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清醒的元笑, 有時會讓人疑心他對痛苦并不敏感。
一劍穿肩,他抽動痙攣了一下,血流了半拉身子,還能在門上對人笑。
烙鐵燒到胸口上, 他自己主動動的手, 當天就在庫房裏收拾東西, 什麽事都沒耽擱。
兩日水米不進,不眠不休, 腿都沒有彎過一下, 臉色都憔悴萬分了,他照樣用不着片刻休息, 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好像對痛苦毫不敏感, 無知無覺似的生存, 不會給人添上半點麻煩。
——在他清醒的時候。
神志不清的元笑,卻看上去很怕痛。
身上難受, 他沖過來找元無憂,疼得眼淚汪汪的, 委屈得不行,抓着元無憂的袖子不肯撒手。
徐慎之幫他分離精神, 他疼得大叫,整個人碰一下躲老遠。
元無憂叫他不許亂動, 他倒是聽話了, 當真沒有再亂動,可喉嚨裏的痛叫一陣接着一陣,從來沒停下來過。
難以想象這樣的人, 清醒時竟是那般的隐忍穩重, 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好在, 他意識不清之下到底還是聽話自持,竟真的痛得緊繃也不再掙紮了。徐慎之便趕忙抓住機會,集中精力,一口氣将武澎的精神分離了出來。
精神是沒有實體的,肉眼無法看出。像徐慎之這樣的異能者卻能感知得到。
他感知着那個精神,竭力地牽引着,将武澎的精神送入了元無憂創造出的那個身體裏。
新醒的精神進入了新的地方,笨拙地緩慢磨合。
元笑的精神也終于不再與其他精神沖突,漸漸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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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過程很有趣,像是宿醉醒酒。他頭痛欲裂,意識卻逐漸地回過神來。
一開始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像是酒醉之人剛剛恢複了意識,他在迷蒙中回憶,漸漸想起了意識不清時的事。
再然後,他就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還緊緊地,緊緊地攥着元無憂的衣袖。
他被吓了一跳,剎那間松開手。那袖子卻早已不複最初的平整了,皺巴巴地縮在一起,還隐隐有些濕潤。
他的心都提起來了。
比起頭疼得像是腦漿和腦殼分了家,他更擔心無憂被他這樣冒犯,怕是要雷霆震怒。
他本就是她見都不想見的人,竟還大清早跑到這裏來,做出這種事。
“屬下知罪。”他瞬間跪在了地上,端端正正的,再沒有之前的胡鬧了,“請小姐懲罰。”
他等着無憂的震怒。
元無憂卻只瞥了他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視他若無物。
“這是結束了?”她問徐慎之。
“是。”徐慎之道,“元笑怕是要歇息兩天,精神震蕩應該十分難受。至于這位武公子……歇息當然也是要歇息的,但是……”
徐慎之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了拍那具剛被創造出來的新身體——或者說是武澎——的肩膀,道:“如今也該是醒着的。”
武澎微微蹙着眉,忍着仿佛要炸裂開的頭痛,睜開了眼睛。
他的神情仍有幾分茫然,視線卻聚焦得很快。哪怕沒有搞清楚現狀,也很快便是一副穩重而銳利的模樣了。
元無憂忽然想起來,這個人好像曾是個戰場上的戰神。
“武公子,”元無憂客氣地打了個招呼,“在下元無憂。是我家下人把你帶了回來。”
在元無憂說出“我家下人”四個字的時候,元笑頓了一下,而後竟控制不住地顯出了幾分笑意。
她覺得他是她的人了。
元無憂全然沒有注意他,繼續對武澎道:“你還記得之前的事嗎?”
武澎頗為守禮,在這樣的混沌之下,竟先給元無憂回了個禮,而後才開始竭力回憶之前的事。
他的頭疼得厲害,竟也慢慢理清了思緒,把過往的記憶全都撿了回來。
“多謝……”他是想向元笑道謝搭救之恩的,但又敏銳地想起起元笑胸口的烙印,猜測他并不得主家喜愛,便改了口,“元小姐搭救。”免得當着主家的面感謝不受青眼的奴籍,惹得主家不快。
但在心中,他清楚地知道救了自己的是誰。在精神即将消散的時候,他清晰地看見元笑拉住了他,不顧危險,不肯松手,執意要将他帶離。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應該是會死的。他的精神已經受到了致命傷,消散應當是早早晚晚的事。
“為何……”
徐慎之明白了他的疑惑,解釋道:“聚魂玉。在精神消散的時候,若是能接近此石,瀕臨消散的精神便能重新聚在一起。”說白了,就是精神的複活石。
“竟有如此至寶……”武澎頗為震驚,“聞所未聞。”說着,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當日,他是随元笑一起離開,回到元笑的身體的。然後就有幸被聚了神……
而元笑怎會有這種聞所未聞的至寶?
……
原來,元笑的主家并沒有那麽厭惡他。
“多謝小姐相救。”想通了這一關節,武澎忽然俯身拱手,又行了一禮。
這一回,就真誠而鄭重得多了。
“不必。”元無憂擺擺手。她從來不喜歡這些你來我往的虛禮。
“先看看你的身體吧。”元無憂随手拿了個鏡子,送到了武澎的面前,“你的身體早就死了,現在用的是我給你造出來的。臉也是随便弄的,很普通。”
“……造出來?”武澎愣了一下,看着元無憂。
“嗯。我的異能。”元無憂道。
“能……造出人?”世間竟有這樣的能力?
“只是造出身體,造不出精神。所以只能說是創造出了‘屍體’,不是‘人’。”元無憂道,“但即便如此,此事也絕不可外傳。我救了你,你不要給我惹麻煩。”
“……自然。”武澎鄭重答應,甚至沒想到自己竟能平白得到了如此的信任,“多謝小姐信任。”
她竟願把這樣的事告訴他。
畢竟,這真的是太過驚人的異能了。能創造出年輕的身體,再加上旁邊的男人轉移精神的能力……返老還童,絕症求生,什麽都做得到。若是這種事變得廣為人知……這位小姐怕是會有擋不住的麻煩。
“倒也不是就那麽信任你。”元無憂卻誠實得令人難以置信,“只是你确實起死回生了,很難說謊把這種事圓過去,又不能殺了你。倒也能騙你用的是新死的屍體什麽的,但這樣的謠言一旦傳出去,引出的麻煩會更大。——不知道多少人會因此殺人,帶着屍體來找我。”
她實在是誠實得過了分,引得徐慎之忍不住笑着搖了下頭,卻也知道她就是這個樣子,并不奇怪。
而聽了這過分直白的話,武澎竟然并沒有覺得失望,反而還驟然添上了許多好感。
她滿可以借坡下驢,讓他就這麽心懷感激。她卻實話實說,沒有半絲虛僞之意。
“小姐坦蕩,在下佩服。”武澎低頭。
“先看看你的臉吧。”元無憂不熱衷這種客套,把鏡子往他前面湊了湊,“你要是不喜歡,也能再給你做一個。但不能用你原本的臉,不能讓人知道你原本是誰。”
“自然。”武澎低聲答着,接過了鏡子。
鏡子映照的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不美也不醜,在人群之中絕不會吸引到任何一點注意力,與他原本俊朗的面容相去甚遠。
武澎卻覺得很好。
這大概意味着,他可以重新開始了。
忘掉一切和他相關的不相關的,重新開始。
鬼門關裏走了兩遭,他竟忽然想通……或者說是終于想通了。
那人是玩弄他的。他卻把什麽都給了那人。
就連母親那樣辛苦帶到這世上的生命,那樣痛苦地保護着的身體,他竟都不要了。
他懂得自己與她在一起時的心情,懂得那種備受玩弄明知愚蠢卻又無法自控的心态,懂得那種飛蛾撲火卻又無法放棄的絕望,卻也終于懂得了這一切都不會有任何結果,他為她死去兩次也不會給她半分觸動,而情愛本也不是人生的全部。
他終于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而上天何其垂憐。這樣愚蠢的他,竟還有幸得以重新開始。
只可惜母親給他的身體,他沒能保護得住。
但這餘下的靈魂也是來源于母親的孕育。他便恬不知恥地留存于世,将這也視作母親給予的延續了。
“怎麽,要換嗎?”見他半天沒有動靜,元無憂出言提醒。
武澎這才回過神來。他忽然放下了鏡子,屈膝而跪,而後便是鄭重地一個叩首。
這可真是大禮了。便是面對高官上首,他也未曾如此做過。
“多謝小姐救命大恩。武澎無以為報。”他将額頭貼着地面,俯身不起。
元無憂……是真的不喜歡這些禮節。
“起來吧。救不救你是我的事,和你沒什麽關系。”她伸出手,想把武澎拉起來,“行了,沒事就散了吧。難得還活着,你也想想以後的出路,別再做那些蠢事,浪費我給你續的命。”武澎的事,元笑禀告了徐慎之,徐慎之自然就會告訴她。
她不喜歡這樣浪費自己生命的人,便如是出言提醒。
武澎直起身來,卻仍是跪着的。
“小姐。如是大恩,在下不可不報。小姐可有什麽要在下做的,在下必将竭力。”
“……”元無憂忽然意識到,“還真有。”
“小姐請講。”
“給我湊個數吧。”
“?”
“這樣,你就是異能司的第二個人了。”
第一個人,雖然沒有正式确認過,但理所當然是徐慎之。他本來就是她的人。
武澎湊個第二,再找幾個異能者,就湊出李衎“收至少五名異能者于麾下”的指标了。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武澎是從徐慎之口中聽到完整的解釋的。
聽過這個,他啞然失笑。
“何必湊數。”他又是一個叩首。這一次,便是正式認了上首了。
“在下連性命都是為小姐所救,本就應認小姐為主。不要說如今在下本也無處可去……不知異能司可願收留在下?”
有壯丁用了?
“行啊。”元無憂挺高興。
這不是更好。
作者有話說:
評論量忽然就上來了!有求必應的你們!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