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蘇珺白驅車前往X縣的老家,他現在任職的學校是在市中心,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相較市中心的繁華,X縣的面貌應該是比較落後的,但由于近幾年來的經濟發展迅速,那邊也開始建起了一幢幢高樓大廈,這些都和他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在這種小地方,經濟條件較好的家庭都會自己建一棟兩三層小樓以供居住,它們随處可見,風格不一地一排排并立着。

蘇珺白挨個開過去,倒影不停地在他眼前掠過,最後車停在了一棟樓前面,他透過車窗将目光定格在高處某個房間的窗戶上。

這棟樓是和他家靠在一起的,當年是這附近裝修得最漂亮的、最豪華的房子,連住在裏面的人,也是好看的。

将近十年過去了,房子的主人早已離開,外牆上遍布爬山虎,院子裏長滿了雜草,一派落寞蕭條的景象。

但這一切早已與他無關了,蘇珺白下車,進了自家的院子,才到門口,就能隐隐約約地聽到裏面人說話的聲音。

“真的回來了嗎?”

“聽說回國有一段時間了。”

“該不會還在那裏住吧?那房子不是說已經賣了嗎?”

“這個我怎麽知道?”

“珺珺應該不知道吧?你可別說出去。”

“你放心。”

蘇珺白沒有家裏的鑰匙,他敲了敲門,談話聲戛然而止。

“來了。”開門的是他的母親,周蕙。

“怎麽這個時候才到?晚飯我們在外面吃,房間給你收拾好了,這次有幾天假?”周蕙邊把他迎進門邊唠叨,對待外出務工而歸的孩子的方式和平常母親沒有什麽區別。

“我吃完飯就走,要給高三的學生備課。”蘇珺白手上是空的,一件行李都沒有帶,而這個家裏也沒有存放他的任何物品。

Advertisement

周蕙臉色一黑,蘇峻濤一看氣氛不對,連忙起來調和:“開車累了吧,先上去休息,出門再叫你。”說完趕緊給周蕙使眼色。

“是的,先休息吧,晚上還要開車的。”周蕙的表情恢複如常,她好像想到什麽一樣,接着說,“是年級主任交待的吧,畢業班要是帶得好,對你的職業生涯還是有幫助的。”

準備上樓梯的腳步一頓,蘇珺白沒有任何回應,直接回樓上房間關了門,将他們的話擋在外面。

“這孩子,真是的!”

“少說一句!嫌這麽些年折騰得還不夠嗎?”

他躺在床上,擡起手背捂着眼睛,那種丢臉的感覺真讓人感到窒息,虧他還以為人家是真的看上自己的能力了。

從小到大,這種事情已經數不勝數,不管他付出多少努力,表現得多麽優秀,都始終擺脫不了關系戶的事實。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蘇珺白心想。

他拉開窗戶透氣,與對面的窗戶近在咫尺,可是他這邊卻裝上了防盜網,再也無法做出可以從對面爬過來這種驚心動魄的事情。

蘇珺白突然想到了什麽,他開始翻箱倒櫃的,甚至趴在地板上看床底下,尋遍了每個角落,都找不到那條腳鏈。

也是,如果還在這的話,肯定不知道被扔在哪個垃圾桶裏了,怎麽可能還留着?

太陽逐漸西沉,屋檐與房間的影子形成一個斜角,今天的夕陽餘晖是粉色的,和那天一樣,也不知道那裏是不是也還和當年一樣。

随着時間的流逝,蘇珺白已經慢慢地變得不想再繼續逃避了,他突然想去那裏看一看,因為那是他能回憶起的最清晰的一段記憶了。

就在他準備出門的時候,周蕙又叫住了他:“等等一起走,咱們先提前過去。”

這意思,是今晚的飯局上還有別人?蘇珺白回頭看着她,平時裏穿着保守的周蕙此時打扮得花枝招展,他想,他知道了。

到了酒店包廂,等了差不多快半個小時,對方才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周老師,路上塞車,來晚了。”一個同樣打扮得光鮮靓麗的中年婦女帶着一個年輕女孩走進來打招呼。

“沒事,也沒等多久,來來來,快坐下,看看吃點什麽。”周蕙熱情地招呼着,蘇峻濤喊服務員拿菜單。

果然是來相親,蘇珺白面無表情地抿了口茶,他打算全程都當個透明人,偏偏故事的走向總是事與願違。

“這位就是小蘇吧,長得真俊。”中年婦女笑容和藹地說。

“哪裏?你們家姑娘長得才叫好看,亭亭玉立的,氣質也好。”說完她用手肘捅了下蘇珺和,“快,打聲招呼。”

但蘇珺白一句話也沒說,眼皮始終是下垂的,他盯着杯子裏漂浮的茶葉,幻想自己正在遠方流浪。

他就是有這種破壞氣氛的本事,能明顯感覺到全場的空氣變得很尴尬,最後只能是周蕙先打破僵局:“你看這孩子,是在緊張呢。”

接下來,都是雙方家長互相吹捧謙虛的時間,期間那個女生有試圖和蘇珺白搭話,但他也只是用“a、o、e”三個音節來回應。

直到天全部黑了下來,這場可笑的相親才徹底結束。

蘇珺白開車回家的路上,周蕙一直在不停地數落他:“從小到大都白教你了嗎?家教呢?真讓我丢人!人家哪裏不好了,都還沒嫌棄你,要不是我和你爸,你能進那所中學裏教書嗎?能有一份像樣的工作嗎?都相過多少次親了,就沒有一次是圓滿收場的,你非得每次都這樣嗎?”

這些話已經聽過無數遍了,蘇珺白都是自動屏蔽的,周蕙看他那無動于衷的樣子,更加來氣。

“你別告訴我你還喜歡男人,不然我和你爸就再把你關……”周蕙話還沒說完,突然一個急剎車,坐在車後座沒有系安全帶的她随着慣性撞向了前面,磕得頭暈眼花。

“你想死啊!”她摸着頭大罵,蘇峻濤甚至都來不及捂住她的嘴。

握着方向盤的手逐漸用力,透過後視鏡能看到蘇珺白笑得詭異陰森的表情。

“是啊,我想死啊,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一起死?”他脫下眼鏡,擦了擦,漫不經心地說,“反正已經死過一次了,不是嗎?”

周蕙吓得連眼睛都忘記眨了,記憶裏是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是蘇峻濤最先回過神來,他擦擦額頭的冷汗,趕緊拉着周蕙下車:“有什麽事咱回家再說。”

原來是到家門口了,周蕙下了車才知道她的腳是軟的,可是當車門關上後,蘇珺白便開車揚長而去,只留下他們在後邊。

“我這是,做的什麽孽啊?!”周蕙忍不住跪坐在地嚎哭起來。

“行了,你明知道兒子什麽情況,還總管不住嘴。”蘇峻濤身心疲憊,半拖半抱地把周蕙帶回了家裏,他知道,蘇珺白是不會回來的了。

油門踩得越來越快,周圍全是喇叭聲,直到快接近目的地,才逐漸安靜下來。

蘇珺白下了車,倚靠着車門,把手插進褲袋裏,望一眼這久違的地方,是他高中就讀的學校。

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因為放暑假的原因,裏面的教學樓都是黑的,夜裏看起來格外陰森,沒有平日裏充滿陽氣的感覺。

不過他要去的地方不是這裏,是另外一個地方。

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發出的腳步聲在四周回響,路燈拉長着他的影子,看起來有點寂寞,畢竟,當初走這條路的時候,旁邊還有一個人。

差不多到了,蘇珺白擡頭一看,頓時愣住了。

這裏原本是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山坡,因為位置偏僻,圍了護欄,加上環境比較荒蕪,一般沒有人會來這裏。

曾經這裏長滿了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在陽光的照射下,大風吹過的時候搖曳得像一片金色的麥浪。曾經有個少年,站着裏面等着他。

如今這裏卻被夷為平地,能看到剛打起的地基,還有旁邊堆積的一些建築工具。

沒有狗尾巴草,也沒有任何人。

十年過去了,什麽都沒有了。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渾身僵硬,背後被汗水浸透,才艱難地轉過身去,慢慢地往回走。

也許是當年的懲罰還不夠,也許是他違諾的報應,上天注定不會再給他任何希望。

蘇珺白習慣性地低頭走着,在經過一輛車的時候,突然一個不明物體從車窗裏扔出來,砸落在他面前,是一個安全套,還是用過的那種,白色的污漬濺到那擦得锃亮的皮鞋上。

原本沉浸于悲傷的情緒突兀地插進了某種怪異,讓他想起了不該想起的,蘇珺白忽然一手扶着車,一手扣着喉嚨彎腰劇烈地嘔吐起來。

今晚并沒有怎麽進食,吐的都是些酸水、苦水,灼燒着咽喉,刺激得他流淚。

車裏的人也聽到了這“驚天動地”的動靜,車窗被徹底拉了下來,語氣裏帶着興致被打擾的氣憤和不耐煩:“哪來的傻X酒鬼?膽子那麽大敢在這裏吐,你知道這輛車多少錢嗎?你賠得起嗎?”

聲音和說話的方式有點熟悉,他昨天下午才聽過,是莊潼,這也太不湊巧了。

他似乎才看清車外的人是蘇珺白,謾罵也停止了,然後能聽到一陣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

“抱歉。”躲是躲不過的了,蘇珺白也顧不得髒和丢人,情急之下用袖子擦擦嘴,低着頭說,“清洗費多少,我賠給你。”

莊潼并沒有回答,蘇珺白虛掩着嘴,擡頭看向車裏說:“對不起……”

話到這就卡住了,他看到莊潼坐在一個男人身上,衣服才穿到一半,下身是赤裸的,而男人襯衫是敞開的,褲子半退,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莊潼看到蘇珺白發現他了,表現得更加慌亂,可是褲子不知道扔哪去了,他在急忙地摸索着。

“慌什麽。”男人輕輕颠了颠,莊潼忍不住叫出聲,“剛剛不是你說這樣很刺激的嗎?”

“那是我老師。”莊潼低聲撒着嬌,完全沒有平日裏不可一世的樣子。

“哦,老師。”男人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蘇珺白,嘴角甚至帶着笑。

而蘇珺白這次的眼淚,是真的流了下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