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誘降
大陳順天元年十月初五,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廣清大營北門營房處,還是如往日一樣,換班的兩百人小隊一邊三三兩兩打着招呼,一邊登上營門。
雖然已經在這大半年光景,許多大陳的年輕士兵還是為這座龐大的兵營而震驚。
就連營門的門樓也不比許多小城差,更不要說裏面營房整齊,練武場占地廣闊,就連食堂都有四個。小兵們大多都是農民出身,這樣的地方确實沒有見過。
北門外面便是陡峭的蒼崖山,所以他們這邊也不過一千人把守,門樓上守着兩百人,下了夜正休息的士兵兩百人,還剩六百人有五百都在大營外面的甕城裏面防守,一絲一毫不放松。
他們都怕裏面的俘虜們跑了。
雖然小兵們也上過戰場殺過人,可是那些俘虜身上的氣勢卻十分讓人害怕。
他們現在被陛下下令逼着縫制軍衣和軍被,白日做完了工夜裏還要研磨面粉和豆粉,做工已經很辛苦了,他們每日還吃不飽飯,一天只有兩頓稀粥。
小兵士想着那些人如狼一般的眼神,不由打個哆嗦。
他旁邊的兵士年紀稍長,低聲問他:“怎麽?”
小兵士抖着聲音回答:“大牛哥,裏面那些人,萬一出去了怎麽辦?”
那些人雖然現在面黃肌瘦,但目光卻一日比一日陰沉,小兵士曾經見過野狼,覺得那些人跟野狼沒什麽區別。
只不過他們現在手裏沒有武器,也沒有尖利的牙齒和爪子。
被他叫大牛哥的士兵皺起眉頭,低聲道:“你別想了,俺們這麽多人守在這裏,沒事的。”
小兵士蔫蔫地點頭:“大牛哥,俺想回家了。”
大牛哥心裏一痛,剛想跟他說他們已經沒有家了,旁邊的兵士卻突然“哎呀”一聲,捂着胸口倒退兩步,一下子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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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哥扭頭一看,只見他胸上一朵鮮紅的血花綻開,人已經沒了氣。
“敵襲,敵襲。”大牛哥到底年紀大些,見了這樣情況一把把旁邊的小士兵按到地上,厲聲喊道。
“甲區有人中槍,甲區有人中槍。”他繼續喊道。
在他們身邊,反應快的兵士都飛快趴伏在地,卻還有一二十人傻愣愣站在原地,一臉的茫然。
只聽“嗖嗖“的尖銳聲音破空而來,那些還站着的人都被擊中,血花飛濺,瞬間又倒下一大片。
一時間,平靜的門樓成了血海。
大牛哥把小士兵死死壓在身下,他飛快對他說:“待會兒跟着我,聽到嗎?”
小士兵雖然只有十五六的年紀,可當兵已經一年有餘,已經不算新兵了。
他聽了點點頭,咬牙抽出腰間的長刀:“大牛哥你也小心。”
他們這邊三句話剛說完,那邊小隊長就已經飛快找到掩體直起身體:“弓箭手留在樓上,其他人随我來。”
剛才他飛快看那一眼,已經看明白下面的形勢了。
約莫小一千人的隊伍正在對他們的甕城進行攻擊,在略微遠一些的地方,還有火器兵與弓箭手埋伏。
他們這滿打滿算才八百人,還有二百兵士已經回到後面營房休息了,現在再去叫已經來不及了。
小隊長領着士兵飛快下樓,他回頭掃了一眼,直接命令那小士兵:“去找将軍,跟他說北門敵襲,對方有火器和弓箭,沒有标志,近千人數。”
小士兵有些慌,他看了一眼大牛哥,見他微微沖自己點頭,便“諾”了一聲飛快往兵營裏面跑。
從這邊到東門孫将軍待的大帳,最少要一刻時間,他希望大牛哥可以活着等他回來。
帶着這樣的念想,小士兵飛快往前跑去。
而這邊的守門小隊已經下了門樓,直接進入甕城。
敵人人數太多,只不過片刻功夫,甕城的大門已經被破開,敵人直接湧入甕城中,他們的士兵成了罐中的螞蚱,被嚴嚴實實堵個正着。
小隊長一看形勢不好,直接帶着剩餘的一百多人殺入戰團。
然而此刻的敵人卻并不戀戰,直接兩三人一組抓着他們的士兵往山上退去。
一下子被殺百多人,被擄走百餘人,小隊長下來的時候,甕城只剩下二百多人,還大多受了傷。
“怎麽回事??他們是誰?”他抓着下面的百夫長問。
甕城的旗長已經戰死了,只剩下兩個百夫長還活着。
被他抓住的百夫長滿臉是血,他一只手已經斷了,正疼得渾身顫抖:“不知道,但是他們抓了好多人走,去救救他們。”
隊長沉默了。
對方比他們多了一倍人數,在剛才那場短暫交鋒中直接滅了他們将近三百兵士,而對方幾乎毫發無傷,不損一兵一卒退回山中。
他們剩下這五百人就算是去追,也是個死。
可他們又不能不追。
被抓走的有他們的兄弟、朋友,跟他們有着過命的交情,要是不去,剩下的士兵恐會心寒。
可是去了,他們也不一定能回來。
小隊長只覺得手腳冰涼,他站起身來,看着倉皇的士兵們沉聲問:“誰願意跟我去?”
士兵們看起來都很害怕,但是沒人出聲反駁,也沒人馬上站出來。
就在此刻,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走了出來,他說:“我哥哥被抓走了,我去。”
從他開始,陸陸續續出來小二百人,隊長一咬牙,對着另一個受傷不重的百夫長道:“老張,這裏靠你了,我帶人追,等将軍來了你直接禀報。”
張百夫長自然知道他這一去也就是有去無回了,他心裏無奈,卻無法阻止。
被抓去的人,也有隊長的兄弟朋友。
他只得點點頭,看着他們這一小隊人往山中跑去。
這一日天氣很好,頭上金烏燦燦,可兵士們卻都渾身冰冷,茫然不知所措。
榮景瑄倒是沒想到開場打的這樣順利,主要是陳勝之這一支軍隊當時是七拼八湊組起來的,大部分都是沒上過戰場的農戶。從永延三十五年到永延三十七年他獲勝,一共只用了兩年。
這兩年間還不斷有新兵加入,許多士兵本就沒怎麽上過戰場,也沒時間給他們鍛煉武藝。如今好不容易在廣清安營紮寨,要不是有孫昭督促他們練武,很多人都想直接去種屯田了。
可武藝上來了,他們卻心不在此。
榮景瑄他們這一支先鋒殺得太快,也太狠厲,甕城中的人還沒做好準備就被炸開大門。沖進來的士兵全部是高大健壯的青年人,他們揮舞着手裏的長劍和大刀,就好似地獄的惡鬼。
張百夫長心裏清楚今天兇多吉少,可他也沒想着跑,自顧自嘆了口氣,直接吩咐道:“二楞,把殉國的士兵都擡回營中;大虎,去把剩下的一百人叫來;三娃子跟樓上的人說,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彙報。”
他話音剛落下,蒼崖山上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炸炮爆裂聲,百夫長心裏一痛,知道那兩三百人恐怕不能回來了。
就在這時,樓上有個小兵喊:“隊長,隊長,有敵襲!”
百夫長還沒來得及回頭看,變只覺胸中一痛。他低下頭去,看到一柄長箭直直插進他心窩之中,帶着血的箭頭烏黑油亮,看起來異常鋒利。
他想要說交代最後一句話,卻發現自己已經什麽都說不出口了,最後遺憾地在士兵們驚恐的眼神中一頭栽倒在地,永遠閉上了眼。
另一位百夫長受傷過重,已經瀕死,任由士兵怎麽呼喚都沒反應。
甕城中的士兵一下子就亂了,他們看着僅剩的兩位總旗,不知道如何是好。
兩位總旗平時也不過帶領五十人的隊伍,現在放着三百人給他們指揮還真是不行,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敵人突然開始喊話。
喊話的那人是個大嗓門,氣勢如虹,铿锵有力:“想活命,就投降,保證不殺一人。”
他說完一遍,好像怕裏面人聽不到似的,又喊了一遍。
這一下連總旗都慌了,那兩位對視一眼,完全不知道怎麽辦好。
他們畢竟不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對大陳也沒有什麽歸屬感,如果不是當年種地活不下去,誰會跑來當兵?
現在陳勝之當了皇帝,他們申請回家種田還被拒絕,日夜在這大營裏操練死守,還不能回鄉尋找親人。說實話,有許多人早就不滿了。
可再不滿也只能這樣了,他們不是陳勝之,做不來謀朝叛變的事。
外面喊話響個不停,甕城裏面的士兵都縮在掩體後面,誰都不敢探出頭去。
剛才那一瞬間就被殺了幾百人的恐懼壓倒一切,他們縮着身體,蹲在滿是鮮血的地上。
終于,年紀稍長的那個總旗開口了:“等将軍來吧。”
他沒有膽量做那麽多人的主,此刻唯有等了。
可等待卻不是辦法。
将軍的大兵最快也要兩刻才能到達,從接到信報到集結隊伍,到趕來北門,兩刻已經是最快的了。
他們想等,可敵人呢?
“萬一他們沖進來呢?”有個小兵哭着說。
他壓根連戰場都沒上過,不過是附近的村民過來當兵混口飯吃,現在見平時的朋友兄弟一一慘死,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總旗,俺,俺想回家。”他哭喊着,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一時間,別的士兵被他的情緒感染,氣氛越發沉悶。
突然,另一個年輕些的總旗開口道:“将軍來了呢?我們一樣要上去拼殺……”
他皺着眉頭,仿佛做着多麽大的決定,然後見他突然大喝一聲,站起來叫:“我不管了,我要投降!”
孫昭最大的問題不是內外夾攻,也不是人手太少,他最大的問題,是手裏的兵太雜,太弱。
有一個要投降,接二連三會有更多人投降。
片刻之間,從甕城中就走出百多人的隊伍,這裏面大多是十來歲的少年郎,面容稚嫩,身量瘦弱,看起來還都未束發。
領着五百多人過來吓唬人的戴顯見了他們也是一愣,半響才道:“都還是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