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情動

沐浴之後,兩個人安排好鐘琦差事,便一起出了客棧。

崇寧的紅玉馬非常有名,雖然比不上邊郡的矮腳馬快如疾風,卻可長途跋涉,是大褚最能負重的馬匹。

現在榮景瑄買不到矮腳馬,便想到了崇寧的紅玉馬。

他吩咐鐘琦辦的事情,就是去附近的幾家馬場,分批買下一些,讓馬場的人直接送到洪都最大的客棧。

當然,哨兵會提前到達洪都,接手這些馬匹。

馬場的事情有鐘琦,軍需的事情有丁凱,榮景瑄和謝明澤難得清閑一些,便一起出去覓食。

崇寧最出名的桂花雞香嫩清甜,要用剛滿三月的小童子雞滾水煮熟後,再用冷水激之,最後用特制的桂花醬澆在雞身上,一道名菜便成了。

這道菜宮裏的禦廚也會做,但到底沒有當地風味足。

兩個人換了一身錦衣長衫,倒是有些像尋常的富家公子。

客棧就在崇禮最富饒的商街最南邊,兩人從客棧出來,一路往北緩緩而行。

臨近午時,崇禮的商街倒是熱鬧非常。

寬闊的街道兩旁,擺攤的小販們高高低低吆喝着,小販身後卻是整齊明亮的兩層商鋪,長長的幡帳迎風招展,給蔚藍的天染上五彩顏色。

榮景瑄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對這裏十分好奇。

謝明澤見他這樣,不由偏過頭去笑。

雖說他們兩個經常跑出宮裏玩,但榮景瑄到底在深深宮苑裏長大,那裏方方正正,圈着巴掌大的天。

對于宮外的世界,他總是新奇又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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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景瑄似乎對每一樣東西都很好奇,走走停停在攤子前面仔細尋看。

謝明澤現在心情已經緩了回來,态度也跟往日沒什麽不同,見他似要找東西,忙問:“大哥,你要買什麽?”

這裏人多嘴雜,他自然不好喚榮景瑄的名諱。

榮景瑄回頭沖他笑笑,沒回答他的問題,只說:“感覺攤子上的東西都很普通,我們去鋪子裏瞧瞧吧?”

謝明澤反正也是為了陪他才出來,自然他說什麽是什麽。

兩個人又換到街邊的鋪子裏逛。

商鋪裏面跟路邊的攤子自然是兩個樣子。

榮景瑄四下看看,直接選了一家玉器行走進去。

謝明澤也跟着他看了幾眼,這裏的玉器成色倒是很不錯了。

榮景瑄手裏正拿着的玉簪正是最上乘的甜白玉,顏色白中泛青、瑩潤細膩,遠遠看去宛若羊脂。

那玉簪一端雕刻有蓮葉清潭,刀工也是不錯的。

長信宮有整個大褚最好的東西,旁人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的東西,他從小玩到大,眼力自然一等一的好。

謝明澤都覺得那簪子不錯,他自然也是一眼便看中了。

在反複跟店家讨價還價之後,榮景瑄用三十兩銀子買下了它。

買到了簪子,榮景瑄心情很好,笑眯眯出了鋪子。

謝明澤同他玩笑:“大哥還會跟老板談價,小弟真是沒有想到。”

榮景瑄沖他挑眉:“大哥會的可多了,晏之要好好學習。”

兩個人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去了崇禮最大的酒樓。

這會兒正是高朋滿座,榮景瑄和謝明澤兩個人上了樓來,還要跟另一對年輕書生拼桌。

他們本來就是想聽聽崇禮民生百态,自然不會拒絕。

榮景瑄點了桂花雞與小炒河蝦,謝明澤則要了素三絲和山藥排骨湯,想到這邊季節,他又加了一道毛豆絲瓜。

主食要了兩種,一種崇禮比較有名的碧粳米,一種則是芙蓉糕。

他們兩個食量大,那桂花雞是一整只,加上旁的配菜,滿滿當當擺了大半桌。

旁邊那兩個書生幾乎看呆了,倒是榮景瑄還是不肯死心,又要了一小壇酒樓的招牌甜水酒。

甜水酒就是偏甜的酒釀,味道清淡,喝多了也不會上頭。

酒很快也上來了,榮景瑄親自給兩人滿上,舉起酒杯:“晏之,祝我們馬到功成。”

謝明澤笑笑,跟他碰杯:“恩,馬到功成。”

兩人邊吃邊喝,好不痛快。

因為是同人拼桌,所以他們除了吃飯的事情便也不談別的,反而認真聽其他百姓的說話聲。

其實百姓也說不了別的,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平平淡淡生活下去才是真。

雖然沒有多少實在信息,榮景瑄也大概聽出自從戰事結束後,崇禮百姓的生活又恢複到原來那樣,只不過許多臨街鋪子都被大陳的兵士砸了貨物,今年過得十分艱難。

更有甚者,他們聽說豐寧遭了災,朝廷居然沒有減免農稅,反而讓百姓來年補交上。

這個做法,令崇禮百姓十分憤慨。

如今酒樓裏說這件事的最多,聲音也最大。

榮景瑄讓朗寧友往外省散播陳帝做法,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如果不是遭逢大難,或許榮景瑄也不會知道上位者應當如何行事。在他們看來,豐寧只是豐寧,跟別的郡縣沒有任何幹系,然而在百姓心裏,他們卻都是百姓。

皇帝能對一個郡這樣,他就可以對所有郡都這樣,崇禮靠着九蓮河,一旦夏日暴雨發了洪水,是不是朝廷也會見死不救?

一時間,崇禮人心惶惶,都對陳帝喪失了信心。

他們原本就對陳勝之沒什麽好感,當年陳軍從崇禮掃過,留下一個破破爛爛的郡都,倒是戰敗的大褚兵士們改頭換面,幫着百姓重建家園。

哪邊更好,他們心裏自然有一杆秤。

只可惜……大褚時運不濟,走到了頭。

榮景瑄聽着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自從逃離長信那一刻開始,他已經将近三月沒有喝過酒了。

此時就算喝着清甜的米酒,也覺得有些醉意湧上心頭。

百姓們質樸的語言仿佛給了他無盡的力量與勇氣,沒有任何困難能阻擋他複國的決心。

榮景瑄長舒口氣,幫謝明澤夾了一塊雞肉,溫言道:“味道真的很好,你多吃些。”

謝明澤愣愣看着他。

榮景瑄的笑容帶着些許滿足,又有幾分遺憾,然而在這些之後,卻是旁人難以見到的溫柔。

這一桌子菜,他點了自己最愛吃的,自己點了他最愛吃的。

謝明澤自然把他放在心間之上,用力抱着捂着,生怕受一丁點委屈。而榮景瑄也如此,是不是也說明他心裏也有自己?

這一瞬間,他只覺天光雲綻,許多回憶湧上心頭。

過去十幾許人生裏,他視榮景瑄為神,把他時時放在心上,從來不曾輕慢。

他可以為他上刀山下火海,可以為他死萬次,就像之前那樣。

無論多麽痛苦地死去,他都不會有怨言,只求這個人能長長久久地活着。

然而即使是這樣,他也從來不知自己對榮景瑄是怎樣感情。

那大抵是親情,又帶着憧憬和仰慕,在那些無法言說的夢中,卻多了些暧昧遐思。

樓下絲竹聲起,有歌女輕聲歌唱:

從今去把鐘鼓樓佛殿遠離卻,

下山去尋一個少哥哥,

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

一心不願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

謝明澤渾身一震,險些握不住那青釉酒杯。

任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我也甘之如饴,我也心甘情願。

為了他,一心不願成佛;為了他,功名利祿且随風;為了他,紅塵往事皆不見;為了他,身家性命皆可抛。

這一幕思凡,卻把他七竅都唱通。

原來,不知在何時,也不知在何處。

他對榮景瑄,早就一往而深了。

那些仰望、憧憬、期盼,那些離奇的夢和掙紮,已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說清了他對榮景瑄的感情。

突然,溫熱的手心握住了謝明澤放在膝上的手。

謝明澤猛地擡起頭,呆呆看向榮景瑄。

榮景瑄笑着問他:“怎麽?別發呆了快多吃些,最近實在太過勞累,你比前些日子瘦了些。”

他一邊說着,一邊捏了捏謝明澤的手。

謝明澤只覺得心尖都跟着他的動作顫了顫,他剛剛明白自己的感情,實在不知如何坦然面對他心裏唯一的那個人。

榮景瑄有些疑惑看着他,見他正紅着臉看向自己,手裏不由更是用力,心也跟着暖起來。

謝明澤自小聰慧,大褚那麽多世家子弟,沒一個比得上他。

他那麽聰明,對待感情卻總是十分遲鈍。

榮景瑄幾次把話說得那般清楚,他卻還是不開竅,懵懵懂懂一臉淡然。

可榮景瑄卻不急,他從來不曾懷疑過謝明澤對自己的感情。從小到大,他都只聽他一個人的,對他比自己上心萬倍,要說沒有感情,那簡直是笑話。

他們有很長的路要走,根本不用只争朝夕。

想到這裏,榮景瑄低聲笑笑,又給兩人滿上酒。

“喝一杯吧?”他自然地掩飾了謝明澤的僵硬。

謝明澤端起酒杯,認認真真跟他碰了碰,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吃過飯後,榮景瑄又帶着他在各家銀鋪當鋪出沒,幾乎不引人注意地把五十兩黃金換成了銀子。

這事本用不着他們親自做,可在客棧等着也甚沒趣,還不如兩人親自為之,倒是妙得很。

晚上用過晚膳回到客棧,鐘琦和丁凱都回來了,等他們禀報了差事,榮景瑄和謝明澤才回到客房,洗漱換衣。

榮景瑄換了一身月白中衣,坐在床邊等謝明澤,手裏把玩那柄剛買的玉簪。

謝明澤換好中衣走過來,低頭問他:“這麽喜歡?”

榮景瑄擡起頭,突然拉着他坐到自己身邊,然後幫他把剛散下來的長發重新盤回去,把那漂亮的玉簪插在謝明澤發間。

“送你。”

謝明澤愣住了。

榮景瑄彎下腰,從背後抱住謝明澤:“難得出來這一次,我一直想找一樣好東西送你,這玉簪刻着蓮葉清潭,正配了你的名字。”

明澤,明澤。

天青明闊,碧波清澤。

确實相配。

榮景瑄貼在他耳邊問:“高興嗎?”

謝明澤只覺得耳朵都要燒起來,他沒敢回頭,只點頭答:“謝謝你景瑄,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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