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岑澈離開卧室,回來時手上帶了一瓶水,瓶身有薄薄的霧氣。
他走進浴室,顧清木聽到水聲。
過了大約兩分鐘,岑澈把已經擦幹的泛着暖意的擰開瓶蓋的水遞給顧清木。
溫水入喉,濕潤了顧清木幹澀疼痛的嗓子,也讓他的心跳又一次加速。
在溫暖的空調房,岑澈的卧室裏,他只能聽到近在耳邊的心跳的聲音,但其實岑澈只是做了一個簡單的動作。
顧清木被大腦神經中樞發出的指令所引導,突兀地,驚慌地,主動地上前一步抱住岑澈。
岑澈手是濕的,本想躲開,又舍不得,胡亂地把水擦在自己身上,攬住顧清木的腰。
他沒有再問怎麽了。
或許重逢,相處,解開誤會,甚至和好這些虛妄的詞都不真實。
只有牽手,擁抱,接吻這些實際的代表存在的動作才能一遍遍提醒兩個如墜夢中的人,他們确乎擁有彼此了。
所以他們一晚上都像初學者般默契地踐行這些行為。
岑澈習慣定的七點半的鬧鈴不合時宜地響起,他輕聲問靠在他脖頸裏的人,“睡覺嗎?你很累了。”
沒有反應。
岑澈輕手抱起他,又慢慢放到已經不再暖和的被窩裏。
顧清木恍然好像醒了,勾着岑澈脖子的手還沒丢,不知是不是夢呓,他閉着眼睛說,“你陪我睡吧。”
岑澈愣了一會兒,關掉第三次響起的鬧鐘,從顧清木背後躺下環抱着他,“好。”
顧清木卻搖搖晃晃地轉過身來,試探着,似乎想要把臉埋在岑澈脖子裏,又不太敢,岑澈輕輕攬過他,第二次說,“睡吧。”
但兩個人都睡不着了。
岑澈手裏握着他的腰,小腿互相纏繞,怕碰了顧清木的膝蓋,岑澈稍退開一些,就感受到顧清木有點快速的呼吸,岑澈撫摸他的背,小聲問,“還沒睡着嗎?”
“嗯。”
岑澈輕笑,“我也是。”
怎麽可能睡得着呢?他們太想知道對方過去三年是怎麽過的,也太迫切地想彌補遺失的時光,好像不補上,不了解,就空蕩蕩的。
就像他們是三年前除夕夜當晚九點分手,卻是在今年初一清晨六點和好。
差的那九個小時,仿佛串起了三年時光,橫亘在兩人心裏,長成很大的疙瘩。
“你看到我發的微博了嗎?”岑澈把顧清木抱得更緊一些,顧清木隔着棉質家居服聽到岑澈的心跳聲。
“看到了。”他悶悶地回答,過後又猶豫地說,“我以為……你把那個號注銷了。我、我從來沒有搜過。”
岑澈笑,“确實沒登過,主要是不敢。”
顧清木埋低頭,小聲道歉。
“怪我,是我太遲鈍了。”岑澈聲音低沉了一些,嘴唇好像貼了貼顧清木的耳朵。
“不、不是的,”顧清木着急,“和你沒有關系。”
岑澈不欲讓顧清木想起以前的事,安靜一會兒後主動說起自己來,“剛換經紀人的時候,我去M市辦演唱會,那時粉絲還不如現在這麽多。”
“嗯。”顧清木又不自覺靠近他一些,岑澈聲音不大,說着顧清木未曾參與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包的4萬人的場子沒坐滿,有一片是空的,直播鏡頭掃過時真的有點尴尬。”岑澈自嘲一笑,顧清木想起了他說的那場演唱會。
那年他還沒畢業,也去看了,只不過坐得很遠。
坐他旁邊的應該是路人粉,并不好好聽歌,只是談論這個歌手好像不火,怎麽看起來這麽寒酸。
顧清木那天沒忍住,和兩人小聲辯論起來,到後面歌也沒認真聽,現在想來,後悔至極。
“也有一些是湊熱鬧的,趕着有人開演唱會,閑着沒事來聽。後來微博上出現了好多演唱會錄像,就是場館沒坐滿人。”
“我結束出去的時候,都快一點了。M市在北方,雪很厚,晚上還在下,走到路邊就看到了一小排紅燈和手幅,一個我認識的大粉跑過來說,相信我的演唱會總有一天能座無虛席。”
岑澈停頓了一下,似乎為了緩和氛圍,笑着補充,“就像你當年在酒吧說相信我有一天一定會成為大明星一樣。”
顧清木捏着他衛衣的手不自覺蜷縮。
岑澈說的那個大粉,顧清木其實知道。
那天他沒有走,只是岑澈也沒看到他罷了。
那個女粉是岑澈M市粉絲後援會會長,她遞給岑澈的信裏還有一封是屬于顧清木的,她那天穿的是白色長款羽絨服。
想着想着,就說出口了,岑澈坐起來打開小臺燈,光不至于刺眼,顧清木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去看了。”不是疑問,是肯定,岑澈看着顧清木。
“沒有,是後、後面在微博上看的視頻。”顧清木又撒謊。
“不,你就是去看了,對不對?”岑澈握着他溫熱的手摩挲,“我刷微博的時候,看到一個視頻,是坐在最後排的兩個男生在吵架,聲音幾乎聽不清,人影也被擋着,我當時就想,怎麽那麽熟悉。”
“你是不是去看了那場演唱會啊。”岑澈看起來很意外也很開心。
顧清木看着他,很久很久,岑澈也沒不耐煩,只是等着,好像顧清木一輩子不承認也沒關系,岑澈已經勝券在握,顧清木一定去看過那場演唱會。
岑澈想着,好像也不該這麽逼他說,就擡手準備關燈,“沒看過也沒關系,以……”
他的手卻突然被回握住,岑澈聽到顧清木仿佛下定決心要坦白的聲音,“我、我看過,看過很多次。國內的每一場,我都看過。”
燈不亮,顧清木的臉幾乎籠在陰影裏,看起來漂亮又幹淨。
岑澈眼睛漸漸紅了。
顧清木短暫地笑了一下,低頭說,“不過……我不敢買太靠前的位置,後面……後面你的粉絲變多了,票也越來越難搶,我……”顧清木悄悄看了眼岑澈說眼神,複又低着頭說,“我、我很想你。”
岑澈看着他有點紅紅的臉,聽到顧清木直白的“想你”,湊上去吻他的嘴唇。
岑澈還是嘗到了顧清木的眼淚,只是,這次,好像是甜的。
“想我,不應該看着我說嗎?”岑澈和他額頭相抵,嘴唇貼着,輕聲問。
顧清木很害羞,臉越來越紅了,往岑澈懷裏鑽,任岑澈怎麽扳也不擡頭。
岑澈笑起來,“撒嬌啊?”
然後又說,“我也很想你,每時每刻。”
“後來呢?”并肩躺在被窩裏時,岑澈抱着顧清木,顧清木問他。
“什麽後來?”岑澈鼻尖萦繞着顧清木頭發的香味,和他的一樣。
“你剛剛說的事情。”
岑澈這次安靜了很久都沒有說話,顧清木驚覺自己問太多,“你不想說的話……”
“沒有後來了。”
“去年我收到一封信,署名是那個粉絲,她說恭喜我現在的演唱會座無虛席,又說可能沒有機會再去看了。”岑澈語氣低沉,顧清木感受到他的情緒。
“我托楊淇去打聽,寫信後的一個周她就生病去世了。我才知道,她是我的初代粉絲。”
顧清木想起去年有一天岑澈發的微博,@一位粉絲,發了首新歌,名叫《寄寓》。
當時第一反應以為岑澈談戀愛了,多方打聽才知道是感謝粉絲這麽多年的陪伴。
現在了解得更深,也更心疼,抱着岑澈的手就緊了些,“對不起……”
“有什麽對不起的。”岑澈沉默片刻,有點懊喪,“我本來是想讓你開……”
“我以後都會去的。”顧清木突然說,“以後,每一場演唱會,我都去,結束後都在場館外面等你,好不好?”顧清木說的有點大聲,像是急着證明什麽,又急着讓岑澈開心。
“我也是,你的初代粉絲啊……”後一句聲音又小了很多。
岑澈揉揉他的頭,笑了,“我知道,你是追星追得最成功的。”說着捏了下顧清木的腰,“都追到床上來了。”
黑夜裏,顧清木的臉都要燒起來了。
“還想聽嗎?”岑澈總算逗夠了人。
顧清木一個勁兒點頭,随即意識到岑澈看不見,只好小聲說“要。”
岑澈極速頭腦風暴,搜挂着自己三年來遇到的趣事,“有一次啊,是去年三月份吧……”
他們躺在床上,說些過去的事,說些以前的玩笑。顧清木更多的只是聽,偶爾回應,偶爾參與,覺得三年的空缺又被岑澈填滿,如同昨晚渴望擁抱和親吻的空缺一樣。
“聽說芹姐新開了酒吧,在另一個地方,改天我們去看看吧?嗯?”岑澈久等不到回應,湊近一些,聽到顧清木有規律的呼吸聲,他笑着吻了吻對方額頭,“晚安,木木。”
岑澈在被窩裏握着顧清木的手腕,感受對方一陣陣規律的脈搏跳動。
第一次真的覺得,原來過去三年的那些事情,都是有意義的。
可以把顧清木填滿,好像,也把他填滿。
岑澈側身抱住他,像往常一樣,故意把顧清木的臉挪了個位置。對方也很配合地,自然地靠近他。
盡管提前告知過楊淇自己近三天需要休假不能打擾,岑澈還是在天暮時被手機鈴聲吵醒。
——來電顯示岑郁溪。
他從夢裏醒來,下意識截斷躁動不安的聲響,顧清木在他懷裏扭動,岑澈輕手拍他的背安撫。
本不欲理會,奈何震動響個不停,岑澈幫顧清木掖好被角,走出門來接起電話。
“恭喜。”岑郁溪的語氣聽起來很真誠,但沒睡醒的岑澈十分莫名其妙。
他正想問恭喜什麽,對面又提前解答,“抱得美人歸。”
“……”
岑澈不知道對方是從哪裏知道的消息,不過他并不介意,于是說,“謝謝。”
岑郁溪顯然被他噎住了,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還有事嗎?我需要睡覺。”岑澈站在客廳的酒櫃邊,顧清木在一牆之隔的房間裏睡得安穩,這對他誘惑很大。
“今山集團明天會開股東大會,結果可能會對你有輿論影響,記得提醒你的經紀人,準備公關。”
聽上去是句好話,不過岑澈問他,“初二開股東大會?”
岑郁溪再次啞口無言。
他直接把電話挂了。
岑澈給楊淇發了條消息,就聽到顧清木好像醒了,他順勢把手機放到酒櫃上,輕腳走進卧室。
顧清木确實醒了,滾來滾去沒感受到床上有人,就吓醒了。
他的眼睛說不清是迷茫還是委屈,總泛着一層透亮的水汽,岑澈覺得可以用清麗來形容。
他合上門,問呆坐在床上的人,“晚上八點了,餓嗎?”
顧清木有點迷糊地揉臉,岑澈走到床邊拿開他的手,笑着說,“又硌到了啊。”
顧清木徹底清醒了。
大年初一,顧清木給家裏去了個電話,秦知得知他的大概情況,好像很開心,又好像在哭。
顧清木在電話裏聽到顧清瑤叫他哥哥,聽到秦知讓他注意身體,好好照顧自己等等,好像,他們已經回到了曾經的相處模式。
岑澈的冰箱食材豐富,應該是楊淇讓阿姨準備的,他看了一眼就倚在餐桌邊問打完視頻從卧室出來的人,“想吃什麽?可以點菜。”
顧清木看着五米外寬肩窄腰的帥哥,只穿着普通的白T和灰色運動褲,冷棕色的頭發也還沒定型,亂糟糟的。他旁邊是散着冷氣的冰箱,手裏是兩個看起來很幹淨的土豆。
會做飯的、很不一樣的岑澈,讓顧清木想起以前經常去聽他唱歌的岑澈,也想起在酒吧門邊拉住他的岑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鬼使神差地走上去,抱住岑澈的腰,踮起腳要親他。
岑澈拿着土豆,用手腕控住他,不太習慣顧清木類以前的索吻行為,“這是……”
但顧清木不讓他說話,用吻堵住他,好兇。
顧清木接吻結束總是會不敢看對方,企圖躲進岑澈懷裏避免對視的羞澀。
但今天不一樣,分開後他直直地看着岑澈的眼睛,迷戀又小聲地說,“你好好看啊。”
這種話岑澈聽過太多次,人類總是不吝啬贊美,“英俊帥氣風流倜傥玉樹臨風”一類詞比顧清木的高級很多。
但岑澈還是為他這句話在心裏很不情願地感謝了一下岑闵敬。
終于吃上飯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也并不是岑澈預想的燭光晚餐。
考慮到他們又浪費了別的精力,以及真的太久沒有吃東西,最後只簡單地煮了兩份餃子。
岑澈不太滿意,顧清木臉紅紅地小聲安慰,“就,就當是過節了。”
岑澈把他的那碗餃子拌好推過去,“是應該怪你。”
顧清木差點把頭埋進碗裏。
他覺得要怪岑澈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