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選擇

朗寧友略微沉吟片刻,道:“朝廷下令,以豐寧、澧安兩郡自出府庫赈災,今夏農稅,改為來年夏日補齊,缺一不可。”

榮景瑄一聽就皺起眉頭。

前世這時謝相已經亡故,自不可能左右政令,可如今謝相健在,為何陳勝之還是如此下令?

雖榮景瑄并不想讓陳勝之在百姓之中博得賢德名聲,可他也不忍見百姓受苦。

豐寧、澧安兩郡數十萬百姓,若真如陳勝之聖旨督辦,十不存一。

陳勝之先不去管它,這萬萬不是謝相手筆。

榮景瑄轉頭看向謝明澤,眼睛裏有明顯的擔憂。

他離開永安的時候明明安排的好好的,可是老師還是身死殉國,而謝相……他很擔憂謝相走了顧振理的老路。

謝明澤緊緊抿着嘴唇,臉色也白了,直接問朗寧友:“郎大人,可否請問家父……”

他沒能說下去。

別看豐寧和澧安似被孤立北方,朗寧友的消息卻很靈通,朝廷的動向他一清二楚,大致職位變動他都是知道的。

不光是他,更遠的澧安郡守周岑也心中有數。

“世子……不……陛下,謝相已經于上月末辭了宰相一職,現在任鴻胪寺卿。陳帝撤宰相、三師及內閣,改以中書令代為上行下令。”

大褚實行雙政系,一般設左右宰相分管內閣左右兩部,上呈奏折兩部皆草批,草批有異者呈于皇帝。

到了慜帝這裏,宰相改二為一,內閣人數也消減大半,只餘六人。

陳勝之一上臺就把宰相和內閣都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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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很有勇氣。

但他做的并不徹底,新增設中書令代拟诏書,上行下令草批奏折,實際上跟內閣并無區別。

更有甚者,它的職權比內閣還要大,因為陳勝之自己并不能朱批聖旨,這樣一來,朝政更為混亂。

謝明澤面色和緩下來,鴻胪寺主外賓事宜,對于如今的大陳來講形如虛設。

父親任鴻胪寺卿,倒是把整個謝家拖出泥潭,既保全了名聲,又保住了全家人的命。

榮景瑄贊道:“伯父比我想得深遠,瑄甚慚愧。”

兩人對視一眼,都放下心來。

“郎愛卿,不知如今中書令有幾人?由誰擔任?”榮景瑄問。

“四月初,陳帝設中書令一人,到五月上改為五人,有四人是從翰林院臨時調職,以前都是從七品編修。只有一人是跟随陳帝起兵,如今中書令中,以他為尊。”

榮景瑄有些詫異,因為他們出城時明明是原禮部員外郎曹齊任中書令,那封放顧家出城的聖旨,也是他親手所書。

“曹齊呢?”榮景瑄問。

朗寧友頓了頓,目光沉了下來:“四月時曹大人因藐視帝令被革職,五月初又因謀逆全家抄斬。”

“什麽?”榮景瑄和謝明澤十分驚愕。

曹齊這位大人他們二人都有印象,因為他一手館閣體寫得非常有風骨,禮部草拟奏折多出自他手。

只是沒想到……“謀逆可是大罪。”

“其中內幕,臣也不知情。”朗寧友道。

他能知道這麽多永安官場之事,大多都是京中同僚寫信告訴他的,但謀逆這樣的大罪,一向都是朝廷機密。他們私下打聽不出多少情況,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寫在來往書信中。

榮景瑄沉吟片刻,道:“郎愛卿,多謝告于我們永安消息,時辰不早,我們先說正事吧。”

他說罷,扭頭看了一眼謝明澤。

謝明澤點頭起身,出了大帳之後,很快又回來。他手裏,捏着一份勇武軍整個大營的地圖。

謝明澤把地圖展開,呈在朗寧友面前。

這份地圖很特別,營房這邊全部空着,什麽都沒有标示,倒是屯田部分畫的相當詳細,明确标注到底有多少田地。

“郎大人,想必您也知道,勇武大營最多時可屯兵五萬,這遠山腳下開墾的屯田自可以供五萬人吃飽。”

朗寧友激動地站起身來。

如果府庫哪怕還有往年一半糧食,他也不會舍命走這一趟。

陳勝之還沒有動勇武大營,一是因為勇武大營名存實亡,再一個,北二郡是榮氏發源之地,澧安還有守軍三千人。大褚末年那樣情況,榮景瑄都沒動澧安三千兵馬。

這三千,都是最彪悍的騎兵。

澧水有榮氏祖陵與太廟。

大陳初立,陳勝之如今只有以穩為上策,萬萬不可動北二郡。但他也不會拖太久,他需要一個時機,一舉把北二郡的隐患除去。

也正是因此,他連赈災銀兩都不發派,只讓他們自給自足。

可陳勝之做夢也想不到,豐寧澧安兩郡郡守都是顧振理的學生,換句話說,他們都是榮景瑄和謝明澤的師兄。能被安排在北二郡做郡守的,從來都是最忠心的忠臣。

所以,豐寧郡守朗寧友只見了榮景瑄一面,就毫不猶豫改回了大褚尊稱。

能說的不能說的,他也全都說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着目光炯炯的榮景瑄,看着淡然微笑的謝明澤,他突然覺得,大褚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

他果然賭對了。

榮景瑄不問他來因,不問他所求何事,也根本不用同謝明澤商議囑咐,直接便給了朗寧友最好的答案。

他說勇武大營可供養五萬兵士,有上千屯田。

這真的不是空話。

現如今的勇武大營外面看上去荒蕪陰森,可那都是好田地,要不是去歲勇武大營調離一萬五千人,那些地方只怕如今已經長滿莊稼。

剩下的千人,是在無法耕種更多的田地了。

更重要的是,遠山腳下雖然偏僻,可田地卻都不是鹽堿地。除了葡萄蘋果,還能種小麥高粱,那才是實打實的糧食。

只有一點,這裏離豐城并不近,從城中過來,坐馬車也得大半天功夫,百姓是跑不起的。

朗寧友一時間心中反複糾結,就是想不出什麽好點子來。

地有的是,只要耕種便可,可人過不來,總不能叫百姓露宿街頭。

榮景瑄沒有說話,倒是謝明澤坐回他身邊,笑着說:“郎大人,如今兵營可都空着呢。”

一句話……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朗寧友腦中頓時清明一片,什麽都明白過來。

兵營還空着,還能住上萬人,而榮氏,如今正缺兵力。

“二位陛下,老侯爺……”

一直沒說話的馮柏睿突然大笑出聲,道:“郎大人,老夫如今只是給家中小輩幫幫忙,大事還是要聽他們的,你說是不是?”

朗寧友心中一凜。

“陛下……臣,”朗寧友心一橫,撩起衣袍直接跪了下去,“陛下,臣願歸順大褚,祝陛下複我大褚正統,複百姓安居樂業。”

榮景瑄站起身來,親自扶起他:“郎愛卿果然忠心可嘉,當年朕調你來豐寧,實在是豐寧百姓的福氣,也是我大褚的福氣。”

從進來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自稱為朕。

“昨日朕與明澤商議,如今勇武大營大半空着,只住十中一二,而屯田也大多荒蕪,豐寧百姓無法在自家田地裏補種葡萄,不如都來勇武大營改種其他糧食。”

朗寧友點點頭,他自來勇武,本就是這個想法。

然而榮景瑄話鋒一轉,突然道:“兵營都空着,給百姓居住無不可。愛卿也知我與明澤身于勇武,其實不止我們,小六與兩位公主不日也要到達,如讓百姓直接住進來恐怕不妥。”

确實……很不妥當。

榮景瑄選勇武大營藏身,如今又現身來見他,已經很明白顯示出了他的想法。

他要從勇武開始……一步一步,把陳勝之拉下寶座,重複大褚榮光。

朗寧友記得,他第一次拜見榮景瑄的時候,是永延三十一年殿試。

年僅十二歲的少年坐在金燦燦的太子寶座上,認真看着他們答卷。

殿試做完之後,榮景瑄并未讓他們離開,只詢問了身旁的顧振理,然後單獨叫了兩人上去策論。

他問:“何以為國。”

少年聲音清朗,眼神明亮,比他那個坐在後面昏昏欲睡的父皇不止強了百倍。

兩位學生回答完,榮景瑄認真道:“國者,百姓家也,諸位愛卿謹記。”

當時朗寧友十分震撼,這樣的話并不像是十二三歲少年人能說得出來的。

可看到他身邊的顧振理,他又覺得理所當然。

有這位天下大家為師,少年太子博學兼理,并非不能。

這個時候,朗寧友覺得他只要聽從陛下安排便可。

于是他問:“請陛下示下。”

榮景瑄沒說話,倒是謝明澤溫和道:“兵營,自然還是要兵士住。勇武大營還可分出北區,供兵士家眷安置。“要兵士住?

朗寧友一下子便明白過來。

只要百姓願意從軍,便可拖家帶口到勇武大營,兵士們住在兵營裏裏,家眷住北區。操練之後還可一起侍候屯田,一家子都有了活路。

更何況,兵士是不用交農稅的。

只有一點,既然要從軍,便要棄農戶成為軍戶,一但有戰事,必要有男丁從軍。

“陛下要屯兵?”朗寧友小心翼翼問。

榮景瑄也笑:“正有此意。”

朗寧友盤恒片刻,終于答:“明日我便張貼皇榜,告知百姓朝廷旨意。後日……便貼公告,只曰勇武大營有空置良田,如百姓願意阖家搬至勇武大營,便可耕種?”

他這個說法倒是不錯,現如今陳勝之已經有隐隐放棄北二郡百姓之意,這兩個郡一旦人口驟減,就算以後榮景瑄逃過去也無用。

前幾日,榮景瑄特地讓寧遠二十選了十個精兵,假裝他與謝明澤的樣子往西北竄逃,陳勝之恐怕以為他要去找令氏呢。

豐寧這邊即使有探子,估計也想不到榮景瑄在勇武大營屯兵,不過以為是豐寧郡守不得已為之。

朗寧友不愧是大褚最年輕的郡守,這一套官腔打得極好,榮景瑄十分滿意,點頭稱贊:“甚好,便這樣辦吧。”

他話音落下,外面鐘琦報曰:“陛下,二公主到了。”

榮景瑄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抓住身旁謝明澤的手:“阿澤,二姐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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