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此話一出, 大半個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愣在講臺前的季遠和第三排錯愕擡頭的結夏身上。

都是目睹過結夏告白被拒命喪謝師宴慘劇的人, 一時間神色各異, 卻不比季遠臉上的表情百轉千回。

他啞然看向結夏。

她的那張臉上有驚訝,有尴尬,有抗拒,卻獨獨不見歡喜, 甚至,還有一絲掙紮的抗拒。

他眸一沉, 濃重郁氣來勢洶洶湧上眼眸, 帶了他自己都說不明白的情緒。

察覺到他的目光, 結夏勉強擠出一抹不失禮貌的微笑, 轉而對講臺上的人道:“何老師, 我看季遠抽屜裏都是書, 挪來挪去也麻煩,要不就算了吧?”

有臺階擺在何興面前, 他倒是想下, 嘴唇動了動,沒來得及答應, 一直沉默的季遠, 卻忽然開了口:“不麻煩。”

聲音低得發沉,只說了三個字, 每個字都咬得極緩極重。

也不管臺上臺下的人何種表情,他徑直走去第二排的座位,低眉瞅着欲起身的周靜雨, 淡淡道,“讓讓。”

在女生不知所措地退去幾寸後,他俯身握住桌沿,把那張裝滿書本的課桌給搬起,然後在一片鴉雀無聲中,來到結夏跟前,扯開礙事的空桌,把自己的課桌和她的拼湊在了一起……

結夏一直以為自己的暗戀和失戀低調得幾乎無人察覺,殊不知她喜歡季遠的事,早已人盡皆知。

她捧着書,佯裝無事。

可身後的重生者們都沒了早讀的心思,一雙雙眼睛流連在她和季遠身上,盡可能地挖掘着八卦的蛛絲馬跡。

沈臨風下意識地朝後望。

目睹換座位全過程的薄耀光,居然意外平靜地坐着沒動!

他失望地扭回頭,期待的修羅場就這樣落空。

若是他再看得仔細些,就會發現,薄耀光手裏的書硬生生地被撕下一角,捏在骨節泛白的指間,褶皺得可憐。

……

午間,空無一人的走廊。

準備去洗手間的季遠,在拐角經過實驗室的時候忽然被人扣住手腕,粗暴又強硬地給拽到了一側。

他本能地反擊,衣領卻被人以極快的速度揪緊,勒得他難以呼吸。

弱不禁風的門板一踹就開,與此同時,他腹部挨了一腳,直接倒地。

他吃痛地擡頭望去。

逆光中,站着高而精碩的少年,黑色西裝外套大敞開,露出裏面松松垮垮随意套上的v領針織衫,襯衣領口淩亂,半掩住的鎖骨和他的眼神一樣鋒利。

“你發什麽瘋?!”

季遠想起身,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對方俯身掐住脖子,死死壓在地上。

“這話該我問你,你發什麽瘋?”薄耀光的呼吸撲在他臉上,溫熱,卻叫人後脊微涼,“還想再出一次人命?”

季遠斂唇,喉嚨裏泛着隐約血氣。

他別過臉,眸光晃動不停,最近他的确有些不正常,不!應該說,從重生再見到結夏的那一刻起,他就無法再正常了……

即便過去8年,少女赧紅着臉說喜歡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水光、沒入雨簾的背影、垂落斑馬線上蒼白的手、救護車遠去時閃爍的紅色光芒,仍然清晰如昨夜。

所有人都覺他冷血無情,誰又知道,猛然驚醒的一夜夜,尼古丁彌漫的煙霧中,浮現在他眼前的,都是結夏染血的面容。

這塊石頭在他心裏壓了8年,即便重回結夏還活着的高三,那份沉重依然沒有減輕多少。想要彌補什麽,又擔心悲劇重演,便如了旁人所願,盡可能狠下心把她推遠。

但情緒是會反彈的。

越是克制壓抑,越是本能地去靠近。

醫務室拉住她的手、目光不自覺追随她、今早搬回她旁邊,這些事全都——難以自持。

“下午上課前,把座位換回來。”

薄耀光說完這話,松開了他的衣領。

地上的人卻沒有站起來,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在薄耀光轉身跨出門的瞬間,擡起深邃的眼,一字字問:“如果我說不呢?”

壓抑了8年,重活一世,他不想再受人桎梏。

“結夏的死因我而起,我會用我的方式來解決。”

薄耀光頓住腳步,諷笑着回頭:“你想怎麽解決?”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薄耀光微愣,固執地牽扯上關系:“既然我重生了,就不會再眼睜睜看着同班同學死在我面前。”

季遠撐地站起,門外的陽光被薄耀光擋住一半,破碎的光斑照在他臉上,他朝前走,籠罩陰影下的眼暗光流轉,“你這麽在意,只是因為不想再看到同班同學死在面前麽?”

“不然你覺得是什麽?”

季遠不明所以地笑了聲,“如果是這樣,那就趕緊找出殺害張倩的兇手,別再讓那個人逍遙法外。至于我和結夏的事,她的命,由我負責。”

搖搖欲墜的門晃了晃,在地面帶出一片灰色劃痕。

等薄耀光回過神來時,已不見季遠身影。

他負氣地把門踩在牆上,手指插.進發裏,一時間心亂如麻。

像是說給早已走遠的人、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涼薄的唇動了動,光影随之流動——

“我會找出兇手。”

“……不會,再有人死。”

沉默良久,明知對方已聽不見,還是低罵着又補了一句,“你負個屁的責!”

……負得起麽?

心裏煩躁,薄耀光垂手準備找個地方抽煙,下樓途中遇到從圖書館回來的趙珩。

向來臉上挂笑的老好人,擺出嚴肅表情,問他:“耀哥,你找季遠麻煩了?”

薄耀光眉挑高,只覺好笑:“他還找你告狀了不成?”

季遠當然不會!

但今早換座位後,教室裏此起彼伏的躁動就讓趙珩隐約覺得,可能要發生點什麽。

風平浪靜了一上午,還真有人搞事!

他瞅了薄耀光兩眼,都快奔三的人了,怎麽重回高中立馬就變得這麽沉不住氣?

趙珩有些頭疼地說:“我看見他衣服上有鞋印,想來也是你的傑作。”

薄耀光不置可否,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上去不甚嚣張。

“他跟你說什麽了?”

“什麽也沒說。”

但猜也猜得到,是因為結夏的事。

薄耀光短促的冷哼中,趙珩語重心長地提議:“我覺得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插手了。”

見他表情微變,忙又解釋,“結夏的死是季遠的心結,他背負了8年的包袱,是時候找機會卸下了。況且,我不認為結夏的死,季遠有多大責任,他不過是拒絕了一個不喜歡的人而已,真要怪的,是那個不守交通的肇事司機。你作為薄氏高層,能領着手底下上萬員工縱橫商界,可不光靠你薄家獨子的身份,所以我從沒懷疑過你的決策和理智。”

“別給我戴高帽子,說人話!”

“我想說的是,你怎麽在這件事上這麽情緒用事?”趙珩凝眉,忽地想到什麽,遲疑着問,“難道真如沈臨風所說,你對結夏……”

話未說完,被薄耀光打斷:“他眼睛糊了屎你也瞎了?我沒那麽禽.獸。”

“9歲年齡差的确有點老牛吃嫩草……”

明知自己是26歲的老年人,可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就不那麽愉快了。

薄耀光不悅地提醒:“別忘了我現在17歲。”

“可芯子26歲啊!”趙珩見他臉色發沉,知他不願繼續年齡這一話題,便又轉回先前的事上,“總之你也別再為難季遠,他也不容易……”

他本是好意,現在倒顯得像是在欺負人似的!

薄耀光煩躁地甩下一句:“知道了!算我多管閑事!”越過趙珩往樓下走。

兜裏的煙盒被他攥得變了形,卻也沒有松手。

心懸在半空,總無法安然落地。

怕是只有過了謝師宴那夜,他才能徹底放心。

……

午休的校園,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湧動。

高三的女廁所裏,正上演着一場以多欺少的校園霸淩。

周靜雨伏在大理石地磚上,校服外套已被人扒掉,只餘沾滿鞋印的針織毛衣套在身上。

馬姍姍坐上洗手臺,抱着胳膊呵斥另外幾個小太妹:“快點兒啊!水接那麽久都沒滿,擠.奶啊你們?”

幾個小太妹手忙腳亂地把盛滿自來水的塑料桶提到她面前。

“馬姐,水接好了。”

見一個個都跟傻子似的,馬姍姍氣不打一處來,擡手一人頭上一巴掌:“出門沒帶腦子是麽?擱我這兒幹嘛?!潑她啊!”

地上的周靜雨吓得面無血色,之所以重生後不願意來學校,其一,是因為讓她自卑的肥胖體型,其二,就是因為馬姍姍和她手底下的這群小太妹。

高一進校起,她便被盯上,欺負她這件事成了她們枯燥校園生活的調劑品。

她原以為,闊別高中8年的自己,心智已經強大到足以應付這群小太妹,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抵抗紮根心底的陰影!

被堵死的門、隐約泛着尿臭的空氣、牆頂狹小的窗戶、太妹們臉上猙獰殘酷的笑容……

這一切,都在刺激着她的神經,迫使她想起高中時代那段最黑暗的回憶。

身體本能地僵硬、本能地失了抵抗力,任由她們撕扯外套、扇耳光、踹她的肚子,把她扔在地上随意踐踏。

一桶冷水迎頭迎面潑上來的剎那,她無力地蜷縮,亦如當年那般緊緊抱住自己。

很快就好了……

扛過去就好了……

她們玩膩了就好了……

當年的她,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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