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陳立
雖然顧廣博百般勸阻,當夜榮景瑄與謝明澤還是給先師守了一夜靈。
等到更鼓響過三聲,兩個人才不得已離開了顧府。
天色未明,還是夜裏樣子。他們兩個一路也不多話,小心翼翼回了寧遠衛處。
寧遠二十還在等門,見他們終于歸來,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也松了松,整個人都不那麽緊繃了。
榮景瑄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寧遠二十拱手見禮:“房中備了水,請主子們好好休息。”
說罷便回了自己的屋,榮景瑄和謝明澤默默回了卧房,洗漱完躺到床上,又都有些失眠。
榮景瑄翻了個身,見謝明澤背對他,也不知睡着了沒有。
他嘆了口氣,腦子裏總是想起這些年來老師對他的教導,說句大不敬的話,就是昨日裏聽聞喪鐘,他都沒那麽難過。
聽到他嘆氣,謝明澤躺平過來,扭頭看他。
兩個人挨得極近,近到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血絲。
“睡吧,景瑄。”
榮景瑄認真看着他,突然握住他的手:“明澤,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
謝明澤知他心中對老師敬重有加,這次遭逢大變,心裏定然慌亂不安。
他說這話,也是情有可原。
謝明澤垂下眼睛,他努力讓自己清明些,然後道:“陛下,我會長長久久陪伴您,輔佐您,怎麽舍得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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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榮景瑄腦中已經亂成一團,他聽了這話,突然有些激動:“誰說的,你那麽有主意,替我……替我……”
謝明澤一愣,眼睛裏閃着幽光,而榮景瑄也像是回過神來,苦笑着拍了拍他:“我說錯話了,別想了,早些休息吧。”
謝明澤點點頭,他翻身背對榮景瑄,面色漸漸沉了下來。
也許……可能……
他不敢猜下去,于是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陷入紛亂的夢境之中。
由于夜裏睡得遲,所以一直到天光大明,他們才慢慢醒過來。
因為外面确實有些不安全,顧廣博也十分堅持不讓他們再去顧家,所以今日兩個人也就不去顧家守靈,只在屋裏擺上香臺,聊表心意。
用過早膳,兩個人就又去用功。
說實話,他們現在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哪裏有誰的舊部,哪裏又有能臣志士,他們都需要一一回憶起來,然後考慮能不能用,去不去的了。
他們現在手無金銀,旁無重兵,自身性命難保,說複國簡直癡心妄想。
可雖然前路坎坷,危險重重,他們也必須要走下去。
兩個人同寧遠十八、二十談了許久,一直等到要用午膳,突然聽到禮鐘又響。
這次禮鐘響得很短,只有九下就結束了。
榮景瑄和謝明澤這次很冷靜,他們沒有立時就跑出去看,只是沉默地坐在屋子裏,不言不語。
寧遠十八聽着鐘聲停在第九下時,終于臉色大變。
禮鐘九響,新皇立。
意識到這一點,屋裏的三人立馬擔憂地看向榮景瑄。
可他面上依舊淡淡,讓人瞧不出分毫。
因為封了城,外面的百姓還都不知道如今是何年景,遠一些的地方甚至以為還是永延帝在朝,根本不知榮景瑄已經即位,更何況叛軍已經占了長信這樣的事。
但永安的百姓卻清清楚楚。
禮鐘九響,意味着陳勝之已經即位,也意味着國祚更替,大褚亡國了。
再逢一遭,雖然心中仍舊痛苦,但榮景瑄卻十分清醒。
從他離開長信的那一刻起,實際上大褚便已經成為歷史。
他也再不是皇帝了。
榮景瑄自嘲笑笑,見他們三個面上都有些擔憂,就連寧遠二十都沒有冷着臉,心裏不由有些暖。
樹倒猢狲散,這道理人人都懂,小院裏的人能對他恭敬依舊,關心他,擔憂他,已經是他如今所有最寶貴的了。
榮景瑄雖然生來金枝玉葉,但也知惜福二字可貴。
所以,他其實也還算平靜。
他的目光在三人面上一一掃過,最後笑道:“既然陳勝之已經登基,你們以後也別稱我聖上。如今亂的很,我們謹慎些倒是很好。”
寧遠兩人還沒說話,謝明澤倒是皺眉道:“那怎麽行,陛……”
他剛說了半個陛下,就自己噎住,想了想還是嘆了口氣:“景瑄,你這是何苦。”
對于榮景瑄說的話,他大多數都是聽的,無論是年幼時還是如今束發後,他從來都學不會違抗他的旨意,哪怕只是簡單一句話。
寧遠二十有些愣神,他們都是棄兒,從小被寧遠衛的師父收養,自幼所學皆是忠君愛國。無論現在情勢如何,他所忠心的永遠都是榮氏如今的家主,這一點從來不會變。
可現在,對方不讓他們恭敬稱呼了。
寧遠二十有些為難,他不由看向師祖,想讓對方給點指示。
然而,寧遠十八卻并未出口反駁,只是接下榮景瑄的話,張口稱他:“爺說的是。”
雖然他平時對榮景瑄教導嚴厲,行動上也瞧着沒多少恭敬,可嘴裏說話,永遠都不會亂了尊卑,失了分寸。
寧遠衛傳至今日,歷經二十朝,忠心确實可嘉。
榮景瑄松了口氣,他面色緩了緩,冷靜道:“好了,管他現在誰當皇帝,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繼續吧。”
說罷,便又指着地圖商讨起來。
午膳前後,陳軍又開始滿城搜查。
現在永安九門封了八門,唯一沒封的澹臺門卻是陳軍進出的要害,榮景瑄瘋了才會尋澹臺出城。
所以,陳勝之相當篤定他還在永安,不僅僅是他,他的弟弟,兩位公主及驸馬,他也認為此刻都藏在永安中,伺機逃出生天。
搜捕,只會一天比一天嚴。
永安,長信,乾元殿。
子夜時分,殿裏輕悄悄的,無一人聲。
後寝殿中,陳勝之正準備入眠。
可腦子裏亂的很,讓他還是十分清醒。
今日即位大典結束之後,他立馬又安排跟随他的親兵搜捕榮氏餘孽。
永安太美了,長信這樣端莊秀麗,他住進來一天,就再也不想離開。
他已經成為這個國家新的主人,他要讓陳氏從此綿延下去,永世不休。
然而這一天,搜捕的兵士達到了五千餘人,還是沒有找到榮氏逃走的任何一個。
陳勝之有些煩躁,他躺在乾元殿中,穿着并不太合身的龍袍,枕着彩繡金線盤龍枕,卻了無睡意。
這三天裏,他派人把整個長信都翻遍了,也沒找到大褚最重要的那枚傳國玉玺。
雖是改立國祚,褚滅陳立,可那枚玉玺卻在被百姓人人稱道,仿佛是個人就能講出那枚玉玺的典故來。
有那枚傳說中的玉玺在,只要榮景瑄不死,他就能再度複起,把他的大陳攪得不得安寧。
那怎麽可以呢?那是不行的。
陳勝之閉了閉眼睛,仍舊沒有睡意。
這枕頭太軟了,他枕着很不習慣,被子又太滑,輕飄飄地沒有重量。
屋子裏蔓延着的龍延香味道太重,他只待了這一會兒就覺得頭疼,也不知道以前的皇帝們都是怎麽過日子的。
陳勝之想到以前的皇帝們,就不自覺想到永延帝和廢帝。是的,因為榮景瑄即位只有三天就被他趕了下去,年號都沒來得及更就不當皇帝了,所以陳勝之很好心地給了他一個稱號--雖然,是個皇帝都不會喜歡。
對永延帝,他從來都不擔心。這個偏聽偏信的昏君,即使手裏有傳國玉玺,他也翻不出花樣來。
但廢帝卻不一樣。
榮景瑄這個太子當得并無過失,更有甚者,在百姓口中,他是個相當合格的繼承者。在他還留在老家走街串巷賣貨的時候,百姓心心念念的,就是永延帝早點殡天,好讓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即位。
想到這裏,陳勝之冷笑一聲。
任你再有能力,再出色也沒用,還不是被朕趕出長信,不用說皇帝了,連太子都當不得。
不過……現在的永安,只怕榮景瑄是出不去了。
陳勝之漸漸放松下來,他的呼吸變得平緩,登基後的第一個夜晚,就這樣安然度過。
他不會容忍他們繼續活下去的。
姓榮的都必須死。
卧榻之側,必不容他人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