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十一月已步入低溫季節, 一桶冷水澆在身上, 凍得周靜雨渾身發抖, 因為前段時間的絕食減肥,本就憔悴的臉煞白得駭人。
那幫太妹不為所動,笑着問馬姍姍要不要再潑一桶。
馬姍姍居高臨下看着牆角那只可憐蟲,想到她同學會上光彩照人的模樣, 對比如今的狼狽,心裏快意更甚。
她擺擺手示意那波小太妹滾一邊兒去, 撐手跳下洗手臺, 一步一頓地來到周靜雨面前。
漆黑地面泛着光, 映照她緩緩蹲下的身影。
“呵!絕食減肥?兩個月時間能瘦成這樣, 不錯嘛!”馬姍姍的手在周靜雨臉上拍了拍, 摸到一手的水, 嫌棄地往啧了聲,旋即湊近她耳畔, 用只有她們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 “但跟同學會上的你比…可差遠了……”
同學會……
?!
周靜雨錯愕地擡頭,想從馬姍姍近在咫尺的臉上瞧出點什麽來, 對方沒給她時間, 說完這話後很快起身,迎頭迎面就是一腳, “別用你那雙狗眼瞪我!死肥婆!”
鞋子踹在臉上,疼得人眼前發白。
周靜雨慌忙把臉埋進臂彎,以無力的姿态護住自己, 與此同時,腦中思緒百轉千回。
馬姍姍那句話的意思……
如果她沒有理解錯的話……
“藏什麽藏?!還護着臉!想靠它來勾引誰呢?嗯?勵志典範。”馬姍姍一腳比一腳狠,好似要将同學會上壓抑的不滿和嫉妒全部發洩出來。
連當年的死肥婆都成人生贏家了,她卻連個像樣的男朋友都沒有!認識了幾個歪瓜裂棗,自己是矮醜挫,居然還嫌她是土肥圓!啊呸!一群傻逼男人,魂兒全被那些裝純的小婊.子勾去了!
馬姍姍幼時家裏窮,上初中那會兒父親走狗屎運抱上金大腿兒,跟着做了包工頭,沒多久一家人就搬進高檔洋房,灰姑娘翻身成了富家千金,極窮之後的極富,使她心理急速膨脹,名牌大把大把地買,可羨煞周圍那群小夥伴。
一夜暴富,卻并沒有讓馬姍姍成為真正的公主。
高中畢業後随便找了個學校混張文憑,陸陸續續談了幾個男朋友,都是上不了臺面的小混混,轉眼間8年過去,原來的同學不是事業有成就是愛情美滿,只有她,還停留在高中時代——
被小太妹們畢恭畢敬地喊馬姐、随便欺負看不慣的女生、拉幫結派跟外校太妹打架、對着漂亮男生吹口哨,大概就是她上輩子最潇灑輝煌的日子了。
最瞧不起的死肥婆都踩到自己頭上來,馬姍姍怎麽能忍?
可畢竟是成年人的社會,聲音再高拳頭再硬,也比不過低位、人脈、職銜,周靜雨的未婚夫可不是什麽街邊甩棍的小混混,只需一句話就能斷人前程,就連蔣歡都壓着火氣給周靜雨面子,她不得跟着賠笑?
結果風水輪流轉,一場大火,又讓馬姍姍重返高中——她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時刻。
“讓你得意!讓你拽!我看你現在怎麽拽!”
馬姍姍的拳打腳踢中,周靜雨頭越埋越低。
小太妹們讨好地拍下馬姍姍教訓死肥婆的英姿,分享給大家以供觀賞。
一片笑聲中,堵死的門被重重敲了幾拳,門外傳來大大咧咧的喊聲——
“喂!裏面幹嘛呢?堵着廁所還讓不讓別人拉屎了?”
洗手間裏安靜下來,馬姍姍也停下動作,緩緩扭頭看向那扇門。
“喂!開門啊!”那人還在催。
馬姍姍認出,是男人婆宋晴的聲音,眉一緊,不耐煩地吼回去:“一邊兒涼快去!拉屎去二樓!”
門外安靜了片刻,馬姍姍以為礙事的人已經走了,拎了拖把準備繼續收拾周靜雨,當年欺負她純粹是因為她胖得出奇!拳頭砸在軟綿綿的肥肉上說不出的爽。
至于現在……
要是拍點裸.照放去黃網,再找幾個人來把她給睡了,看她以後還怎麽攀高枝兒!髒了的貨,瘦成人幹兒也沒人要!
泛着水臭的拖把還沒落下,門又被敲響了。
這回來的可不止宋晴一人,還有清潔工和文科班的滅絕師太。
“裏面的同學!給你兩分鐘時間出來,否則就砸門了!”
厲聲厲氣的呵斥,讓一群小太妹略有慌亂,紛紛看向馬姍姍,用眼神詢問她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滅絕師太都來了,當然不能繼續收拾死肥婆了!
“算你運氣好。”拖把重重甩在周靜雨腳邊,馬姍姍朝她吐了口唾沫,不耐煩地沖門外人嚷嚷,“知道了!這就開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流通的空氣卷進來,帶走方才那份窒息的壓抑。
文重班的女老師往裏看了一眼,瞧見周靜雨的狼狽樣,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她喊住準備離去的馬姍姍等人:“別走!都跟我去辦公室!”
馬姍姍不耐煩地癟嘴:“怎麽,又是寫檢讨?”
女老師氣得一噎,這是第幾回逮着她們欺負人了?累教不改,背了處分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無奈學校高層又不作為,為了收高價贊助費任由這幫毒瘤在學校裏作威作福!
一旁的清潔工已經走進去收拾殘局,見周靜雨可憐兮兮地跌在地上,重重地嘆口氣。
來到這所學校已有5年,每個月都能撞見好幾次校園欺淩,一開始她還好心地幫忙,結果被那幫太妹報複——廁所被搞得一片狼藉,費了好大力氣才弄幹淨。
久了她也變得麻木,最多在她們欺負完人後幫可憐的女生找幹淨衣服換上,別的事她也無能為力。
将拖把拿開,清潔工遞出一只手給地上的周靜雨:“同學,去宿舍借下淋浴間洗個澡,如果沒帶運動服,就去生活老師那兒拿一件校服換上,別感冒了。”
周靜雨紅着眼睛想起來,可雙腿早已發麻,剛撐起上半身就重重跌回去。
這時宋晴也走了進來,顧不上解決生理問題,上前撈過她的胳膊抗在肩頭,說:“我送你去宿舍。”
“謝謝……”
周靜雨用力眨了眨眼睛,想把淚逼回去,卻發現根本是徒勞。
在倚進宋晴懷裏的那一刻,眼淚決堤般往外湧,那是獲救後的欣喜和後怕。
“謝謝你……”
她又說了遍,一字一頓,情真意切。
如果不是宋晴喊來老師,她不知道還要被馬姍姍折磨多久……
宋晴沉着臉沒吱聲,她現在正在氣頭上,頗有提起鋼棍殺過去揍馬姍姍之勢。
都17歲了還不懂得尊重人,玩這麽一套欺淩弱小的幼稚把戲,可不能用一句“年齡小不懂事”就搪塞過去。
把周靜雨送到宿舍,宋晴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等。
馬姍姍最好不是重生者,否則……她會教她怎麽做人!
……
怕宋晴久等,周靜雨洗完換了運動服很快出來。
濕漉漉的頭發搭在肩頭,吹着風脖頸涼飕飕,卻比在洗手間時要暖得多,至少心理上,不覺滲人。
她向生活老師道了謝,小跑着下了石階。
宋晴聞聲看過來,凝重表情稍微緩了緩,然後遲疑着問:“早上就想問你了,可沒找到機會,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正好。”
周靜雨蹲下來,平視她問:“什麽事?”
“這麽久不來學校,甚至不惜絕食減肥,周靜雨,你還是17歲的周靜雨嗎?”
這話讓人心尖一顫。
周靜雨臉色微變,望了宋晴許久,又埋下頭去:“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8月31日,同學會,沈氏會所。”
三個關鍵詞,讓周靜雨心狂跳起來。
剛才馬姍姍也提到同學會的事,現在又是宋晴。
壓下內心的複雜情緒,她咽咽嗓子,顫聲問:“難道你也……重生了?”
“果然。”宋晴吐出口氣,遂又露出怒其不争的表情,“你好歹也是26歲的人了,怎麽還被一幫小屁孩欺負?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要一聲不吭地乖乖被她們打死?”
周靜雨知她好意,被罵了也沒生氣,若真要生氣,也該是氣自己吧……
明明都是26歲的成年人了,一回到學生時代,又變回曾經那個懦弱膽怯的可憐蟲。
她也想反抗,可看到馬姍姍和那群太妹的臉,當初噩夢般的記憶就決堤地灌進腦子裏,原來,那些恐懼并未随時間而消散,只是埋藏進心底,不再翻閱罷了。
瘦下來之後,她也依然克制不住每天稱體重,怕一夜之間又胖回原來的模樣;就像同學會上,她看似不再畏懼馬姍姍,但其實心裏的那份恐懼依然沒有克服掉一樣。
沉默許久。
垂在膝蓋上的手忽然被宋晴握住,短發女生有些無奈地說,“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不要慫!哪怕魚死網破也別任她欺負,那種人,你越示弱,她們越來勁兒。”
她的手心很溫暖,周靜雨用力地回握住,無比羨慕地想,如果她也能像宋晴這樣勇敢該有多好……
同是26歲,宋晴便沒法像對待小姑娘那樣對待她,只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然後進入正題——
“關于同學會的縱火犯,你有沒有什麽頭緒?”
提到這事,原本平靜下來的周靜雨忽的情緒激動起來。
如果不是那場大火,她本可以穿上純白婚紗幸福地步入婚姻殿堂,而不是再次跌落地獄受人欺淩!
微涼的手開始顫抖,她咬着牙恨道:“我不知道誰這麽黑心,要拉全班陪葬!如果知道會變成這樣,我絕對不會去參加同學會……”
是啊。
一場同學會,失去所有。
宋晴憐憫地握緊她,雖說懷疑周靜雨有問題,但細細想來,她根本沒有作案動機——誰會親手燒掉自己的幸福?
片刻後,手心的抖動停了。
宋晴看到周靜雨忽的轉過臉來,對她說:“誰放的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馬姍姍肯定也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