不遠的地方。
探身拉下高處的一枝,他小心地将上面那些色澤鮮亮的果子摘下來。
松開手後,耳邊插入一道熟悉的聲音:“張嘴。”
同伴放大的臉龐突然出現在眼前,周彥川微微屏息,下意識地張嘴。
陸允初塞了顆櫻桃在他嘴裏。
手指從嘴邊撤離的時候碰到了唇邊。周彥川一時緊張,剛含在嘴裏的果子差點掉出來。
“甜不甜?”陸允初稍微撇開了頭。
“啊……嗯,”周彥川連忙咬了下去,其實這顆有點酸,但他還是一點一點細細咀嚼,只把核吐在手上,“不錯。”
“剩下的還是洗了再吃吧,”陸允初把自己的小桶抱在懷中,“萬一鬧肚子呢。”
“嗯。”
他們摘的太多,很難一口氣吃完。回到民宿後,陸允初把兩大袋子拿進大廳,準備請杜雲硯和顧文羲一起吃,但是屋裏誰都沒見着。
他又從樓裏出來,環視前院一圈,在靠近土竈棚的車位上發現了他們。
“你怎麽還不會換輪胎啊?”是杜雲硯的聲音。抱怨的話聽起來像笑着說的。
“上次學會了,現在又忘了,”顧文羲的語氣嘻嘻哈哈,不着正調,“還有你啊。”
“我就是太慣着你了。”
“是啊,”顧文羲嘚瑟地說,“一味包辦要不得。”
“過來,這個你來擰。”
“怎麽這樣啊?”
“培養你的動手能力,”杜雲硯一本正經地說,“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我已經夠全面了吧……”顧文羲這樣說着,卻還是蹲下了身,被suv的車身擋住。
陸允初沒繼續聽他們的交談,也不想在這個時候上前打擾。
櫻桃的事一會再提吧。
聽說河邊的風光不錯,陸允初和周彥川早早吃過晚飯,又去外面走了一圈,再回到民宿,天色已經黯淡下來。
入夜後的鄉村異常寧靜,白天歡騰的狗也安生多了,聽不見叫嚷。清風拂拂,空氣微潮卻無黏熱感,适合睡個好覺。
兩人第二次一起過夜,仍像上次一樣在睡前說了會兒話。
“陸允初,你現在……還喜歡之前的那個人嗎?”
周彥川貌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原本有些睡意的陸允初霎時恢複了精神。
他為什麽要這麽問?
“是,”陸允初肯定地說,“我還喜歡。”
旁邊的人安靜下來,不一會又自言自語似的感嘆:“你真的那麽喜歡學美術的人啊!”
陸允初一陣詫異,這是什麽奇怪的誤解。就算孟骁是美術生,那都是幾年前的黃歷了。
“誰說我喜歡學美術的了?”
“什麽?”周彥川驀地撐起半個身子,“你喜歡的不——不是學美術的?”
好奇心還挺重……陸允初背着身笑了下,沒留意隔壁床上過大的動靜。
理智告訴他不該再繼續透露,可是他又不自覺地想把潛藏的、久不見陽光的秘密釋放些信號出來。
“他對美術一竅不通。”
月亮還沒有升上來,民宿後院只有一盞不太亮的燈,照在他們的窗口,像籠着層薄淡的黃霧。
周彥川躺回枕頭上,輕輕地問:“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陸允初翻了個身,平躺過來。該說嗎,又該怎麽說?完全悶在心裏還是會不甘吧。
數秒的沉默過後,他對着灰蒙蒙的天花板說:“反正是個特別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