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啊!!!!”
馬蘭發出刺耳驚恐的尖叫, 一屁股癱坐在地,捂着脖子顫抖地朝身後看去。
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
還站在原地的巫九靈垂下視線, 将掰斷的甘蔗丢回袋子裏, 好心提醒:“你買的其他水果要滾下去了。”
她之前順走了一根甘蔗, 剩下的果盒從袋子裏叽裏咕嚕滾出來,和其他散落的大包小包一起攤在地上,鋪開一大片。
“靈兒,不可以說這樣的話吓唬媽媽了。”
見無事發生,馬蘭松了口大氣, 不斷拍着胸口,淚眼模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剛才的錯覺,馬蘭總恍惚以為,女兒不像玩笑。她在剛才, 是認真地把手裏的甘蔗當做她的脖子。
更可怕的是,明明看着纖瘦嬌小的女孩, 但眼神動作間總會給人一種她真的能把他們的腦袋像擰螺絲一樣擰下來的感覺。
馬蘭止不住地打哆嗦, 內心滿是疑惑。
這不對呀……她不應該已經……
巫九靈不解地看着她:“一, 我沒吓唬, 你只是看不見那個我而已;二, 你怎麽對一個精神病要求那麽高?”
馬蘭被噎住, 撿東西的手也停了下來。
她坐在地上, 哭紅了還沒消腫的眼睛怔怔盯着面無表情的女兒,眼底像是終于有被忤逆的怒意閃過。
可很快,馬蘭吸了吸鼻子, 低頭再擡頭的時候, 已經恢複如常。
她重新繼續撿東西。
Advertisement
“好, 好,都是媽媽的不對,剛才不該這麽說你,對不起,別生氣了好麽?”
面對态度卑微到近乎在哀求的女人,巫九靈還是面無表情,只難得主動地搭話:“我剛發現你身上有一個非常大的優點值得我學習。”
“什麽?”
“演技。”
“……”
“巫九靈!你怎麽和你媽媽說話呢!”
她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兩人的對話被趕來的另一個女人聽了個正着。
頭發燙的像是泡面卷的矮胖女人大跨步走來,怒氣沖沖地瞪圓眼睛,直接擡手就要扇巫九靈巴掌。
淩厲的勁風襲來,巫九靈立刻橫步側身,一腳踢向矮胖女人的膝關節,把她踹倒在地,一手閃電般探上前,把她的胳膊反剪到背後。
一波未平,趕來的另一波又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巫九靈睨了眼那張漲成豬肝色的臉,松開手,放她罵着髒話站起來,悶頭甩了甩手腕。
自己身體的反應速度……慢得不太正常。
巫九靈說不清什麽應該叫做“正常的快”,只是潛意識覺得不對勁。
而她無所謂的态度更加激起了馬梅的怒火。她顧不得吐掉嘴裏的灰,臉上的肥肉都在氣得上下顫:“你個小兔崽子!還敢打我?!”
“姐姐,別!她現在身體不好,心情肯定也差,我理解!你也別和她計較了。”
馬蘭趕緊上前拉她,瘦弱的身子和馬梅形成了鮮明對比,可就這樣越發顯得她對巫九靈多麽的疼愛關心。
果然,馬梅立馬換上心疼的表情,恨鐵不成鋼地對馬蘭說:“當年你把她帶回家的時候,哪知道這崽子腦子又有病還沒點感恩之心,簡直連小雪的半點指甲蓋都比不上。”
舊事重提,馬蘭只好賠着笑,随口附和着她強勢的姐姐。
巫九靈冷眼瞅着這幕還沒結束的鬧劇。
好吵。
這樣想着,巫九靈本能地想要喚出什麽多變好用的東西堵住耳朵,可她擡起的手指在空中晃了晃,什麽也沒弄出來。
巫九靈瞅着外人看去像是白癡在畫空氣的手指動作,陷入沉思。
難道自己除了精神分裂,還有幻想症?
馬梅開車,馬蘭陪着坐在後座,三人一同回到了馬蘭的家中。
巫九靈仰頭打量狹小老舊的居民樓。
陌生,全無印象,但直觀感受的話……
“這麽小這麽破?”她脫口而出。
自己的家,似乎不該是這樣子。
馬梅還沒消的火立刻被勾了起來:“巫九靈!你不要太過分!你以為你媽媽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還不都是因為花光了所有積蓄治你那治不好的病!”
“姐姐!別說了,求你了!”
眼看着兩個人又要表演一出好戲。
巫九靈煩不勝煩,順走鑰匙自顧自擡腳朝樓上走。
那個女人剛才說什麽來着?八樓是嗎?
站在門口,巫九靈轉着鑰匙就要開鎖。
“嘎吱。”
這一棟的鐵皮門都老舊得掉漆,門軸轉動很容易發出巨響,巫九靈警惕回身,看到對門的鄰居端着什麽東西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眉眼超乎尋常精致的少年,柔順的黑發在腦後紮了個小揪揪,琥珀色的瞳孔柔和靈動,皮膚白嫩,長得像是女孩子一樣漂亮,不發一語也能輕易攫住視線。
而現在,少年目标準确地朝她走來。
“給,恭賀你順利出院的禮物。”
甜點的香氣鑽入鼻腔,巫九靈看着一盤黃澄澄的酥皮蛋撻,沒有接,只是上下盯着他瞧,好像想把他看出個洞來。
“怎麽?怕有毒嗎?”少年笑起來的樣子也很好看,眼睛彎起,露出尖尖的虎牙。
巫九靈搖頭,接過盤子,“不,只是你用詞不對。對我來說出院沒什麽好開心的,因為我想回去。”
少年還沒打算走,像是感興趣地問她:“我頭次見病人不想着抓緊康複,反而還對醫院充滿留戀的。”
“你又說錯了。”巫九靈毫不客氣地反駁,“我想要回去并不是舍不得,而是直覺告訴我,那個地方把屬于我的東西很不要臉地藏起來了,我要把它拿回來。”
換做哪個人,聽完一個她這樣的“精神分裂患者”講出這些話,估計都要立刻通知家長把她就地按住灌藥打暈扔床上,可少年沒有。
他貓咪一樣眨了眨眼,竟然像是松了口氣般點頭默許:“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想法。”
巫九靈:“。”
要不是他給她的感覺實在太過熟悉親近,不像是僅僅局限于一般的親密關系,巫九靈估計就要脫口而出“你也是從那裏逃出來的我的病友嗎”。
可是不說點什麽,巫九靈又覺得渾身不舒服。她盯着少年纖瘦卻緊實的腰腹,視線仿佛被黏住一樣,問:“你說實話,我們是不是原來在哪裏見過?”
像是終于等到她親口問出這個問題,他靜默片刻,唇畔慢慢浮現出一個缱绻至極的輕笑。
“看來你忘了,沒事,那我不介意再重新認識一下。”
少年緩步走近,将巫九靈抵在門上,默不作聲地垂頭望着她,潋滟的眼眸中仿佛也有金棕色的光在緩緩流淌。
“親愛的巫九靈小姐,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賀蘭焰,現在是你對門剛搬來的鄰居,當然,也是你失憶前的,如假包換的男朋友。”
“……”
“……”
“…………啊?”
巫九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條件反射地感覺到了自己那份名為“意外”的情緒。
怎麽好像,和設想中的答案不太一樣?
但她似乎并不厭惡。
巫九靈略做思考,忽然用空着的手一把扯住賀蘭焰的襯衫領子,将他猛地拽近。
兩人之間本就岌岌可危的距離瞬間縮短,灼熱的呼吸和心跳更是清晰可辨,彼此的雙唇挨得極近,只要稍稍一動就能碰上。
鼻尖嗅到了少年身上淡淡的清香,巫九靈轉了轉眼睛,小手不老實地又摸上了他的腰。
“我有點不信,除非你現在親我一下。”
“………………?”
像是完全沒料到這樣的展開,賀蘭焰怔住了,眼睛睜大,瞳孔貓貓一樣地縮起,表情比她震驚多了。
接下來,巫九靈發誓自己絕對沒有眼花。
短短幾秒內,清晰的緋色從少年的耳尖開始,染紅了整個耳朵後,又悄悄蔓延上他的臉頰。
毫不誇張,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巫九靈都懷疑他要把他自己煮熟了。
“我……”
呼吸聲變得越發急促,賀蘭焰咬住下唇,抵在門板上的手默默攥緊成拳,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就在他終于做好心理建設的剎那,少女忽然綻開淺笑。
“開玩笑的,別緊張,沒有強迫你做什麽的意思。”
巫九靈停下了一直在輕撫他腰際的指尖。
“不知道為什麽,我反而覺得你這樣的反應是合理正常的,嗯,還很有趣。我相信你。”
轉身利落開門,巫九靈沒看到賀蘭焰比之先前更為震驚,且隐含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失落的表情。
“再見,男朋友,謝謝你的點心。”
屋門砰地合上。
賀蘭焰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直到樓下傳來馬梅罵罵咧咧的聲音和沉重的腳步時,他才一個機靈回過神,立刻抽身返回屋內。
将水龍頭開到最大,賀蘭焰将臉埋到冰冷的水中。
半晌,他猛地擡頭。
水珠順着濡濕的黑發滴落,看着鏡中少年臉上還沒有完全褪去的熱度,他無奈地嘆氣。
“如果真這樣做,吓到她了,失去建立信任的最佳時間,那才是不好。”
忽然,賀蘭焰轉向空無一人的盥洗室,盯着虛空中的某一點,面色不悅:“我說的都是事實,什麽叫我全身上下就嘴最硬——這誰發的彈幕,別讓我查出來。”
[急了!你急了!嘎嘎嘎]
[臭小子,你現在別在這振振有詞,咱這小粉團可是有高清直播回放的,你等着,我回來把你那幾張“将遺憾惋惜後悔寫滿我臉”的表情,截圖打印繞暗區海報牆三百圈,你就無話可說了]
賀蘭焰:“……”
眼瞅着賀蘭焰朝自己緩緩舉起邦邦硬的拳頭,小粉團明知他沒有異能,還是吓得叽叽尖叫。
不是它說的呀它只是一個無辜的傳聲筒而已為什麽要用這樣“宰了你”的眼神看着它QAQ!就逮着它的死神大人不在的時候可勁欺負團子是叭噫嗚嗚噫!
[xswl明明距離偷家成功就差最後一步,結果純情貓貓自己剎車了]
[車輪子冒火,原來這是D區榜一對自己的預言,get√]
[懂了,還剩下的最後0.0001的距離需要一個從天而降的正義按頭小使者]
[嘿嘿嘿“靈焰”CP一定會靈驗的嘿嘿嘿(癡漢笑.jpg),嘿嘿嘿好般配好般配,賀蘭焰快給媽媽狠狠地彎道超車把那幾個老大哥都甩在屁股後頭!嘿嘿嘿,貓系少年就是墜叼的,神明大人就需要這樣年輕力壯身體好的小狼狗嘿嘿嘿流口水笑.jpg]
[卧槽瘋了一個,ABC三家大軍趕緊把這人圍攻下去]
除了這樣熱熱鬧鬧嗑CP第一線的,還有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深夜哀嚎。
[好氣啊那可是死神前輩啊!!!!死神前輩給了你別人夢寐以求的機會,你卻不珍惜!!!這福氣不要給我啊豈可修!!!mua的說的老子更委屈了,剛剛半夜偷看直播,結果咬被角哭哭的時候被自個養成玩家發現,挨了一頓揍,超!明明只是一點點動靜而已!真兇!]
[前面的兄弟,你不會是和野得很那只NPC品種差不多的某狼妖吧?]
[怎麽可能!老子是高貴的百靈鳥!驕傲挺胸.jpg]
[忽然理解這孩子為什麽會在半夜3點被養成玩家揍了——你确定是小聲咬被角?]
[人與角色的悲歡并不相通,“麻袋批發站”收留午夜心碎NPC,詳情請致電xxxxxx]
[終于有副本內外不同步的時間背景了——半夜起來上廁所就看到這麽精彩的一幕,感謝睡前多喝的水]
[這就是大佬的直播間嗎,哪怕天殺的爛牌開局,也因為絕對牛逼的實力,所以直播間比大佬本人還自信的觀衆讓彈幕充滿了相聲般的快活氣息()]
[哈哈哈吃瓜看戲第一線,是我本人]
[……可是我好像完全笑不出來.jpg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從剛才不知名亂流過後,靈寶好像失去了部分重要記憶,還被一群鬼當做不正常的神經病強迫各種治療!!!我的天啊,死神小姐這手牌也實在太慘太爛了!!我好替她擔心啊QAQ!]
[同理,隔壁時卿睜眼就是被困在手術臺上,只有這好運小子,落地成靈寶鄰居不說,還啥威脅沒有,直接一個美滋滋地就A了上去——我替那條龍鳴不平!]
[6,該說不愧是榜一中的幸運E嗎?]
可同樣,還有彈幕從細節中發現了一個十分不妙的問題。
[等一下,是這樣的,我去查看了下AI色相頭研發後的新規則——如果到小粉團都沒法和SSR建立連接開啓直播的地步,那說明角色被任務影響幹預的情況非常非常嚴重!這樣看,無法召喚分.身和暗能量的死神小姐,能力阈值…………很有可能加起來也已經不足1%了!!]
不足1%,距離能力庫被全部抽幹只差臨門一腳。
誰都知道,純白天堂的聯動角色失去全部能力後,将會産生什麽樣的嚴重後果。
那不僅僅是玩家失去異能淪為普通人這麽簡單。
原本異于人類的身體素質機能将會斷崖式下降,猶如風中殘燭一般,平常的生活可能都會出現問題,更是随便哪一只最低等級的鬼就可以欺負到頭上。
賀蘭焰咬住下唇,想到巫九靈那張比平日更加蒼白沒有什麽氣色的小臉,感覺心髒被狠狠揪了一下。
“沒關系,有她在的地方,從來不會出現死局,我堅信這一點。”他緩聲說道,“何況現在,擁有記憶的我們也是她的依仗,遠遠沒有到情況最糟糕的地步。”
盡管只是今天和巫九靈打了一個照面,但賀蘭焰看出,即便是幾乎失去了全部的死神之力,但她的感知和直覺依舊是超乎尋常的敏銳。
最值得慶幸的,是她的深層意識還沒有徹底遺忘他,四目相對時,賀蘭焰沒有從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最害怕最不願見到的敵意和殺氣。
這就足夠了。
擦幹淨水,賀蘭焰探向口袋。
緊貼身側的衣兜裏,躺着一枚沒有任何裝飾的銀色發卡。
這是剛才,他靠近巫九靈時順手從她發間摸下來的。
不知道以巫九靈的感知有沒有發現,但他賀蘭貓貓可沒有什麽壞心思。
賀蘭焰擺弄了幾下,又一頭紮進這個堪稱家徒四壁的“出生點”,試圖貓貓刨家,尋找他需要的好玩意。
再等幾個小時,他要帶他的死神小姐幹一票大的!
關上屋門,一股發臭難聞的味道瞬間直沖鼻腔,巫九靈硬生生忍住打噴嚏的沖動,環視四周。
大約不足30平的老舊小屋,是她全部的“家”。屋內雜物淩亂,本就不大的空間更是變得難以下腳;吃剩的食物在垃圾桶內堆積到溢出,偶爾角落裏還有不知名小強/老鼠的身影一閃而過。
完全的陌生,以至于內心産生了難以言喻的抵觸和排斥。
巫九靈按住有些發痛的太陽穴,本能意識對此既覺得合理,又有些疑惑。
她是很拜金的女生嗎?
從醫院出來後,巫九靈就覺得自己的大腦變得越發混沌,更久遠的事情更是随便想一想就渾身不舒服。
她果斷放棄,先專心致志地吃剩下的幾塊蛋撻。
家裏太髒,她甚至都不想把人家的盤子放在茶幾上,于是端在手裏,吃相乖巧地飛速解決。
還剩最後一塊時,巫九靈忽然感覺背後黏上一道陌生的視線。
她霍地轉身,逮住門後還沒來及藏回去的小丫頭。
女孩只有七八歲的樣子,看起來面黃肌瘦,稀疏幹枯的頭發随便用劣質的皮筋綁着。只是盯着巫九靈的那雙三角小眼睛裏,毫不掩飾其中不屬于她這個外貌的陰狠歹毒。
巫九靈問:“幹什麽?”
女孩口齒清晰,答得飛快:“小雪也要吃蛋撻!姐姐是姐姐,要讓着小雪!”
巫九靈垂着眼皮瞧了她一會兒,對小雪等不到回答就要自顧自上手的動作,沒有阻止,也沒有鼓勵。
就在欣喜若狂的女孩即将碰到食物的前一秒,巫九靈忽然手腕一勾,最後剩下的一整個蛋撻被她一口咬進嘴裏。
小雪呆滞。
巫九靈慢條斯理拍拍殘渣:“姐姐是病人,小雪是正常人,正常人要讓着神經病。”
小雪:“……”
大概沒想到她能把對自己生病的形容詞說得那樣幹脆利落。
小雪眯起眼。
只是一塊沒有得到滿足的蛋撻,她卻忽然像是遭受了什麽天大的欺辱一樣,整張猴子似的臉慢慢扭曲了起來。
她喘着粗氣,眼冒兇光,一字一頓:“你這樣的東西,居然敢欺負我?”
巫九靈眉毛一挑。
這話不像是一個任性的小孩在攻擊她的姐姐,倒像是因一個低等生物敢違抗自己而産生自尊上的不滿。
不等她細想,小雪已經尖叫一聲撲上來,死死抓住她的手臂,露出細密的尖牙就要咬!
看這架勢,準備連皮帶肉地撕一塊下來。
巫九靈眼神一凜,不甩不丢,反而順勢把小雪更緊地按在胳膊上,整個人運足力氣,将這個手臂挂件狠狠地砸向門框。
第一聲巨響傳來,小雪沒來及下嘴,就變成痛呼慘叫。
她忍不住想要主動退卻躲開,可巫九靈還不停手,反手又揪住她的頭發,把頭皮都扯變形的力道,專門将她的太陽穴朝冰冷的瓷磚上撞。
一邊撞,少女染上點點血腥的甜美臉蛋還浮現出病态的溫柔微笑。
“你這樣的正常人,居然敢欺負一個神經病?”
她的動作又狠又快。
手下的家夥很快鮮血四溢,哀嚎連連,隔壁的賀蘭焰都忍不住停下動作,和彈幕一起,為這位不知名但是敢大着膽子挑釁死神小姐(失憶且無力版)的鬼怪默哀了半秒。
“住手!你個混蛋給我住手!”小雪尖叫。
“砰!”
“不、不要再打了!”腫脹的嘴混合着血,聲音有些含糊,但聽得出來讨饒。
“砰砰砰!”
“姐姐!姐姐我錯了!求你……”
“啪!”這次在暴風驟雨的撞擊間隙,還夾雜了幾聲清脆的巴掌。
“閉嘴。誰稀罕當你姐姐,惡心。”巫九靈毫不買賬。
直到很快門鎖轉動,拿着備用鑰匙匆匆趕回家的馬蘭驚叫一聲,旋風似的飛撲過來,使盡力氣把兩人拉開。
不知道兩人在樓下嘀咕了什麽,現在才上來。
“你、你們!”
眼前的景象太過令人震撼,馬蘭一手攔着巫九靈,一手護着鼻青臉腫看不出人樣的小雪,因為短路的大腦還在勉強消化發生的一切,她沒有立刻向哪一邊刁難質問。
直到炮仗似的馬梅嗚嗚咋咋地沖過來。
巫九靈這才收斂起了一身的兇氣。
不是怕再來個人打不過,而是她嫌吵。
一個馬梅,聲音分貝頂幾十個小雪,她現在沒空堵耳朵,正好也先休息休息。
有了兩個靠山,小雪立馬一改之前的狼狽樣子,惡人先告狀地朝馬梅那邊擠,腫着一張豬頭似的臉奮力叭叭。
面對圍攻的咆哮訓斥,巫九靈左耳進右耳出,打了個哈欠,也不打算對小雪的話反駁什麽:“我困了,洗個澡要休息會。”
只是幾個簡單(小雪:?)的動作,巫九靈就覺得有些淡淡的疲憊,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虛得不行。
她話音剛落,面前的三人表情微不可察地齊齊變了變。
馬梅驀地收斂高分貝怒吼,小雪也不再吵鬧,最後馬蘭從包裏掏出一只棕色的小瓶子,将藥倒在手心,遞給巫九靈,用一個母親極盡溫柔耐心的嗓音哄道:
“好,好,靈兒想幹什麽都可以。先把它們吃了好嗎?你的病還沒有徹底康複,這些藥可以幫助你早日恢複健康,也不用受那些可怕夢魇的困擾了。”
她投來的目光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殷切。
巫九靈盯着三人瞧了一會,随後将無色無味的五個藥片抓過來,就水仰脖咕咚一聲,又張開嘴,示意她全部吃了下去。
“好孩子。”
面前神态各異的三人像是達成了什麽共識,一起默默地讓開身子,注視巫九靈擦肩而過,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露出詭異的滿足微笑。
閃身将浴室門迅速反鎖,巫九靈把花灑開到最大聲,抖出藏到袖口裏的藥片,碾成粉末順水沖走,又挽起頭發。
想将耳畔散落的發絲別上去時,巫九靈按照之前的記憶準備摸向一側的小卡子,結果摸了個空。她于是哦了聲,想起某個家夥的小動作,也不在意,随便頭發散着去了。
而後她面朝鏡子,脫掉了上衣。
熱氣氤氲,少女看向鏡中的自己。
剛才只是隔着衣服被抓了下,過于蒼白的皮膚就泛起了明顯的紅痕,直到現在,胳膊上的紅色還沒有完全消去。還有那按着小雪揍的幾巴掌,右手也有些泛酸脫力——她現在的狀态絕對稱不上好。
但是,巫九靈并不是為了顧影自憐。
她赤.裸着身體,上身前傾,全部注意力落向了她心髒的位置。
那裏的肌膚上,有一枚圖騰似的妖冶印記。
印記的圖樣紋路很魔幻,說不上構成了什麽具體形狀,看着像眼,換個角度又變成了彎刀。它整體是濃墨般的黑,但又微微地閃爍着不明顯的光亮,指腹撫摸上去,看着複雜暈眩的紋路上像是有什麽能量在遙相呼應,觸感說不上來的微妙。
巫九靈搓了搓她的“紋身”。
她記憶中沒有任何與它相關的事件,她能夠想起來脫衣查看,全靠剛才對話賀蘭焰和暴揍小雪的時候,胸口心髒的位置熱得發燙。
直到現在,紋路周圍的溫度還比身體其他地方要稍微高上一點,哪怕巫九靈努力調整呼吸節奏,放緩心跳,印記也只是稍微淡了一點顏色,并沒有消失的跡象。
她沒來由地想到“呼吸燈”這樣的比喻,感覺有趣,想笑,但又覺得挺貼切。
可下一秒,唇角微彎的少女眉眼驟然淩厲,她一把抓起旁邊的牙刷,将最尖銳的牙刷尾部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印記:?!
即将刺破肌膚的瞬間,巫九靈停下了動作,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
她感受到了,在自己對印記有攻擊傾向的時候,她的潛意識拼命阻止,這枚印記更是傳來一種比她心跳還要蹦跶得瘋狂的情緒,像是對她這樣大膽又不負責的行為尖聲控訴。
不過驗證完畢,巫九靈心滿意足地把牙刷丢掉。
身體本能幫她确認了,這東西目前和她是同一戰線的。
意外的像是同步感受到了她的心緒,印記搞明白她為什麽突然這樣來一下,仿佛人性化地怔住幾秒,光澤都不閃了,然後就是強烈的後怕和無語。
印記:好瘋,救命!
“或許……可以等等問問男朋友。”
巫九靈站在水流下冷靜思考,覺得自己對那位少年有着遠超于對“母親”、“妹妹”的信任。
記憶好像被一層厚重的水汽覆蓋,如同溺水之人,呼吸困難,拼命想要掙紮抓住什麽,也無法上浮哪怕半分的距離。
對此,巫九靈幹脆選擇——
擺!
跟着直覺走,遇事不決掄拳頭,直到把不對勁的家夥揍到符合直覺導向的劇情發展為止。
她很少會去過于糾結什麽。
洗香香的巫九靈打定主意,利索地走人,睡覺。
随着浴室燈光暗下,蒙上水汽的鏡中世界卻分明倒映着,空無一人的房間內,濕漉漉的地面忽然接連冒出赤足腳印。
腳印停在了鏡子前。
一個留着齊肩發,身量不高,除此之外面容五官都模糊不清的女孩慢慢浮現出身影。
她擡手,鄭重地在鏡面上畫了個愛心,又畫了個咧開的微笑着的嘴,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從始至終,鏡外的世界內,浴室空空蕩蕩,木門緊閉,沒有一人來過。
像是心有所感,巫九靈在一片黑暗之中猛然睜開眼。
屋外的人也察覺到了她的動靜,一瞬間,貓爪似的窸窣敲玻璃聲密集了一點。
巫九靈立刻翻身坐起,輕手輕腳拉開窗簾。
玻璃窗外,是一張熟悉的臉。
“晚上好。”
黑發少年沒有立刻從大開的窗戶中跳進來。
他面朝巫九靈,背對漫天月光,黑衣黑發都好似被勾勒出璀璨的銀。他伸出手,隐含笑意的悅耳聲音低低傳到巫九靈的耳朵裏,仿佛如碎碎點點的星輝一般,灑落滿塘。
“走吧,帶你越獄了,女朋友。”
巫九靈無聲地笑起來,将手遞到賀蘭焰的掌心。
順着力道躍上陽臺,巫九靈扣住他的手,踮腳貼近少年耳畔,用氣音吹着氣地說:
“那就拜托你了,男朋友。”
根據巫九靈的意思,兩人小心謹慎地先從巫九靈的卧室摸到小雪的窗戶外。
“馬梅只是和我們住一個小區,馬蘭小雪勉強擠在次卧裏,看起來好像對我這個有病的女兒十分照顧。”
巫九靈側耳,沒聽到異常動靜。
現在是晚上八點,她的“家人”卻已經早早睡下了,當然也沒有設防。
根據巫九靈的推測,那五個藥片其他功能不知道,但應該默認她會比她們睡得還要熟且久,照現在看來,她們對她這個老老實實服藥休息的病人也很放心。
隐綽的黑暗中,巫九靈指指牆角的小櫃子:“我有些東西似乎在那裏面,但是我忘記了很多事,并不百分百确定,所以這個險……”
“我去拿。”
賀蘭焰毫不懷疑她的說辭。他解開腰上連着自家陽臺的繩索,手上銀光閃過,很快打開窗鎖,矯健地翻身進屋,前後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巫九靈十分信任地等着那抹颀長的身影再度浮現。
賀蘭焰給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穿回裝備,單手抱着巫九靈迅速返回到自家屋子,才将裝好東西的背包拿過來給她看。
那是一套沾染上烏黑血跡的學生制服。女款,S碼,原本別着學校銘牌的胸口什麽也沒有,只有好幾個別針反複穿紮留下的孔洞。
太陽穴掠過一陣強烈的刺痛,心口的印記又開始發燙。巫九靈面上不顯,她咬着牙壓抑住不适,伸手将衣服整齊地疊好裝好,自己拿着。
“謝謝。”疼痛忽然加劇,巫九靈不得不無聲地忍耐過那一波,才喘着氣繼續說,“放我這裏吧,我直覺……我需要這麽做。”
賀蘭焰無聲地望着她,忽然,他按住了她的手背。
少年的肌膚比她要溫熱得多,手掌也更寬大,很容易就将她冰涼的指尖緊緊握住。
“因為某些原因,我沒辦法直白地告訴你太多。”這是醫院任務劃定的【規則】,如果留有記憶的賀蘭焰或者時卿,不慎将副本、異能、任務等等非自然名詞告訴現在的巫九靈,那麽整個污染源将會一剎那徹底颠覆毀滅,将他們吞噬。
“但是,我用生命向你保證,你可以相信我,依賴我。”
握住她指尖的手動了動,慢慢地調整位置,與她十指相扣。
“現在,看着我的眼睛,聽我講。”
賀蘭焰一手覆上巫九靈的臉,湊近,與她額頭相抵,唇瓣微動。
“你被困在一個迷宮中,但別擔心,這個迷宮設計低劣,低劣到很可能會将設計者自己繞進去。”
——鬼怪自作聰明制定的規則并不是完美無缺,甚至有許多未能填補的邏輯缺陷,而巫九靈無意中其實已經摸索到了将計就計的僞裝方法。
“你已經從雜亂無章的線頭中找到了正确的一端,按照你的直覺走,可以解決99%的選擇問題。”
——即便被副本往死裏針對,但死神依然是神,殘存的實力也有着無論低階鬼怪怎麽努力都跨約不了的天塹鴻溝。
“我和另一個人會幫助你,你可以大膽做出任何推測,或去執行,有我們兜底。”
——有記憶的他和時卿,還有沒被關閉的玩家面板(無道具版),也足夠作為巫九靈的外挂存在。
聽起來雲裏霧裏的話,然而巫九靈眼睛亮了一下。
[卧槽?!死神小姐懂了?我tm一路追更過來的都還有點暈,賀蘭小子究竟在打什麽啞謎???]
分明與小粉團斷了聯系,巫九靈卻開口,像是正好回答了這個彈幕的疑問:“就像是一場游戲,我和你們就是站在迷宮內外的兩方,因為游戲模拟出了屬于祂的監視器,尤其控制着你的言語,讓你很難主動給我重要訊息。我說的對嗎,男朋友?”
賀蘭焰點頭,眼神堅定,給巫九靈準确傳達了這個動作背後的含義。
果不其然,巫九靈長籲口氣,完全明白了。
“就當是一個屬于我們的作弊碼吧。”賀蘭焰與她的鼻尖輕輕相觸,“只有你我知道。”
【規則】不允許他們發聲,但沒有說明,巫九靈不能反過來用言語推測。
因此,看似複雜的命題就被瞬間破解——只要是巫九靈考慮到的情況,她可以不受規則限制地随便講出,賀蘭焰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就能佐證她的想法。
就像是一串本該天衣無縫的代碼,中間出現了一個致命纰漏,自此,全盤崩壞。
大約自視甚高的鬼怪,忽略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