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直到晚上回家的時候,元笑的惱怒都沒緩下來。
站在家門口,他緩緩吸氣呼氣好幾次,想着絕不能在無憂面前莫名其妙僵着臉,勉勉強強地把火氣壓了下去。
敲門,開門。一見無憂,他就意識到,自己在門口還是多慮了。
見了無憂,他哪裏還有惱火在。
他當然不會在她跟前發脾氣。
他這幾日做工都很努力,餘了些工錢,不光買了肉,還給她買了糖人呢。
餘下的錢,他也好好攢着。等無憂結業了,他不用再交學費,不這麽拮據,就能攢錢給她置辦些別的東西了。
第一步,可能就是蓋個大房子。不能讓無憂被人瞧不起。
他這麽想着,只覺得日子有奔頭,笑眯眯地把糖人遞給了無憂。
元無憂沒接。
她眼眉一擡,一張臉上滿是淩厲的不耐。
元笑愣了一下,剎那間就心慌了。
為什麽……生氣了?
他最不想惹她生氣。
他是想讓她高興的。
他做錯了事似的,無措地把手裏的糖人遞給她,好像用這樣可笑的方式真的可以讨好她。
Advertisement
元無憂更加不耐,一把将那糖人打落,摔落了一地的糖晶。
“齊家去提親,你拒了?”她開口質問,“什麽意思?我要與誰成婚,還要聽你的意思不成?”
其實,元笑是元無憂哥哥,是一手将她養大的人。她與人成婚,要聽他的意思,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可是,顯然,元無憂并不這麽覺得。
她不這麽覺得,元笑自然也不會。
他因她的憤怒而感到慌張。
“不是,”他趕忙解釋,“是因為他家對你并不尊重!否則,我怎麽會……”他卻說不下去。
若是對方三媒六聘,正妻之禮,他就真的會是心甘情願的了嗎?
先是爹娘将無憂撿了回來,然後是爹娘過世。那之後,他一個人将無憂拉扯大,未曾構想過無憂離開的日子。
一刻也沒有構想過。
“不尊重?”元無憂一皺眉,“如何不尊重?”她心高氣傲,最聽不得這個。
“他家……”元笑怕元無憂生氣,很難說出口,卻還是勉強低聲道,“是納妾的……”
聽了這話,元無憂也愣了一下,而後勃然大怒:“胡說些什麽!齊家親口确認了,我是齊家嫡長子唯一的正妻,你在說什麽渾話!”
元無憂是驕傲到頂點,驕傲到極致,驕傲到史無前例的人。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給人做妾。
這一點,她倒是從不需要人擔心的。
“他們……是這麽說的……”元笑低聲解釋。
元無憂把元笑趕出了門去,落了鎖。
元笑在外頭喂蚊子,卻還怕她晚上不吃餓了肚子,就去買了肉餅回來,塞到了窗邊。
那日,也許真的是元笑會錯了意,也許是齊家改變了主意。
總之,沒過多久,齊家真的三媒六聘而來了。
再然後,就是八擡大轎。
齊家娶妻,若是不夠氣派,豈不是打了自家的臉。
元笑竭盡全力借了錢來,給元無憂湊出了對尋常人而言頗為豐厚的嫁妝,生怕無憂叫人瞧不起。可和齊家的排場一比,那點東西就只能稱得上是“微薄”了。不值一看。
元無憂涼涼地瞅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轉身上了花轎。
元笑跟着花轎,一路跟到了齊家,看着她風風光光地入了齊家。
第二日,齊家的人就忽然找到了他,遞給他一筆異常豐厚的報酬,足夠覆蓋他将元無憂長大所花的所有錢,再翻上幾番。
一見這錢,元笑臉都黑了,只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過的脾氣,全都在這幾天發了:“我應該說過,我是無憂的哥哥,不是賣家!”
“你沖誰來呢?”齊家來的人都不想正眼看他,“這是少夫人給你的,報答你的……養育之恩。”
元笑愣了一下。
是無憂給他的。
無憂為什麽要給他錢?
元笑一點也不覺得這會是單純的“報答”。
元笑忽然就慌張了起來。
“這是什麽意思呢?我是無憂的哥哥,養她長大是應當的。為何要給我錢呢?您拿回去吧,您告訴她,哥哥不要她的錢。”
那人沒理他,把錢往他家一放,轉身就走了。
元笑拿着錢追過去,沒能追上對方的馬。
他又跑到齊家,想要見元無憂一面。守門的人卻連一聲通報都不肯。
他再也沒見到元無憂。
她與人成婚那日,離家前那涼涼的一眼,竟就是他見到元無憂的最後一面了。
元笑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說不出來的難受。
無憂不想見他了嗎?
為什麽呢?
因為他身份卑微,醜陋不堪嗎?
可是……可是……
他是哥哥呀……
何況,何況,再無法見到她的話……
他該怎麽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呢……
他想見她。
元笑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做的。太過死纏爛打,只會令人感到厭煩。
可是他想見她。
他不想從她的人生中徹底消失。
哪怕……哪怕他只會讓她感到厭煩。
這樣令人心痛而複雜的情緒太過熟悉,竟令他産生了某種既視感。
好像他曾經也有過極其深切的這樣的情緒,與今日一模一樣,如出一轍。
好像他曾經也最終無法控制自己,做了令她極其厭煩的事,只為能在她的身邊待上一陣兒。
哪怕會死在她的劍下也好,他不想就那樣無聲無息地與她形同陌路,分道揚镳,自此從她的生命之中徹底消失,連最後的一絲波瀾都不會留下。
元笑每天,每天都等在齊家門口。
從來沒有人理會他。
他便只好放下臉面,央求從那扇大門出現的每一個人,懇求他們給她一聲通報。
沒有人理睬他。
倒是會有人威吓他,甚至毆打他。
他卻仍固執地留在原處。
算算日子,他真的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見到無憂了。
如今,她過得好不好呢?
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旁人對她好不好?
她出身畢竟……随他,會不會有人輕視她呢?
她的日子過得到底開不開心?她的臉上是快樂還是愁苦?
便是成親,也是可以回家省親,也是可以要娘家人看望的。可她自成親起,卻就音訊全無了。
仿佛從未在他的世界之中存在過。
他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他發了瘋地想知道。
他爬上齊家附近的大樹,遙遙地望着裏頭。
恍惚之間,他總覺得自己好像也曾做過同樣的事。遠遠地望着她,确認着她的近況,再見一見她的臉。
哪怕只是遠遠的一面,也能令他感到安心。
可這一次,他怎麽也見不到。
齊家很大,而她并不愛出門。
他已經……數月沒有得到她的音信了。
終于有一天,元笑在齊家的門口,攔下了齊家公子的馬車。
也許是因為他真的太過執着,齊家公子終于掀開馬車的門簾,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那人生得相貌不凡,一副倜傥風流的模樣。與醜陋的他相比,差距大得令人感到刺眼。
他問道:“你想見無憂?”
他當然想!
齊家公子笑了起來。
時隔數月,他再一次見到了元無憂。
無憂過得……原來是很好的。
她一身豔紅的绫羅,金釵步搖,神色倨傲。
元笑總算,總算見到了元無憂,心頭狂喜竟無法用語言描述。見她過得不錯,他總算安下心來,卻又有着說不出的酸澀。
他讷讷地開口,低聲道:“無憂……”
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講。
他想問她過得如何,想知道她的生活中發生了什麽。
他還想告訴她,哥哥真的很想她。
可是他都沒有說出來。因為說出來,她一定會生氣。
他就只好叫她的名字:“無憂……”他很久沒能叫她了。
元無憂只瞅了他一眼,便像髒了眼睛似的,移開了視線,對齊家的公子興師問罪道:“你把他帶來做什麽?”
“不要生氣嘛。”齊家公子并不在意她的脾氣,笑道,“這不是看得有趣嘛。你看——”
他笑着看他:“他可真是醜絕了。誰能想到,人竟能生成這樣。我還從未見過如此醜陋的相貌。”
随着齊家公子的戲言,一旁的衆人也極有眼色地哄笑起來。
元笑站在庭院的中央,站在齊家的公子,以及衆人的視線之中,像是只任人觀賞戲耍的猴子。
他低下了眼睛。
“他是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齊家公子看着元笑臉上的傷疤,興致勃勃地問元無憂,“怎麽能把人整成這樣?”
元無憂懶得回話,轉身便離開了。
好不容易見到了無憂,她卻就要離開了。元笑連忙想追上去,想與她說上幾句話,卻被齊家的下人攔下了。
與此同時,另有下人見識廣博,怕齊公子得不到回話會感到尴尬,便在旁回道:“這臉,一看就是讓滾水燙了的。”
“哦……”齊家公子恍然。他饒有興趣地看着元笑的臉,忽然想出了個好主意:“你們說,這臉若是再燙一下,會是什麽模樣的?和現在一樣?還是還能更難看?”
他這話說得可謂是殘忍而驚世駭俗。可身邊陪着他的仆從也不是第一天認得他了,竟也并不驚訝。甚至還有機靈的,伸手就讓人備水去了。
元笑慌張了起來,轉身想走,卻被數人伸手按住,一下子按到了地上去。
“無憂——”他下意識地呼救,喊他最思念最親近的人,“無憂——”
回應他的,只有齊家仆人的嘲笑。
與此同時,已有人手腳勤快,提了滿滿的滾水跑過來。裝水的銅壺冒着灼人的熱氣,厚厚的麻布都隔不住提手的燙人。
作者有話說: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