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意

八月十四,正是中秋佳節的前一日。

榮景瑄和謝明澤特地回了一趟山下宅子,這一個月來,除了謝明澤下山一趟,他們就一直在山上辛苦操練。

到家的時候正是晚膳時分,鐘琦和玄音師徒都在花廳裏,準備享用晚膳。

見到榮景瑄和謝明澤突然走進來,鐘琦忙放下筷子,迎了上去:“主上。”

榮景瑄點點頭,跟謝明澤去洗過手後坐到桌邊。

鐘琦已經去了先去膳房加菜去了。

玄音看到他們兩個也只是坐着點了點頭,然後就又把目光放到晚膳上了。

因為要過節,也因為有他們兩個,所以山下宅子裏的膳食一貫都很豐盛。如果按照鐘琦的性格,一菜一湯就能吃得很飽了。

榮景瑄低頭一看,見桌上不僅擺了兩葷兩素四道熱菜,還有兩道涼菜一道湯,甚至主食都是兩種,米飯花卷都有,而且分量并不是很小。

謝明澤每次見了玄音都想笑,看他們師徒兩個眼睛都要綠了,不由笑道:“大師不用客氣,先用吧。清慧也餓了。”

聽到他的話,師徒倆猛地擡起頭,感激地看了謝明澤一樣。

這一大一小眼神一模一樣,謝明澤忍不住,低聲笑笑。

榮景瑄幫他盛了一碗湯:“好了,山上也沒怎麽吃好,喝點湯。”

他盛好了湯,又去夾醬燒茄子放到謝明澤碗裏:“你最喜吃茄子,今天就多吃些。”

他們兩個吃飯一貫如此,從小榮景瑄就喜歡先給他夾菜,長大也依舊如此。

謝明澤一直也很習慣,正要拿起筷子吃放,擡頭卻發現清慧正好奇地看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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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過十歲年紀,還是個總角孩童,因為修習道法,心思單純,看上去就像個小仙童似得,很是可愛。

被這麽小的孩子盯着看,謝明澤莫名紅了臉,趕緊埋頭夾了一口米飯,一臉嚴肅吃了起來。

榮景瑄倒是沒發現清慧在看他們,又去幫謝明澤夾黃酒燒鴨:“這個不錯,挺嫩的,你嘗嘗。”

他話音剛落下,清慧就突然開口:“師父,你看榮施主都幫謝施主夾菜,你也得給我夾。”

玄音自己吃還來不及呢,哪裏有空伺候他,聽罷頭也不擡,含糊不清說:“徒兒應該孝敬師傅,應該是你伺候我吃飯。”

清慧看了看榮景瑄和謝明澤,又去扭頭問玄音:“可是他們不是師徒,為何榮施主還要伺候謝施主吃飯?”

謝明澤一口湯沒咽下去,差點噴出來,扭過頭去使勁咳嗽。

榮景瑄趕緊放下筷子,倒了杯溫茶給他,忍笑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玄音淡淡看了他們一眼,低頭跟清慧道:“不是師徒,也可以如此,你不懂。”

榮景瑄回頭望他,見他眉目清俊,面色平靜,似乎對自己所說的事情并不十分驚訝。

清慧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也不知是不是還沒吃飽,總之沒有繼續糾纏在“伺候”這個話題上,認真跟師父搶鴨腿去了。

榮景瑄和已經不咳了的謝明澤對視一眼,都有點無奈。

這對師徒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偏偏他們還對自己說的話理所當然,身處世俗之中心卻超脫在外,境界不可謂不高。

就連年僅十歲的清慧也都有些過于淡然,不過這也大抵修道之人都是如此吧。

鐘琦很快便回來了,身後跟了兩個仆人,加了兩個菜兩個點心。

榮景瑄和謝明澤都不喜鋪張,鐘琦跟了他們十幾年,自然不會辦錯事。

果然見到菜品都是兩人口味,榮景瑄沖他點點頭,表示做得好。

之後幾人安安靜靜用了晚飯,榮景瑄兩人先跟鐘琦談了馬場的事,安排每日都派五十騎兵下山操練,然後問了問洪都城裏有沒有什麽大事,這才去找玄音喝茶。

玄音和清慧都很奇怪,他們偶爾穿着道袍走街串巷,靜靜看着衆生百态,有時又足不出戶,兩個人在屋中參悟道法,除了吃飯睡覺其他的什麽都不幹。

一開始鐘琦怕他們随便出去會有危險,跑來跟榮景瑄禀報,榮景瑄卻說:“他們都是方外之人,這次也不過跟着咱們歷練而來,随他去吧。”

鐘琦只好回去了,只不過還是在師徒二人出門時派了士兵遠遠保護。

榮景瑄和謝明澤到的時候,正看到師徒倆蹲在院子裏鬥促織。

玄音跟小孩子似得,在那裏使勁喊:“黑将軍挺住,你的敵人要死了。”

清慧則一邊跳一邊叫:“紫大帥咬它咬他,你的敵人不堪一擊。”

玄音一巴掌拍他後背:“臭小子還學會用文辭了。”

清慧笑嘻嘻閃開,趴在白瓷碗前面看得別提多認真了。

這師徒倆,也真會玩。

榮景瑄輕咳一聲,走過去道:“大師好雅興。”

玄音這才看見他們二人,忙直起身來拱手道:“施主謬贊了,二位前來,是想問明日之事?”

對于他的未蔔先知,榮景瑄和謝明澤已經不覺奇怪了,不約而同點頭道:“正是。”

玄音微微一笑,月色下,他一張鵝蛋臉仿佛發着光,飛入鬓發的黑眉似劃破月色的利刃,讓他看起來精神非常。

“那二位施主,稍等片刻。”

他說完,立馬彎下腰去跟徒兒鬥促織去了,仿佛剛才那寶相莊嚴樣子都是榮景瑄二人在做夢一般。

等到玄音的黑将軍終于贏了,玄音立馬把它從碗中夾了出來,放回籠子裏。

清慧的紫大帥并沒有被咬死,只是受了傷,倒是能養回來。

因為輸了,他有點不高興,嘟着嘴。

玄音幫他把紫大帥放回籠子,低頭道:“它是受傷了,可以為你上過戰場,所以你要好好養它,讓它早日好起來。”

他輕聲說着。

“恩,我知道師父。”清慧認真點點頭,抱着自己的大帥跑去玩了。

玄音比了個請的手勢:“兩位,屋裏談吧。”

他跟清慧是住在一起的,一個簡單的廂房,裏面除了茶壺茶杯,其餘什麽都無。

“兩位,其實有些話,貧道已經越界了。”

榮景瑄一愣,回頭看了看謝明澤。

他對道教并不是太懂,但謝明澤卻看過不少書,好歹知道個一二。

謝明澤沖他點點頭,笑道:“這我确實在《天地玄經》裏讀過,觀天之術由來已久,是道家最特別的一個流派,這麽多修道之人,萬人中也不過出一二。大師自是天賦過人,年紀輕輕便已然成了大家。”

玄音微微一笑。

“觀天觀天,在山頂觀之離天更近,也更透徹。大凡玄天弟子都是在深山之中潛心修行,以此終生。我們不應接觸凡俗,也不應落入紅塵,觀天測命,不過為了參透生命本意。”

他說起道法來的時候,實在太過莊嚴,跟平時樣子判若兩人。

榮景瑄不由也嚴肅起來,謝明澤也認真道:“大師說得是,紅塵過一遭,七情六欲皆動,心境虛空,便是大兇之相。”

玄音道:“沒想到謝施主也對貧道身家道法多有參透。”

謝明澤:“不敢不敢,只不過僥幸拜讀過幾本着作。”

玄心又笑:“貧道生下來便被扔在道觀,從小是被師父用米湯養大。貧道六歲便能觀人面,十歲可測天雨風宙,到了如今,一國氣運也能窺探一二。”

他說着這麽驚世駭俗的話,可面上依舊很淡。

玄音繼續道:“師父說貧道跟旁人不同,學得太好太快,以後會動了心境。不如反其道而行,入紅塵,見俗世,說不定将來終能參破天意。”

他簡單幾句話,便讓榮景瑄和謝明澤對他師父肅然起敬。

“令師仁善,見識高遠,在下十分佩服。”謝明澤道。

玄音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貧道當時問過師父,什麽話可說,什麽又決不能提。師父只讓貧道随心而走,以貧道如今的修為,貧道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改變不了天軌。”

玄音扭頭淡淡看向他們,他身後是大開的窗,窗外則是月上垂柳。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榮施主,大褚國運使然,天道輪回。我只不過提點幾句,更多的還要靠你們自己。”

榮景瑄只覺得心口一熱,那顆紅了一半的傳國玉玺似暖玉一般,突然燙了一下他的皮膚。

“榮施主,謝施主,有些事情即使提前知道,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們還想知道嗎?”

有些事情即使提前知道,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榮景瑄對這句話感受相當深刻。

他重活三世,故去的人還是故去,破滅的國還是破滅。

他那麽努力想要改變一切,然而天道輪回,冥冥天意,一切既定變不可更改。

想到這裏,榮景瑄突然有些憤慨。

“天道到底是什麽?天意又是如何?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參悟。但如果有可能,只要有一個機會,我會不惜一切逆天改命,許多事情是可以更改的。”

謝明澤認真看着他,目光裏滿滿都是信任,只要是榮景瑄說的,他從來都不懷疑對錯。

在他的人生裏,榮景瑄說過的話就是真理。

玄音淡然望着他,仿佛在看一個不講理的孩子,他沒有說話。

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鐘琦的聲音傳進屋中:“主上,世子和夫人到了。”

榮景瑄神色一凜,和謝明澤對望一眼,皆從對方臉上看到殺意。

好脾氣如謝明澤,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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