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朝堂上一片靜寂,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來。

誰不知道太子正是風光的時候,這個時候太子也就六七歲,皇帝的慈父心還沒被逐漸衰老的身體磨去,小太子盛清松甚至還在與皇帝同吃同住,誰會不長眼的和元後娘家作對,而且還是聯名上書彈劾。

何況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皇帝無心,這些折子根本不會見光,只會被一直壓着不了了之,這是對太子不滿了,還是承恩公府真就已經作孽到皇帝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

不管他們怎麽想,反正郦芷是完全不在意。承恩公府滿臉驚詫地出列跪下,證據确鑿,他是聰明人,知道聖上這是不滿了,直接認罪說不定還能看在太子的份上從寬處理:“臣有罪,未能管教子侄、約束下人,還請陛下降罪。”

郦芷沉吟片刻,淡淡道:“平身吧,要說起來,這也不止是承恩公一人的罪過。人一旦有了權利,不管是下人還是貴族,都是一樣的不把人當人,朕哪敢怪罪于你,怕是今天朕剛罰過,明天城中百姓就要遭殃了。”

她這一波掃射把所有人都整蒙了,這誰敢應,全都嘩啦啦跪了下去,連聲叩首請罪。

郦芷和阮卿待在一起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了什麽叫“遇事不決,先扣大鍋”的原理,皇帝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利刃,就算臣子們不怕敗壞名聲,也要想想會不會被皇帝厭棄從而連累家族。

何況不管是什麽時候,言語都是無形的殺人利器,可以全方面的毀掉一個人,心理、人格、尊嚴、家庭……

總的來說,人,尤其是一個古代人,絕對不會想壞了名聲,尤其是女子,名聲稍微差一點都能被逼死的。

郦芷看不慣這樣的風氣,但并不妨礙她利用它,君臣的關系無非就是東風壓倒西風,她不強硬,強硬的就是臣子了。

作為最先被發難的人,承恩公不得不先出頭,他忙叩首道:“陛下息怒,臣認罪,請陛下責罰。”

他也聰明,知道皇帝會發難基本就是掌握了證據,負隅頑抗只會讓皇帝更厭惡,以後面子裏子都沒了,還不一定能從輕發落,倒不如認下來。

郦芷就是看重他清醒。

她擡手點點承恩公,笑道:“罷了,起來吧,不知者無罪,要真追究起來,恐怕這朝上大半的人都要掉腦袋。”

郦芷淡淡細數完一應罪行後,道:“以上皆有大理寺卿定奪,依法處置,不得有誤。”

“以及,承恩公三房嫡孫當街縱馬,踩踏傷人後不知悔改,因對方家人上門尋求公道,竟指使下人殺死其七旬老婦與其父母,罪無可赦!既然愛卿不會教育子孫,那就讓他下輩子的父母好好教育吧,自古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斬——”

“其母因包庇剝奪诰命身份,其父停職反思。”

誰都沒想到皇帝會下這麽狠的手,一時都愣住了,滿堂靜寂。吳茗冷眼旁觀許久,終于接收到郦芷的眼神,揚聲道:“陛下聖明!”

郦芷點點頭,笑道:“諸位愛卿可要以此為戒。”

她聲音溫和,甚至帶了幾分慈愛的寬容,完全看不出剛剛判了人死刑的樣子,在場衆人只覺得有寒風吹過,直直吹進心裏。

……

“陛下安好,”謝貴妃蹙眉看向一邊讀書的小太子,低眉順眼道:“太子殿下早上就說要找您呢。”

元後沒的早,貴妃說的好聽也是妾,一國儲君又不能交給妾養,所以太子一直跟着皇帝,不過謝貴妃因為太子與女兒關系好,對太子頗為照顧,實際上與養母無異。

郦芷道:“太子年幼,還是要貴妃多費心。”

貴妃原劇情裏壽命也不長,她辦事穩妥,郦芷不想再找個重新培養,就幹脆問吳茗要了點藥方給她調養,目前看着效果還不錯。她遲疑了一下,道:“你多休息休息。”

她說完一掀衣袍,坐到太子身邊,輕聲問他今日的功課進程。

謝貴妃頗有眼色,見狀行了個禮就帶人退出去了。

小太子盛清松天資聰穎,敏而好學,郦芷見過無數熊孩子,乍一看到這麽乖的孩子簡直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她想到承恩公府很可能給宮裏遞信,怕盛清松誤會,輕聲解釋了幾句。

小太子眨巴着大眼睛,蹙眉道:“父皇可是感到為難了?”

郦芷心說那倒也沒有,承恩公又不是我岳父,“……畢竟,他是皇後的父親。”

小太子抿了抿唇,道:“父皇不必為誰退讓,您是天子,是天下萬民的主宰,豈能為兒女私情所束縛。”

他端坐于席上,道:“聖人有言,讀書人讀書考取功名,就要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志向和氣魄。兒子愚鈍,不敢與聖人比肩,卻也明白是非,懂得道理,承恩公科舉出身,歷經幾代,曾經也是窮苦人家,如今卻忘了本分,忘了祖宗,竟也學起那些混賬的做派了。祖宗曾飽受貴族鄉紳的欺壓,拼命出頭後自己的子孫反而又成了欺壓別人的蛀蟲,豈不可笑?他該罰。若先祖泉下有知,也是希望父皇拔出蛀蟲的。”

郦芷教了他幾個月,顯然不是沒有成果的。她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道:“父皇知道,你能保持本心最好。”

小太子抿了抿唇,有些緊張。他不帶喘氣的說了一大串,自己的小腦袋都快超負荷加載反應不過來了,聽郦芷語氣溫和地誇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郦芷捏捏他的臉,輕聲道:“今日不是父皇不顧及你,只是事發突然,來不及與你說一聲。父皇希望你知道,今日不管是誰,只要犯了法,他就必須得付出代價。你要知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天定之說,所謂天子,也多為自封,那些個明君是天子,難不成昏君亡國奴也是天子嗎?”

盛清松一怔,有些惶恐,“父皇……”

郦芷摸摸他的頭道:“我希望你能是真心為百姓着想,你生來就享受着旁人遙不可及的尊榮,他們捧着你,是因為他們希望你能帶給他們好日子,而不是真的認為你尊貴到無可比拟,若有其他人能讓他們安居樂業,誰做皇帝也無可無不可的。須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要被親情裹挾。……承恩公夫人若來找你,你只管去找貴妃娘娘,她會替你擋了。”

盛清松想到那個每次見到他眼裏都閃着慈愛的老人,又想到她身邊跟着的那些滿眼精明算計的婦人,心裏有些糾結,低聲道:“兒子明白。”

兩人正說着話,後殿就傳來了小姑娘迷迷糊糊的聲音,應該是剛午睡醒來。郦芷擡頭看過去,笑着伸手,“長寧,到父皇這來。”

長寧公主盛清竹是唯一一個世序随兄長排的,也是第一個出生就有封地封號的公主,後期更是個一舉幹翻十幾個兄弟的猛人,不過現在她還是個站都站不穩的小姑娘。

長寧露出缺牙短齒的笑容,跌跌撞撞地撲進郦芷懷裏,她抱着沉甸甸的小姑娘,有些感慨地想,寶啊,你可得争點氣,以後女性地位就靠你了。

盛清竹顯然還不知道自己被寄予了多大的厚望,比起父親,她對長期陪着她的哥哥更有印象,郦芷沒抱一會她就扭着身子要太子抱。

郦芷從善如流地放手,理了理衣襟,囑咐宮人好好照顧他們,最後拒絕了謝貴妃留膳的請求,帶着人轟轟烈烈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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