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蘇珺白挂了電話後,那道門終于打開了,他眯了眯眼睛,待适應久違的光線之後,便拖着不太連貫的腳步,慢慢地往外面走去。

外邊天色暗沉,烏雲壓境,天空下着很大的雨,一片又一片地洗滌着整個世界。

這個世界并沒有因此而變得幹淨純潔,反倒是有更多埋藏在暗地裏的污穢,被大雨沖刷出來,暴露出最原始的令人憎惡的面目。

這裏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像天堂的地獄,有幾個穿着白大褂帶着口罩的人,他們看起來像會吃人的妖怪,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看。

前面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有很多房間,裏面有人在嚎叫,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求助,有人用空洞的眼神透過小洞看着他。

蘇珺白默默地走過他們,對這些視而不見。

忽然間,他握在手上的手機響了,鈴聲在長長的走廊裏顯得異常嘹亮,是一首熟悉的吉他伴唱。

蘇珺白沒有接電話,腳步也沒有停頓,只是步伐逐漸加快。

後面的周蕙開始叫他,他沒有回頭,固執地往前走着,等到了拐角處,他便開始試圖逃跑。

關的時間太久,他的大腦反應遲鈍,跟不上身體的動作,四肢不太協調,跑步的姿勢不僅奇怪速度也不快。

電話又響了,蘇珺白按了接聽,他聽到嚴律宸在那邊喊着他的名字,說不出國了,說要來找他,求他不要說分手。

蘇珺白張嘴欲開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來。

就好像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就不會說話了一樣。

蘇珺白急得快哭了,這時後面的人追上了他,猛地把他撲倒在地,手機不小心飛了出去,徹底黑屏了。

蘇珺白被按壓在地上,就在他拼命反抗的時候,忽然間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心痛,剝奪了他的呼吸,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到好像發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讓他很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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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聲巨響,嚴律宸先是感受到翻天覆地的旋轉,接踵而來的是劇烈的震蕩,他眼前的場景開始支離破碎。

意識朦胧中,嚴律宸只能聽見下雨的聲音,同時還能聽到自己身上有滾燙的熱流源源不斷地流出來的聲音,身體逐漸變得冰冷,疼痛侵噬着他的知覺,手上卻還牢牢地握着手機。

“珺珺……”大量鮮紅的血液混和着雨水蜿蜒流淌,沒入了下水道裏,“我…好像…趕不及了…”

“a……”蘇珺白張着嘴大口喘氣,臉被按在沾着泥濘的瓷磚上,前所未有的狼狽,手卻還一直往前伸着,但始終都拿不到那部手機。

“啊——,啊——!”他痛苦地嚎叫,用力地拍打抓撓着地板,以此發洩自己的無助和憤怒。

他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就像個精神不正常的瘋子,一個同性戀瘋子。

最後,他又被關了起來,這次不是小黑屋,而是一間寬敞明亮的房間。

不知道那些怪人給他打了什麽針,蘇珺白感到昏昏欲睡,四肢無力,他的脖子,手腕和腳踝都被捆綁在椅子上,無法掙脫,也動彈不得。

有幾個人在旁邊擺弄着一臺奇怪的儀器,将幾根電線和他的大腦連接起來。

這座城市另一邊的一家醫院裏面,搶救車在廊道裏快速地穿梭着,越過一道又一道門,嚴律宸被推進了手術室裏。

【除顫儀準備!】

……

突然,一陣強有力的電流貫穿了蘇珺白全身,大腦傳來鐵錘重擊般的眩暈感。

蘇珺白咬牙忍着,一滴冷汗從額頭上滑落下來,才結束不久,第二波電擊緊随而來。

“呃嗯……”他全身開始震顫,卻依然堅持着。

……

【病患血壓持續下降,需要緊急輸血!】

何妍心趕到醫院,看着禁閉的手術門,孤苦無依的她只能獨自坐在門口哭泣,祈禱上天保佑嚴律宸,祈求命運不要奪走她生命中家寇貳而絲零柒爾劉漆留溜進群最重要的親人。

……

似乎是停止了,蘇珺白感到頭痛欲裂,産生了一種惡心的感覺。

那幾個怪人不知道在旁邊倒騰什麽,然後将一臺電腦放在蘇珺白面前,開始播放視頻。

是一部GV,其實蘇珺白對這些是無感的,他的眼神無法聚焦,只有那些聲音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裏。

然後,伴随着視頻裏的聲音節奏,蘇珺白又遭到一次電擊,只是這次他終于忍不下去了。

“啊!”蘇珺白面目猙獰地喊叫,手腳被禁锢起來,讓他擺脫不了當前的痛苦,同時還有愈發高亢的歡愉聲不停地在他耳邊回蕩着。

接連幾次之後,他控制不住地嘔吐出來,然後暈了過去。

這樣的電擊每次會持續半個小時,隔天實施一次,不需要被“治療”的時候,會有一個自稱“醫生”的怪人,來給他進行所謂的“教育”,然後再給他喂下一些奇奇怪怪的藥。

蘇珺白沒有一天是清醒過的,最可怕的噩夢發生在他每天睡醒睜開眼睛的時候,不到一個星期,他的精神開始崩潰。

“我錯了,求求你們放我出去。”他用力拍打着門,如同他那天見到的那些被關着的人一樣,“救救我,救救我!”

“嚴律宸,救我……”

自然是沒有人回應的。

蘇珺白無時無刻不處于痛苦和絕望當中,他時而發瘋似的把房間裏的東西都摔爛,時而坐在床邊看着頭頂唯一的通風口哼着歌,時而抱着膝蓋坐在角落裏一整天都沉默不語。

這些“治療”對于他來說更像是一種殘害,他始終覺得自己沒有病,因為他還是很想念嚴律宸,但他卻無法回憶他們曾經做過的一些親密的事情,因為那樣會讓他條件反射地想嘔吐。

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

就像是一道你最喜歡吃的菜擺在你面前,色香味俱全,讓你看着都覺得幸福感滿滿,只是在吃進去的時候,味道就像在嚼爛泥裏腐臭的蟲子,令人感到難以下咽,惡心反胃,可是你卻還要強迫自己把它全部吃進去,這疑是一種自虐行為。

嚴律宸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醒過來第一眼就看到何妍心守在他身邊。

一向注重外表打扮的母親此時素面朝天,甚至有些蓬頭垢面,還長出了一些白頭發,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老了幾歲。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何妍心壓抑着哭聲,用棉簽沾了點水,潤濕着嚴律宸幹裂脫皮的嘴唇。

“媽…對不起。”嚴律宸能看得出來何妍心有多擔心自己。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何妍心眼睛都紅了。

嚴律宸想嘗試着坐起來,還是感覺全身都很痛,等他發現腿也動不了的時候,神情明顯僵硬了一下。

何妍心看到後,急忙安慰他說:“還要再做幾次手術的,事後再做康複治療,還是能走的。”

嚴律宸只能選擇暫時接受這種安慰,他頓了頓,跟何妍心說:“媽,你能幫我打個電話給珺珺嗎?”

聽到蘇珺白的名字,何妍心的臉色明顯變了,偏偏嚴律宸還在锲而不舍地懇求着:“媽,我是真的很喜歡他,我想再見珺珺一面,我有很重要的話想跟他說,你幫幫我好不好?”

何妍心神情複雜地看着嚴律宸,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媽,求求你了……”感覺自己快死的時候嚴律宸沒有哭,麻醉過後痛得要死要活的時候他也沒有哭,此時的他卻哭了,眼淚從眼角滑落。

“你自己看吧。”何妍心把嚴律宸出車禍時一直攥在手裏的手機拿給他,雖然不忍心,但她還是希望嚴律宸能認清蘇珺白的“真面目”。

她甚至還删除了一部分對于嚴律宸來說過于殘忍的侮辱性短信,也沒有說周蕙曾經在他還在搶救的時候打電話來說了些多難聽的話。

“我知道你喜歡他。”何妍心強撐起精神,恢複成原來高傲的姿态,希望自己能變成自家兒子強有力的後盾,“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他的愛并不值得你用命去換。”

短信嚴律宸只看了一遍就不看了,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如同一副失去了靈魂的空殼,何妍心也安靜地坐在旁邊,不再說任何一句話。

“可是…好疼啊。”嚴律宸突然揪緊心口,張着嘴巴像個委屈的小孩一樣大哭起來,“我真的好疼啊……”

蘇珺白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嚴律宸的面貌在自己的記憶裏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回憶裏站在樹蔭底下的嚴律宸,雙手插着褲帶,腰杆挺得筆直,氣勢很足地用帶着侵略性的眼光看着他,但蘇珺白卻始終看不清他的臉。

就像一幅畫,被人惡意地抹去了他的存在。

也是因為這樣,蘇珺白的神志開始慢慢地清醒過來。

他答應過嚴律宸永遠都不會離開他的,而且嚴律宸也說過他會回來找他的。

他不能忘記嚴律宸,不想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都被抹殺掉。

于是,蘇珺白不再反抗,甚至還很積極地配合治療,各方面都表現得完美無缺,努力地讓自己變成那些人想要看到的“正常”的樣子。

等到周蕙來找他的時候,看到的蘇珺白就是這個樣子的。

“媽,你來了。”蘇珺白朝着她笑了,“你看,我好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于是周蕙和蘇峻濤興高采烈地載着他回家,路上還在和他商讨着複讀的事情,蘇珺白才知道,他早已錯過了高考。

他安靜地聽着,偶爾點頭附和,變得比以前更加乖巧溫順。這樣的表現讓周蕙很滿意,她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僅治好了“病”,甚至還變得比以前更好了,是她心中想要的那種孩子。

回到家後,蘇珺白一進房間,二話不說地就開始看書做題,周蕙越加感到欣慰,她滿意地把門關上,還說要給他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看到蘇珺白在“治療中心”都餓瘦了。

到了半夜,蘇珺白睜開眼睛,他知道“噩夢”又要開始了。

他先是光着腳在漆黑的房間裏來回走了幾圈,然後坐在椅子上,姿勢很端正,包括脖子都緊緊地貼着靠背。

就這樣坐了一會,然後,蘇珺白拿起筆筒裏的一把小美工刀,開始一下一下地劃着自己的手和腳。

蘇珺白臉上是難掩的興奮,他這次似乎是偷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之前明明連喝水的杯子都是摔不爛的塑料。

只是偷出來的東西始終還是不太好使,生鏽了,要很用力才能劃開,一下,兩下……

第二天周蕙很早地就來敲蘇珺白的門,可是一直沒有應答聲,她以為蘇珺白又逃跑了,很用力地把門推開,一眼就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

“為什麽我叫你你都不應?”她很生氣地走過去質問,“不怕我又把你關進去嗎?”

見蘇珺白沒有說話,周蕙更生氣了,她用力地掰扯着蘇珺白的肩膀,結果卻摸到了一手的血。

“啊!”周蕙發出一聲慘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驚恐不已。

蘇峻濤聽到動靜趕過來的時候,看到蘇珺白連人帶椅昏倒在地,呼吸微弱,脖頸、手腕和腳踝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淺淺的翻卷起來的發白的傷口,身上血跡斑駁,看起來像是已經死了一樣。

這次他們把蘇珺白送去了真正的醫院,萬幸的是他用的小刀并不鋒利,傷口也是随機劃的,差點就可以割破頸部動脈。不幸的是,他這次是真的病了。

住院治療一年,後續治療持續了将近五六年,在和嚴律宸分開的這十年裏,蘇珺白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在醫院度過的。

盡管他将自己僞裝得很好,正常地複讀,正常地參加高考,然後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學,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着。

其實他的內心早已傷痕累累,如一潭污黑渾濁的死水,再也無法恢複往日的光彩。

他唯一活下去的執念,就是等着嚴律宸回來找他。

蘇珺白松開方向盤的時候想着,嚴律宸再也不會回來了,他終于不用再等了。

還為此多浪費了十年的時間,結束得太晚了,真可惜,他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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