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結夏一愣, 季遠的生日不是10月嗎?

當初在貼吧翻到的時候,下意識地就默念三遍, 給記得倒背如流。而每年十月也确實有一大群女生給他送禮物。

可季遠母親卻說是今天,她總不可能記錯兒子的生日。

季遠見她一臉迷惑, 走近身邊小聲解釋:“十月那個…是亂說的。”

上次被她撞見有學妹送生日禮物的時候, 他便想告訴她,自己的生日在12月, 但當時覺得多此一舉, 便沒往下說。

結夏擡頭看他, 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前面耳尖的母親已經扭過頭來問兒子:“什麽是亂說的?”

“沒什麽。”季遠輕咳一聲,側顏有依稀的不自在,見母親還拉着結夏, 便再次無奈地說, “你能不能消停些?別随便拉人陪你胡鬧。”

“什麽叫陪我胡鬧?是給你慶生!慶!生!”後面兩個字被着重強調,“生日怎麽能過得冷冷清清?你說是吧?同學。”

被問到,結夏趕緊點頭。

“對了, 還沒問你名字呢!小姑娘叫什麽?”

“結夏,結緣的結,夏天的夏。”

“結緣,結緣……”季遠母親喃喃重複兩遍, 贊道,“是個好名字!”

結夏笑着回應,臉有些赧紅。

這在季遠眼裏, 便是想要擺脫糾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的窘迫。

他打算上前拉開母親拽她的手,動作行到一半,又聽得母親問:“不介意陪阿姨給他慶生吧?”

季遠伸出去的手,鬼使神差地停下,視線落在結夏身上,繃緊唇等一個回答。

心突突跳起來,帶了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期待。

周圍的喧鬧一瞬間被推遠,他屏住呼吸,只聽得見她清靈的聲音,一字字說道:“當然不會!只要阿姨和季遠不覺得我打擾就好。”

前所未有的歡喜湧上喉嚨,在她看過來的那一刻,聲音已破喉而出:“不打擾。”

看着結夏愣怔後又彎眉一笑的臉,季遠忽然覺得,18歲的這一天有她給自己慶生,似乎也,挺不錯……

……

季遠母親要了個小包間,服務員上菜的時候,她還在不停地說:“我兒子今天18歲啦!”洋溢笑容的臉上滿是自豪。

服務員們笑着說恭喜。

季遠面上蒙着薄赧,拉住母親的袖子讓她少說兩句。

“有什麽好丢人的?你18歲了,我今天開心得不行!這麽多年了,總算是把你給拉扯大,對得起你爸爸。”婦人說到此處,眼眶有些發紅。

她和丈夫自由戀愛,高中畢業後背井離鄉來到這座城市打拼,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結了婚有了孩子,該吃的苦都吃過,眼看着日子越過越好,一道晴天霹靂就這麽砸下來。

丈夫死後的那段日子,她以為自己再也振作不起來。

但日子總要過下去,大城市裏教育資源豐富、生活條件好,為了兒子的前途,她沒有帶着他回老家小縣城,而是硬扛着支撐起搖搖欲墜的家。

這麽多年一晃眼就過去,白駒過隙間兒子已然長大成人,做母親的怎麽可能不欣慰?

怕她在這兒就哭起來,季遠趕緊安撫:“沒什麽對不對得起,你誰都不欠。”

想到還有客人在,季遠母親不好失态,便把眼淚逼回去,給兒子和結夏布菜。

原以為這頓飯會吃得格外尴尬,沒想到兩個女人湊在一塊兒聊得熱乎,倒把他這個壽星給晾在一邊。

季遠安靜地吃菜,不時朝身旁瞥一眼。

自從父親去世後,家裏已經很少有過三個人的晚餐,之後他大學、工作,同席的人成了室友同事下屬和數不盡的客戶,再未有過兒時的熱鬧和溫馨。

但此時,早已模糊在記憶深處的感覺,帶了極暖的熱度,向他輕拂而來。

某一個剎那間,生出想要永遠留住這一刻的念頭。

平日裏清冷如月的桃花眼,在凝目結夏時,潋滟出一絲隐藏極深的情,季遠斂唇,眉眼裏透出淡淡笑意。

飯後,季遠母親把生日蛋糕拆開放在一旁茶幾上。

18支蠟燭點燃,照亮純白奶油上那行绛紅色“季遠生日快樂”六個字。

季遠被母親推搡着坐上沙發,耳邊是一聲聲的催促:“快!閉上眼睛許三個願,18歲生日肯定最靈驗!”

求神拜佛許願這些,季遠本是不信的。

但目光流轉到結夏臉上,便斂下那幾分慢怠,雙手合十,認認真真許了願。

其一,願高考順利奪下省狀元,拿到那筆獎學金。

其二,願家裏一切順利,母親能夠早日找到新的歸宿。

其三……

他頓了頓,手用力握緊。

想到母親方才所說的那句靈驗,便像是将心底所有的虔誠都壓在了上面。

一字字默念,願結夏平安健康,無災無難,長命百歲……

吹滅蠟燭,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也快結束了。

三人離開包間一路往外走,季遠母親還未從興奮中回神,仍拉着結夏不停說着他的事。

“小遠在學校是不是沒什麽朋友?別看他冷冰冰的,其實心熱着呢!”

結夏思緒飄遠到高一的春游,眼波微漾,輕聲回一句:“我知道,季遠其實是個很溫和的人。”

從未被旁人如此評價過的季遠,在聽見溫和二字後,堪堪愣在原處,直到前面兩人走出孫記大門,才斂神快步跟上。

溫和?

他對她,從不曾溫和過……

……

季遠母親提着打包的飯菜在路口和二人道別。

結夏沖她揮揮手,再次說過謝謝後,才轉身和季遠一起往學校走。

走過兩盞還未點亮的路燈,忽然聽到有人驚呼:“下雪啦下雪啦!”

結夏一愣,仰頭便看見紛飛雪花鵝毛般往下落。

“這是初雪!”她興奮地攤開手,想抓住片片純白,幾番落空後也不氣餒,反而笑着對他說,“平安夜出生的人,一定是受到祝福的。”

自幼喪父,季遠前面18年的歲月用艱辛二字形容也不過為,大學靠着那筆獎學金和每天五個小時不到的睡眠時間,終于打拼出一番事業,只可惜,當他終于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時候,又被一場大火燒個措手不及。

他的人生,可以說是從未得到過祝福。

但現在,他看着雪中這張清麗纖細的笑臉,心口卻膨脹出暖意,風夾雜着冰雪所散發出來的,都是祝福的氣息。

一股沖動在短暫的對視間,生根發芽、拔節瘋長、開了滿樹繁花,植物趨光的本能牽引着他伸出手,用力地将面前的少女拉進懷裏。

擁抱的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

他第一次感受到,嘗過就不想放手的滋味。

身體本能地将她抱緊,壓抑太久的感情終于溢出心髒,化為不顧後果的舉措。

世界消音了片刻,四周幾聲驚呼把他抛空的理智拉回,季遠低眉瞥見懷裏紅透的小臉,動作一僵,猛地站離。

分開的剎那,溫暖自胸口消失,讓人心生不舍。

但現在,不是留戀的時候。

季遠的臉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變紅,他別過頭,那份雲淡風輕終于打破。

他并非直白的人,在沉默許久之後,終于作出蹩腳的解釋:“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順利畢業,謝師宴上我向你表白,你笑着說好,你成為了我的女朋友,和我一起上A大,和我一起畢業,陪我一起走過好多好多年……”

說到後面,他聲音放輕,落雪般安寧。

結夏掀起眼簾,睫被風吹得顫個不停,而他也在這時回頭,眼底倒映她的面容,蒙着帶笑水光,一字字,鄭重其事地說,“結夏,高考結束後,和我在一起。”

語落,身後一排路燈依次點亮。

這座城市頃刻間綴滿霓虹,好似夜幕中同時綻開千萬朵煙花,将所有角落都照亮。

8年前,她站在夏夜裏,鼓足勇氣說一句“喜歡你”。

8年後,他站在雪夜裏,隔着時光回一句“在一起”。

雪飄落的速度慢下來,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在等她的回答。

本該開心的,本該感動着撲進他懷裏的。

明明是她曾喜歡了兩年的人,明明是的……

可結夏卻分明聽見心裏有道聲音,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唇微張,眼前飛快地閃過無數畫面——

春游時溫柔的懷抱、他坐在長椅那頭看向自己的目光、他把自己從馬路上拉回時鐵青的臉色、他毫不猶豫扔掉自己送的東西、他生病時拉住自己的手、路口糾纏在一起的尾指……

和他的每一次交集,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但源源不斷湧上來的,卻是另一張面孔:漫不經心的表情,笑容燦爛得炫目,有時候說出來的話能把人氣個半死,有時候一句話又能讓人忘了所有難過。

那個人啊。

沒有拔尖的成績、和好學生三個字毫無瓜葛,是從前的她,避之不及的危險存在。

但就是這樣的他,在她難過時溫言安慰、在她被污蔑時站出來替她澄清、在她被困黑暗時趕來救她、在她被不良糾纏時只身一人帶她逃開。

她不明白為什麽此時此刻腦子裏滿是薄耀光的身影,但她明白,未來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不是季遠。

不是她曾經憧憬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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