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清木:“……”
他無語一陣,哭笑不得地給何間解釋,“我覺得啊,他的意思應該是……”
胡凝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一路上都在聽別人說何間,怎麽了?”
顧清木沒有解釋,何間也忘了剛剛的問題,特別柔聲地向胡凝解釋來龍去脈,顧清木覺得他像變了個人似的。
曉栀接到消息說去教室找她老板,馬不停蹄趕來的時候,一路上都聽到大家說何間完了。
她覺得信息更疊速度真快,前兩天還說的是顧清木來着。
推開門,岑澈一個人站在窗戶邊,不知道在看什麽。
曉栀小聲詢問:“岑老師,叫我來有什麽事嗎?”
岑澈轉過來,“之前節目組讓我斟酌着再挑個人過去是不是?”岑澈打量起自己的手,問曉栀。
“啊?啊!是的,楊經紀不在,剛剛副導演還來問過我,您是有人選了嗎?”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回答,曉栀看到岑澈又轉過去看着窗外了,她有點好奇是什麽東西這麽好看。
在往他身邊挪的時候,曉栀聽到岑澈說:“嗯,帶顧清木。”
曉栀點頭記下這個存在感很高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外看。
窗外吸引岑澈目光的是一個學員,正在盡力避開水坑,想走幹燥的地方,動作幅度太大,曉栀覺得頗有點幼稚,像是知道有人在看故意裝出來的行為。
她不認識太多學生,但她不可能不認識蕭南。
曉栀暗地裏撇了撇嘴。
“還有,秦力聯系過你嗎?”岑澈突然又問,看到她的小表情不滿意地皺着眉頭。
“暫時沒有。”曉栀被抓包,尴尬得想逃跑。
“他聯系你或楊淇,記得馬上通知我。”岑澈終于不再看窗外。
“好。”曉栀關門離開。
顧清木是在第二天被通知和岑澈蕭南一起去拍廣告的,不僅他,所有人都驚呆了,尤其何間。
“我艹!你這……不得了啊!”
顧清木在等車的時候想起何間當時瞪大的雙眼還覺得好笑,他自己當然也更是不可置信。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再三保證了是他,還跟他說了出發日期,他才茫然地接受了事實。
雪大了起來,顧清木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忙站到室內去。
廣告拍攝地距離訓練營有點遠,岑澈直接去,蕭南和顧清木則要等車來接。
顧清木一進車門就聞到一股很濃的煙草混雜着汽油的味道,他戴上口罩,拉緊了羽絨服拉鏈往裏面坐。
等了大概十多分鐘,蕭南才姍姍來遲,他後面跟着一個女生,一直在叮囑些什麽東西,蕭南臉上寫着明顯的不耐煩。
看他要上車,顧清木又往裏坐了一些,他給窗戶開了一小條縫,希望自己不要吐。
雪漸小了一些,司機行駛速度快起來,偶爾遇到紅燈或有人加塞會緊急剎車,顧清木被晃蕩得頭貼上前面的椅背,反複幾次,他已經頭暈眼花了,反胃感不斷往上竄。
他嘗試着開大一點車窗,被蕭南皺着眉頭制止,顧清木也不好繼續,确實很冷。
車窗幾乎緊閉,車內的空氣也只能随着空調的運作更疊,那股濃烈的難聞的味道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清木狼狽至極。
此次拍攝由于要考慮天氣和拍攝需求,必須借實景,硬性條件不好,沒有高檔的空調化妝間,只有一個可以抵禦風雪的塑料棚。
岑澈此時正穿着一身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高檔定制西服,坐在塑膠凳子上熟悉廣告拍攝流程和詞稿,曉栀站在他旁邊,手裏拿着杯咖啡。
等曉栀原本凍紅的手都已經握得發燙了,岑澈才接過去喝了一口,複又遞還給她。
他手上的傷已經結痂了,只留下了一個不算太長的疤,楊淇提過很多次希望他去除掉,都被拒絕了。
曉栀眼睛看着那道疤,感受着掌心稍高的溫度,已經不如剛開始那麽冷了,她有點驚訝地看了眼一臉平靜的人。
蕭南遠遠地從塑料棚外面坑坑窪窪的路走過來,風吹起他長款羽絨服的外襟,蕭南嘴唇動着,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認命地拉上拉鏈。
曉栀左顧右盼不見另一個人,忙走出去詢問顧清木人在哪裏。
“他啊,暈車,在車上吐得慘不忍睹,我先下車了。”
兩人是站到棚子外面說的,不遠處翻稿子的人停住手,眉頭又皺起來。
曉栀往回瞟了一眼,拿着紙和熱水向蕭南提供的停車點跑去。
蕭南偏臉吐了下舌頭,随後又快速将表情調整成笑臉沖岑澈走去。
十分鐘,蕭南一直在和岑澈聊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天,準确說來是他說,岑澈敷衍。
“岑老師,這裏的這個劇情需不需要我抱您啊?”蕭南沒注意到岑澈的稿子還停留在同一頁,他指着自己手裏好幾頁之後的內容沒話找話。
岑澈長久地沉默着,是在走神,蕭南蹲到他面前,揮了揮手,“岑老師?”
“岑老師……”門外曉栀的聲音同時響起,岑澈忽略蕭南,意識像是終于從虛空中落到實處,他忽地站起來,有點着急地問,“人呢?”
曉栀還沒出聲,顧清木從她身後站出來,小聲地帶着歉意地說“岑老師好。”
曉栀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替他找補了一句,“可能有點低血糖,又暈車,情況不是很好。”
但是并沒有得到像剛剛那麽着急的回應,岑澈情緒穩定下來,反而只是冷冷地看着。
曉栀知趣地閉嘴,站到岑澈旁邊。
岑澈的眉頭擰成一團,視線直直盯着顧清木,他的臉色和唇色都泛白,額頭上還滲着虛汗,握着紙的手凍得通紅。
他弱弱小小地站在那裏,以一個被審問者的姿态。
岑澈看着他,想到的卻是,顧清木竟然能被曉栀完完全全地遮住。
岑澈突然覺得生氣,不知道顧清木為什麽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為什麽每次都要這麽狼狽地出現在他面前,為什麽要顯得那麽楚楚可憐。
把明明可以理直氣壯針對他的岑澈襯托成了徹頭徹尾的壞蛋。
他和顧清木就那麽對站着,一個怒火中燒,一個則虛弱不堪。
最為默契的大概是,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到了約定的拍攝的時間,導演适時過來說劇情,他并不知道這邊的對峙情勢,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打破了二人對立的局面,曉栀一直懸着的那顆心總算落到實處。
顧清木深呼幾口氣,想起自己也有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戲份,他猶豫着走過去聽,站在離岑澈稍遠的地方。
他之前吐的時候沒憋住,塑料袋拿得不及時,弄了一些污漬到衣服上。
從蕭南提前下車來看,味道當然是非常難聞的,顧清木不想看到太過明顯的嫌棄神情出現在岑澈臉上,雖然剛剛也已經大差不差了。
勉力強打着精神聽完了導演說劇情,顧清木才坐到凳子上,緩和着還沒完全消下去的反胃感。
曉栀遠遠地拿着一件黑色外套走過來,小聲對他說:“換一下衣服吧,這件是新的,我偷偷給你拿的,沒關系。”顧清木看到她臉上表露安慰的笑容,禮貌道謝後收下了。
換上的衣服很厚也很大,顧清木穿着晃晃悠悠的,盡管內裏加絨,也并不能讓人立刻暖和起來。
衣服沒有獨屬于新衣服的塑膠味道,只有很淡很淡的不知名香水味。
顧清木把自己的髒衣服團吧團吧準備塞進背包裏,努力幾次仍然不行,只得放到旁邊的凳子上。
做完這一切,他有點熱,下意識把脖子縮進領口處,像烏龜縮進自己的殼,感受到厚厚的絨毛觸碰上皮膚的溫度,顧清木覺得莫名的安心。
雪又下起來,鋪在漫天黃土上,顯出未經特意描繪的滄桑感來。
岑澈已經拍了兩場了,都是他的單獨戲份,過得很快。
接過圍巾時他漫不經心地問曉栀“送了沒有”,等回答的時候又低下頭看着手機,似乎也沒多想知道。
曉栀:“送了。”
岑澈收起手機,把圍巾圍上,隔着稀稀疏疏的雪看到顧清木穿着他的衣服從棚裏出來,兩人的視線又撞在一起。
顧清木錯開目光,低着頭走過去,站在離岑澈五米遠的地方,往正在拍攝的蕭南那邊看去。
岑澈打發曉栀回棚裏,徑直轉身離開。
顧清木手揣在毛茸茸的兜裏,這會兒整個身體都暖和起來,他跟在岑澈後面,提前停下來。
蕭南這場拍完就是他和岑澈兩人的部分了,顧清木其實不太想看。
但是岑澈、導演還有那麽多工作人員都在外面吹風淋雪,他不好意思安然地坐在棚裏休息。
他知道導演組是要把正在拍攝的兩人往暧昧方向設計的,簡單的肢體接觸和極限拉扯的眼神打造出大家都喜歡的性張力,加上宣傳和帶貨廣告,一舉三得。
顧清木只能微微張唇,寒風吹紅了眼眶。
這個冬天太冷了。
岑澈和蕭南的戲份拍了兩個小時,顧清木就在那看了兩個小時。除了冷,說不出其他的感受,只是心裏酸酸漲漲的,不嚴重可也無法忽略。
廣告确實很有宣傳的風格,滄桑的背景,鵝毛飛雪和蕭索的人,逼格直接拉高不止一個檔次。
但顧清木不清楚這到底是宣傳少數民族特制窖酒還是打造了一臺cp制糖機器。
蕭南握着濕噠噠的茅草往岑澈旁邊扔,導演說要扔出虛幻的缥缈感,營造大漠中孤獨帶溫情的氛圍。
顧清木聽不懂,但他知道岑澈要對蕭南笑,是那種顧清木已經無緣看見的笑容;
岑澈會拉蕭南的手腕,很輕很溫柔的觸碰;
岑澈會讓蕭南倒在他肩膀上熟睡,然後小心地扶着對方往遠處走。
顧清木在取景器背後,看融化在一片白茫中依偎着的兩個人影,突然就懂了虛幻的缥缈感和孤獨中的溫情。
可取景器裏沒有他,岑澈只是他的風景,他永遠站在橋上。
中午草草吃了盒飯,下午顧清木會加入拍攝。他的戲份其實不少,但為了不搶主角的戲,設置的是背影。
顧清木再一次站在雪地裏,等導演和主角到場的時間裏,他好像又被拉回在《淩香》劇組跑通告的日子,混亂的走位、敷衍的招呼和反複的重拍,記憶的最後是陰冷的白熾燈。
他看着面前的布景,是白天,沒有燈,但世界依舊慘白。
顧清木在窖酒“宣傳片”裏演的是少數民族的小夥子。
盡管工作人員很考慮他們的感受,将民族服飾加厚了,但顧清木還是覺得冷,加厚的短短一層毛當然比不上剛剛脫下來的那件衣服。
岑澈的角色是從內地去少數民族聚居區考察的學者,所以他穿着相對大陸化一點的西裝。
岑澈掀開簾子,雪不大,呼出的那口氣在低溫中凝開一團白霧。白霧散開,冷氣襲來,他看到顧清木在雪裏站着,一動不動。
眉頭微擰還沒出聲,跟在他後面的導演善解人意、中氣十足地吼了一下,于是顧清木轉過身來。
他穿着藏風的民族服飾,內搭是米白的加厚長袖汗衫,外面的暗紅色大氅右袖空着,搭到胸前,腰帶和長靴把纖細的部位隐藏,寬大的外氅随着風飄。
顧清木不太習慣穿這種類似裙子的服裝,轉過來的時候還提着底擺,脖子上有點重的彩色佛珠項鏈和耳朵上的吊墜扯得他行動更加不便。
顧清木堪堪站好之後才虛着眸子望過去,他眼睛裏時常有一層不需要刻意裝出來的迷茫,迷茫被罩住眼球的亮晶晶的水汽覆蓋,微張的紅唇還沒閉上。
萬千白雪從他身旁飄落,又沒有一片落到他身上,好像不願意沾染聖潔。
岑澈一直都知道顧清木皮膚很白,冬天更甚,扛不住凍也扛不住親吻。
但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那片白皙如此令人煩躁。
岑澈沒有再往前,他後退一步擋住即将湧出的人群,沒有情緒的眼神挪到顧清木臉上,等對方像往常一樣無措地低下頭。
被他強行擠回去的導演是個大塊頭,他锲而不舍地從旁邊蹭了出來,看到換好衣服站在雪裏的顧清木,欣賞了一會兒,大哈哈地對岑澈說:“诶,我發現你們節目組找的人還真挺對味兒啊,這可太好看了,全是背影會不會有點虧了?”
差點被他擠到地上的岑澈:“……
”
岑澈黑着臉越過顧清木往實景地走,眼神都沒多給一個。
顧清木失望的同時,又捕捉到空氣中很淡的和他想念的那件衣服上一樣的香水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