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支鐵箭破空而來!
卻無人拉弓。
那箭才生出最初的一絲破空的哨鳴, 武澎便驟然警覺,瞬間向前半步,代替元無憂出現在了箭矢的軌道之中。
而後,幾乎是一瞬間的事, 那支箭便近在眼前——
然後折在了元笑的手中。
元笑面色沉沉, 看向了角落中的元生。
那小子頗為機敏, 一招不成,轉身就跑。
沒跑幾步, 他就被武澎提到了手中。
武澎提着元生的後衣領, 快步回到了元無憂的面前,皺着眉:“這小子怎麽回事?”
剛才那一箭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是放着不管, 必然會以雷霆之勢穿入元無憂的眉心。
看得出, 這大約是這小子的異能。
元笑仍舊沉着臉, 開口:“他想刺殺小姐。”
武澎看了元笑一眼。
說來奇怪……比起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想要刺殺元無憂,更令他下意識震驚的竟是……元笑竟也能顯出如此不悅的模樣。
他認識元笑很多年了……這麽多年來, 不管受到了怎樣的欺辱,他都是安靜而沉默地忍耐着的, 從未有過半分惱怒。若是有人幫他一把,他甚至還能瞬間給出極溫和的笑意, 好像被那般欺辱的根本不是他。
有時候,武澎甚至疑心他根本就不懂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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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因為這一箭, 元笑的憤怒可真是瞎子也能看得見了。
武澎提着那孩子, 看着元笑陰沉的面色,忽然覺得,這麽多年來, 這人第一次像是個活人了。
“太慢了。”元無憂順手撸了一把元生的頭發——被他氣沖沖地躲開, “就這個勢頭, 肯定會被攔下啊。你起碼得再快個十倍。這得好好練練異能。”
迎着元生憤怒的視線,元無憂繼續點評:“而且殺人方式也很沒有創意。下毒都比這容易成功。下一次,你不如在地上放個刀片,趁我過來的時候瞬間就動,至少能戳傷我的腳。”
元無憂頗為認真地思索建議:“這麽想,也可以一步到位,直接在靠近脖子或者眼睛的地方悄悄藏一個刀片,不用很大的勢頭就能造成致命傷。比起大老遠射箭過來,成功率可要高得多了。”
武澎:“……”
元笑:“!!!!!!”
元生卻是被元無憂這副游刃有餘的樣子戲耍得,一張小臉肉眼可見得越來越氣。
看着元生氣呼呼的樣子,元無憂挺滿意,回了個笑臉,轉身便離開了。
于是,在早飯的餐桌上,元無憂又榮幸地承蒙了四次十分有創意的刺殺。
包括且不限于嘴裏的筷子忽然戳向喉嚨,瓷盤忽然碎成兩片直沖脖子,身下的椅子忽然斷裂,以及桌上的鹽罐自行傾翻,半罐鹽都倒進了元無憂的飯裏。
元無憂看得好笑:“這是想要鹹死我?”
元生惡狠狠地扒飯。
元無憂坦然地換了份飯吃完,而後站起身來,抻了抻身子,要人備馬。
“去哪兒?”徐慎之一面收拾碗盤,一面問道。
“天工司。”
“去那兒做什麽?”
“找人湊數。”
衆所周知,四海環是唯一能夠抑制異能者能力的物品,也是天工司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在四海環問世後,天工司自然而然地幫助統計異能力者的數量,一一為異能力者佩戴手環,也自然地收集起了異能者的信息。等回過神來時,天工司早已經承擔起異能者管理司的職責了。
迄今為止,天工司仍舊承擔着異能者管理的職責,大昭異能者信息皆在天工司處存檔。
……在來到天工司之前,元無憂是這麽以為的。
“……那倒也沒有那麽全。”張九數揉着熬了三天大夜亂蓬蓬的頭發,支走了元笑和武澎,而後對元無憂小小小小小聲,道,“您是身上身邊的人,聖上谕旨有事都不用瞞您,那……這事就悄悄和您一個人說了。”
張九數嘆着氣:“原件其實……十幾年前就丢了,如今留着的是那年前輩們憑印象謄出的副本。後面新的異能者都是近十幾年新入冊的……基本都是十幾歲以下的孩子。全肯定是不全的,但這玩意兒丢了朝廷也不敢聲張,只能這樣了。”
“……這是說丢就能丢的東西嗎?”元無憂怎麽都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可不是嘛!”張九數一拍大腿,“我也覺得離譜。丢了也就算了,這麽重要的東西,居然就這麽一份!難怪我爹當年寫事故報告寫了兩個月,天天複盤,什麽‘申請增強安全保護等級’‘重要文件分布式存儲’‘做好異地備份容災’‘完善事故報警機制’‘做好應急預案演練’,光事故報告交上去二百多頁,直接給天工司的流程規範換了個檔次!”
元無憂随手翻閱着手中的副本。
天工司檔案不全,意味着許多異能者實際上都沒有處于朝廷的監管範圍之內。
這麽大的事,竟沒有任何一個人掉腦袋……
倒也并不奇怪就是了。李衎這狗東西,做人是不咋地,做皇帝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起碼是個仁君。
“異能力關系者?”元無憂翻閱着殘存的檔案副本,忽然注意到了一個詞。
張九數順着她的視線看清了檔案上記錄的名字,點了點頭,道:“對。這家的女兒是異能者,已經失蹤了。”
“然後呢?再沒找到?”元無憂皺了皺眉。
“是。官府出人找了幾個月,到底是沒找着,就跟憑空消失了似的。好多年前的事兒了。”張九數說着,臉上竟忽然浮起了一絲譏諷,“也不奇怪就是了,擱我也不回去。這家可是把女兒賣到了青樓,對仇人之女也不過如此了。何況,他們不顧女兒的死活,對兒子倒寶貝得很,名字都叫‘金寶’。這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知道的以為那處鑲了金。結局倒是令人不勝——”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意識到面前的是位女子,甚至還是位頗為尊貴的小姐。而他就在這位小姐面前,開了一個隐晦的黃腔……
得道歉得道歉……
可萬一對方根本沒聽出來呢?
天工司大多是男性,張九數嘴上不願承認,但其實的确很缺乏與女子相處的經驗,一時竟然把臉都憋紅了,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元無憂卻全然沒在意那種細節。她只是聽着這事,微微沉默了下。
“如今已經廢奴,那被賣的姑娘也該自由了。”她忽然開口。
“是,是。”張九數感激于她的關注點,“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過得好不好。”
“脫了奴籍,得了自由,總歸要比之前好。”元無憂說道。
她又翻過了一頁,視線掃過紙張,忽然注意到了一個名字。
孫煌煌。
哦對哦,還有這號人呢。
元無憂“啪”得一下,合上了副本。
“怎麽?看完了?”張九數被她吓了一跳。
“嗯,”元無憂點頭,“走了!”
去抓壯丁了!
元無憂找回了元笑和武澎,出了天工司的門。
接下來……
元無憂上了馬,稍微沉思了一下。
是賭場,還是青樓呢?
稍加思索,元無憂便調轉了馬頭,策馬而去了。
元笑與武澎便也跨上了馬,緊跟着她。
元笑安靜地待在馬上,連馬蹄聲都比常人要輕上幾分,當然也半句話都不會多問。很多時候,你甚至根本意識不到他的存在。
武澎卻并沒有這般小心,不由得開口問道:“小姐,我們這是去哪兒?”
“潇湘苑。”元無憂答道。
武澎頓了一下。
潇湘苑,是城裏最大的青樓。裏頭有溫柔婉約的風塵女子,也有氣質卓絕的風塵男子。待男客,也待女客。
自聖上登基以來,廢奴籍,正風氣。自然受到了許多保守派的抨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女不守矩奴之不奴雲雲雲雲,但這十幾年來,本朝風氣着實以不可阻擋之勢開放了許多。
潇湘苑的客人女子者衆便是個例子。
像元無憂這樣尊貴的小姐,有錢有閑,也無人敢僭越指摘,去潇湘苑尋尋樂子,着實不算奇怪。
武澎了然,不再多問,卻不由得看了元笑一眼。
元笑垂着睫毛,面上并無什麽表情,只是握着缰繩的手似乎些微多用了些力氣。
又松了開來。
他仍舊安靜而溫順地緊緊跟着,無聲無息。
鬼使神差地,武澎忽然想到了元笑于幻境中的那番話。
“你問得很對……仔細想想,若是我深愛的人以傷我為樂,我恐怕也無法放開。
“但我也永遠,不會因任何的緣由,去傷害她。
“就算她變心。
“就算她傷我。
“就算她害我性命,棄我如敝履。”
坦坦蕩蕩。
如今見他,不需開口詢問,也知他所說的那“深愛的人”是誰了。
武澎收回了視線。
也許是因為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思,他忽然又想起了絕不應當想起的人。
他晃了晃腦袋,試圖将不應存在于腦中的人甩出去。
可他卻無法甩開。那人的聲音一直回蕩在他的腦中,甚至越來越憤怒了。
憤怒而……驚惶。
武澎愣了一下,這才忽然意識到,那竟不是他想象出的聲音……
是他五感敏銳……聽來的。
“小姐,”他驟然開口,“請允許屬下暫時告退,有……事要辦。”
元無憂看了他一眼:“去吧。要幫忙嗎?”
“不必。”武澎一個拱手,“多謝小姐。”
說着,他缰繩一拽,調轉馬頭,扯得馬匹一聲嘶鳴。
尋常的駿馬,在他的□□跑得像是一支離弦的箭。
元無憂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這騎術……倒真不愧曾是戰場戰神。”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