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在這兒站着,其實很礙着小販做生意。
杵這麽大個人,臉上還大片醜陋的傷疤,誰見着不得吓一跳?哪還有心思買肉?光是站在這兒就不知道有多趕客了。
于是,小販終于讓他煩得徹底,手起刀落,堪堪沒剁到他身上去。他到底還是維持着基本的理智,沒真一刀剁下去,反而反手剁下塊肉來,打發乞丐似的随手一撥:“滾滾滾,拿着快滾!”
比趕蒼蠅都還不耐煩。
元笑連忙低頭道謝,小心翼翼地拿着肉,回家去了。
元笑家是個很小的屋子,土建的房子,比不上人家的磚瓦房。
這是他辛苦攢了錢,自己買了料,風裏雨裏大太陽裏蓋起來的。不大,卻很結實,收拾得也很幹淨。
他修得勤快,是以泥土做的房子,過了這些年,也沒有一處透風。
到了冬日,他還會小心地燒上炭火,勢必不會讓無憂凍到冷到。
因為家裏貧窮,他不過比無憂大了三歲,卻活得像是她爹。他十歲就知道滿大街送貨賣菜,賺回錢來,自己還是個孩子,就辛苦地養大了另一個孩子。
無憂性子驕傲,雖生在窮人家,心卻從不甘心如此。元笑就順着她,一個人做三份工,一個銅板都要攢下,依着她的意思,把她送到了城裏頭最好的學堂,讓她讀聖賢書。
日後有什麽好出路,做個女夫子,或是嫁個好人家,都是好的。哪怕她都不願,要他繼續養着,那也很好。
她活得高興,他也就高興了。
元笑輕輕地敲了敲門——回自己家原是不用敲門的,可無憂很嫌棄他不打招呼就進門,他就總會敲敲門了——等着裏頭的回應。
隔了幾個數,裏頭才不情不願似的應了句:“進來。”
元笑推門而入,心情很好:“無憂,哥哥買了肉回來。”雖然為了這塊肉,他明天得在辛苦之上還要更加辛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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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無憂看了他手中的肉一眼,眼眉一挑,竟是蔑視:“買來的,還是賒來的?”
元笑被她一說,才下去的窘迫頓時又湧了上來。
“因為……才交了學費……”他不由得解釋,“哥哥很快就能還上的。”
元無憂撇開眼去,眸中的輕視不言而喻:“買點吃的,還要賒賬。”
元笑心裏有些難受。
家裏原是不至于拮據至此的。會這樣辛苦,是因為家裏九成往上的開銷,都在元無憂的學堂上。
那确實是個很好的地方,城裏員外家的子弟都在那裏上課。元無憂也要讀書——這倒是理所當然的,他樂意得很——但還一定要讀最好的地方。那地方實在太貴,可他從不忍心拒絕妹妹,又想着能将她拱到高處也好,就咬牙做了三份工,硬生生湊齊了學費。
學費之外,他還從未短過元無憂的吃穿,把泥土屋裏的姑娘養得像是金屋裏的鳳凰,膚若凝脂,手如柔荑,是一點點活兒都沒做過,一點點苦都沒有吃過的。
每當看到元無憂出落得亭亭玉立,還識文斷字知書達理,元笑若是說不自豪,那一定是假的。
可這漂亮的金鳳凰,卻一點點也瞧不上養她長大的他。
他不是不知道。
他心裏難受,也曾試圖好言與她說過幾次。說哥哥很努力,說哥哥一心為她,最後垂着眼睫,讓她不要這樣對哥哥。
她不高興聽這些,每每還沒幾句話,就不耐煩地離開了。
哪能不難受呢?
他在心裏緩緩嘆了口氣,将買來的肉燒了,還是全放到了元無憂的跟前。
自己另煮了谷糠,就鹹菜吃。
元無憂夾了塊肉,瞥了眼元笑正吃着的東西,只覺得他沒用。
她才貌俱全,生來就該是龍是風,怎麽就落到了這個地方,攤上了這麽沒用的人。
似是察覺到了元無憂的視線,元笑擡起頭來,對她一笑。
他一笑,元無憂更是厭惡得胃裏都難受了。
真的……太醜了……
滿臉的疤,蓋着整個脖子和大半張臉,醜得讓人恨不能從未見過這張尊榮。
說來,他原本長得好像還算不錯。
小時候,有富家子弟欺辱他們來着。不懂事的富家小公子,拿着滾燙的熱水往她身上潑。他沖過來拉她,全都給她擋了。
後來,他被燙的地方起泡,脫皮,化膿,最終痊愈,就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元無憂厭惡地移開視線。
真是無能。
醜陋而又無能,一無是處。哪裏配得上供養她。
好在,她很快就能自苦海掙脫了。
她在學堂裏,認得了城裏最高的門戶,最高門戶的嫡長子。
說來,原本,她是驕傲到認定這世上沒有什麽男人能配得上她的,認定她應當獨自一人站在頂端。
可是某一日,她的腦中忽然就出現了這樣的認知:齊家是這城裏,或者說,是這“世界”最高的門戶。而那戶的嫡長子,便是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如此一來,倒也勉強能配她了。
是以驕傲如她,倒也能接受齊家長子的求愛了。
總比和面前無能而醜陋的人待在一起要好到了哪裏去。
元笑一面嚼着谷糠,一面盤算着,天熱了,該給無憂做身新衣裳了。
元無憂一面咽着精肉,一面計算着,何時能永遠離開此處,再不必見到面前醜陋的人。
齊家是五日後前來提親的。
與其說是提親,不如說……
齊家的人來的那日,無憂還在上學。而元笑正頂着毒辣的太陽,身上一次壓三四個貨包,咬着牙往車上背。
讀書是奢侈的事。他并不識字,唯有做苦力換錢。
天氣太熱,他每日累得汗像水一樣淌,時不時還有些發昏。多半是累得太過了,還熱得中暑。
完了到晚上,他還要去做別的工。除了回家給無憂做飯,腳底都沾不上家裏的地。
齊家的人可能是在家沒找到他,就直接找到他上工的地方來了。
見他這樣辛苦,齊家那下人一笑,更加成竹在胸似的,把他叫了過去。
元笑不明就裏,擦着汗過去,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大戶會找他有事。
那人見他過來,還沒說話,先掏出厚厚一沓銀票來。
……夠元笑兄妹過上一輩子。
不用再辛苦,不用再拮據,好好過上一輩子。
元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把元姑娘嫁于我家公子吧。”那人道,“不白要你的人。姑娘進了我家門,這些就都是你的。”說着,他晃了晃手裏的銀票。
元笑看着那沓銀票,只覺得面前的事太過荒謬,他竟不知該從哪裏先開口。
遲疑了一下,他問道:“此事該去和無憂商量,要無憂答應才是。為何來尋我。”
“元姑娘自是和我家公子兩情相悅的。我家高門大戶,公子風流倜傥,豈會強迫女子?”
無憂……是樂意的嗎?
元笑忽然覺得心裏很難受,說不出來的難受。
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他只是……很難受。
“——元公子?”見他遲遲不回話,齊家的人催促,“這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啊?”他又抖了抖手裏的銀票,引無數路人直勾勾地盯着看。
那可真的是……很大很大的一筆錢。
沒有什麽能讨得所有人的歡心。唯有金錢,引世人追逐,無人不愛。
“說來,”齊家人又想到了什麽,“我們府上可有個神醫呢,尤善治燙傷。多陳多嚴重的傷疤,讓他一治,光潔如初。”他看着元笑臉上的疤,臉上帶着的元笑熟悉無比的排斥和厭惡。所有人見到他的臉,都是這樣的反應。
“這疤一去,元公子想必也好過得多吧?”
數不清的錢。
還有光潔如初的臉。
他的人生,将走到截然不同的地方。
齊家人看着他的眼睛,等着他雀躍,等着他按捺不住,等着他接過錢去。
元笑卻只垂下了眼,忽然低低地開口,道:“為何……未見三媒六聘?”
“啊?”齊家那下人想也沒想到,這麽一圈話下來,他竟只想問這事,“這……納妾哪有什麽三媒六聘?”
“妾?”元笑一愣,驟然擡高了聲音,“要無憂——”他根本說不下去。
他本想,若是無憂願意的,他也無甚理由去攔。
只要無憂樂意,只要無憂高興,他……真的無甚理由阻攔。
誰知——
元笑變了臉色,極少見地動了怒:“要與我妹妹成婚,不如先學學如何尊重她。”
說完,他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留下齊家的下人,擎着厚厚的一沓銀錢,令無數路人垂涎。
元笑心中有說不出的惱火。
其實,按常理來說,“寧做富人妾,不做窮□□”。尋常人家的女兒,能拿去給齊家做妾,也是天大的福氣了。
可這樣的“常理”,一刻也未曾在元笑的腦中出現過。
他只覺得惱火。
說不出的惱火。
竟要無憂做妾。
做妾,自然沒有三媒六聘,甚至連婚典也沒有。一輛小轎從側門一進,就完事兒了。
是以妾不是“娶”,而是“納”。所謂納妾,不過買賣罷了。甚至納過了的妾,依律也可自由買賣。
會說話的貨品罷了。
合着齊家拿着那些錢,是來買人的?
買無憂?
來買無憂?!
他心裏噌噌冒火,只覺得自打出生以來都未曾如此惱怒過。
竟來買人……無憂是他買得起的嗎?
無憂是他高攀得起的嗎?!
作者有話說:
從今天開始!總算!可以!恢複正常更新啦!本章最後發一波作者歉意,後面發放的就都是更新啦!
今日開始日更三千,2.9 入 V,入 V 當天更一萬,此後統統雙更,全場都雙更,每天都雙更。雙更,您買不了吃虧,雙更,您買不了上當!
嗚嗚嗚看瑟瑟火力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