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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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正是流行二八自行車的年代,趙修明的父親是鋼鐵廠的組長,伯父在市政府是副市長秘書,做一些會議記錄之類的文書工作,總體來說,趙家的家庭條件在那時還算富裕。
趙修明的伯父因為學業有成加上本人又傲氣,所以直到他滿月伯父還沒有稱心的對象。随着年齡越來越大,正不知道怎麽搪塞,正巧遇到羅顏的母親,年輕時尚,吐氣幽蘭,兩人又是同城,很快墜入愛河。
“正當談婚論嫁的時候,伯父因為你姥姥被判入獄,後來聽說你姥姥結婚有了孩子,心生郁結死在監獄了。”何悅擡頭眯眼看看天。
“因為什麽?這些你怎麽會知道?”趙詩覓覺得不可思議。
何悅搖頭,“因為什麽卻是只有你姥姥和伯父知道,政府的事那時誰敢打聽?可伯父是為你姥姥入獄的事實毋庸置疑,不止我,羅顏也很清楚這裏的恩恩怨怨。”看着趙詩覓,狡黠的笑道,“你知道政府拆遷你姥姥家時,羅顏為什麽心急答應嗎?并不是什麽條件優渥,而是怕有人調查,當年的事只要翻案,就變成你姥姥的污點。”
“不可能!”趙詩覓看着她,想想羅顏卻是太着急,一時拿不出說辭,只能重複催眠自己,何悅說的都是假的。
“你姥姥自伯父入獄一直心懷愧疚,想要彌補。你小時候一定見過爺爺,卻不一定知道他的腿為什麽斷了。”
爺爺是個古怪的老頭,曾經當過領導的關系,總是板着臉,趙詩覓和他并不親近,除了感官裏有怕的影響再沒多少記憶。
工廠冷卻池裏調出數十條鋼筋,因為不平衡眼看落到下面的指揮方向的工人,爺爺及時把那人推開,他卻被砸在裏面,其中有一條紮進了他的腳踝。爺爺腿腳不便,自此抑郁陰暗。
“你奶奶那時離家出走改嫁了,你爸爸那時也就八九歲的光景,正是玩彈弓掏鳥窩的時候,卻是一夜長大。”何悅露出甜蜜地笑,眼角有細微的魚尾紋。
“那你怎麽說我媽是第三者?”趙詩覓幾度走神,情緒已是要暴走的趨勢。
“你奶奶走後,我們家作為鄰居,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你爸在我家可是吃了十幾年的飯呢,男孩子年齡越來越大,吃得多,長得也很快,我曾跟他比賽吃飯,很是見不得他比我高。”她掩唇輕笑,突然又靜下來,“很快,我們也到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紀,因為我們家對你爸爸的諸多照顧,你爺爺便把這件事全權交給我家人,”她深吸一口氣,“我們那時要是再多一點勇氣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爺爺明知趙家和姥姥的恩怨為什麽要同意爸媽的婚事?”
趙詩覓仿佛戳中她的痛楚,連連苦笑,“就是你爺爺利用了你姥姥的愧疚這事才變得容易。”她看趙詩覓不信,“那時經媒人介紹羅顏确實中意你爸,你姥姥因對不起趙家覺得倆人能成也是好事一樁,可是你爺爺卻懷着另外的心思。”
她嘆息道,“你爺爺利用我對你爸爸的心思介入你們家庭,年輕氣盛又是失去才知後悔,經不起慫恿,一次次的......後來竟是真的一發不可收拾,尤其那時他們還沒離婚我又有了孝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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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最對不起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羅顏,你知道是誰?”何悅問。
趙詩覓略微思忖,猜想大爺爺或是趙闵孝無疑,卻聽何悅說,“你爸這輩子對不起的人,是你。”
“他漸漸忘記很多事,卻是記得你不愛吃苦,他常說你生病要先給糖才肯吃藥,說的多了我便不高興他就默默地把這些關于你都藏在心裏。”
趙詩覓怔忪,沉默良久。
“那年你患抑郁症,怕你不肯見他,好幾次偷偷躲在角落看你,你當他好受嗎?”何悅哭了,顫音道,“你當他為什麽來T市看病?只因得了病存着私心你能看望他!”
她抑郁症那年,除了沈氏夫婦經常來T市看她,身邊一直都是沈安遇陪着,T市最好的精神科病院。
天氣悶熱,一動就是滿身的潮熱,趙詩覓從心底生出寒意,毛孔倒立,渾身戰栗,卻是熱的要命。
到被沈安遇帶走,還在回味何悅說的事情。看着她又發呆,仿佛要沉睡在另外的世界似的。
擔憂地問,“何阿姨和你說什麽了?”
趙詩覓不答反問,“我住院是誰安排的?”
沈安遇疑惑片刻,“是你爸爸,那時他知道裴老師對你很好,便央求她別讓你發覺,你要問,就說是裴老師安排的。”
趙詩覓又一陣沉默,沈安遇發現,她總是要想很久別人說了什麽,行為也有些遲鈍。
疑心探視道,“你為什麽要辭掉工作?”
有一個原因沈安遇不敢想,心裏卻做出最壞的打算。
她笑道,“我是個女人啊,那麽高壓的工作可是會累的,想學學肖衡周游世界吶,你最近找人把我房子賣了湊點路費吧。”
沈安遇握拳輕打她,“開什麽玩笑,沒錢跟大爺要啊,什麽時候沒罩着過你,何必到變賣家産的地步?哪天兜裏只剩下一個鋼镚兒了,就考慮跟了大爺我吧,坐公交到我家,絕不讓你受凍挨餓。”
她笑得更歡,“只怕你那時懼內,更不會收留我了。”
很久以後,她知道這句話會讓沈安遇再不屑用別的女人制造假象,高興亦是心疼。
趙修明的手術很順利,已經從ICU轉入普通病房,趙詩覓偶爾來醫院,但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睡着的。和趙修明沒說上幾句話,卻是被趙闵孝經常糾纏,彎着眼睛露着一口白牙,俯下大半個身體,讨好似的“姐姐,姐姐”的叫個不停。
幾經周折終于瞞下羅顏查到客客母親的下落,這有種趁着熟睡的老虎在它身上剪下心口的毛發膽戰心顫冷汗如瀑布。從沈安遇處得到消息的那天,趙詩覓不知悲喜。
T市郊外有處山,其貌不揚,因為此處含硫酸成分極高,有好幾處溫泉,很早之前便被開發,如今卻是有錢人家修身養性的地方。
雖有溫泉,畢竟在山裏前天又下了一場雨,還算涼爽。茂林深處,鳥語花香姹紫嫣紅間藏着一座療養院。高聳的鐵門前,趙詩覓和沈安遇對視一眼。
負責人一直懷疑地看他們,趙詩覓解釋道,“羅顏女士正在外地開會,最近天氣時常不好,特意派我們來看看有什麽需要。”
負責人冷哼一聲,“羅顏女士沒告訴你們,這是高級私人療養院?設備頂尖,每位都是嚴格培訓且三年以上經驗的職業護工?”
“是是,社會上太多拿臨時工做擋箭牌的企業,當然他們豈能和咱們這比較,要不然董事長也不會把這麽重要的人放心給咱們,對吧?好姐姐,你快帶我們去吧。”
趙詩覓一陣惡寒,差點把沈安遇摁到泥土堆裏就地埋了,深山老林又有幾人知道。不得不承認,他這套還真管用,很快便帶着他們到客客母親的房間。
和五星酒店的差別就是這裏更像溫馨舒适,讓人覺得這就是自己公寓的錯覺。
“她情緒時常不穩定,你探望時間不要太長,我要忙,一會過了點別管我攆人啊。”她看着沈安遇,語氣嬌嗔。
沈安遇連連答應。
趙詩覓手停在門把上,聽得沈安遇說,“你為什麽找這個人?我和你認識這麽多年,她應該和你沒關聯吧?”沒理會他,象征性的叩門徑直進去。
一個女人半眯着眼躺在搖椅上,微紅的頭發垂在兩邊,手上夾着一支香煙,像是沒抽過,燃燒一般的煙蒂完成使命般斷落,她也渾然不知。
“您好。”趙詩覓輕聲說。
女人緩緩睜開眼,一動不動。
“不知您能不能聽懂中國話?”趙詩覓看着女人的側臉試探問道,她靜靜地躺着,微惱,欲上前一步卻被沈安遇攔住,他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沈安遇走近那女人,“羅顏女士讓我們來探望您,這位是她的女兒。”
那女人無動于衷,漫不經心把煙放在嘴邊,“你們回去吧,她不會毀約讓任何人來看我。”
這女人的态度幾乎讓趙詩覓暴怒,不得不攥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
沈安遇握着她的手安撫,正身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了。”
趙詩覓被沈安遇強行帶出去,心裏更是燃着一把火,怒視道,“放手,”掙脫後,便走到那女人身邊,“客客,源客客,她從日本回來就是要尋找自己母親,您難道狠心一輩子不見她嗎?源紗绫女士。”
女人眸光閃爍,将煙熄滅,吞雲吐霧,“我累了。”
負責人說過這女人情緒時常不穩定,趙詩覓也在暴走的邊緣,逐客令一下,沈安遇便拖着她離開。
沈安遇半摟着連續深呼吸的趙詩覓,那女人頭微微偏過來,露出一直隐藏在暗處的另半邊臉,一道疤從鬓角處蔓延到嘴角,像一只粉色的細長蜈蚣趴在那裏,嘲諷地看着你,“源氏和英國那邊都沒找到我,雖不知你們用了什麽手腕,念在你是顏的女兒份上,我不計較,只是你們以後不要再來了。”
“好不容易找到為什麽不讓我問清楚?”趙詩覓再壓抑不住暴怒,對沈安遇大吼道。
她現在的脾氣變得很壞,沈安遇看着她,“先回去再說。”
甩開他的手,賭氣道,“我不回去。”
“我和你說過她是日本源氏家族的一員,身份特殊。源氏都找不到她,你知道我為什麽能輕易把你帶到她面前?”沈安遇認真地說,“你當真以為阿姨不知道不把這件事查清楚你會死心嗎?我不知道她說英國那邊也正找她什麽意思,我卻清楚日本源氏找她的原因。”
“什麽意思?”
他嘆息,拉住她的手腕,“我們先回去,嗯?”
沈安遇帶她回家,卻看到小林旬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她家,小喵歡騰地圍在他腳邊打轉。
趙詩覓臉立刻陰沉,“都說日本是禮儀之邦,小林先生未經主人允許私闖民宅,這是你的做人之道嗎?”
小林旬面露尴尬,轉頭看卧室方向,一陣高跟鞋聲響起,羅顏緊抿雙唇盯着她。
趙詩覓咬着牙關,“沈安遇,想死的話提早告訴我,我好多準備幾把刀。”
羅顏雙手環胸,“口氣不小啊,有那麽懂法的丈夫就意味能鑽了法律的空子,殺人不用償命了?”
“你來做什麽?”語氣不善問道。
“去見了我的老朋友,我不該問問她過得如何?”羅顏瞪着她,一手拍在桌子上,吓得趙詩覓渾身一抖。
“她怎麽進來的?是你給的鑰匙?”她看着沈安遇,充滿戒備。
“你藏備用鑰匙的地方不會變通,随便想想就知道在哪兒。”羅顏哼着鼻子說道。
小時候家裏的鑰匙在脖子上挂着,後來弄丢過一次,便把它藏門周圍,那時身高有限,通常把鑰匙放在低處。
原來她記得啊。
接着說道,“答應我的事什麽時候兌現?”盛氣淩人的看着趙詩覓。
“離婚是兩個人的事,只有我一個人簽字法律不會承認啊,這你比我有經驗吧。”胸口劇烈的起伏,“阿汐和我結婚就算只是為了客客找到源紗绫,我是不清楚你們承諾過什麽,可是她想見自己媽媽有什麽錯嗎?你為什麽非拿這件事逼我離婚?”
被折磨不堪的身體終于承受不住種種刺激,那種嘴角翹着标尺量過的角度,再也沒有力氣。
“而且源紗绫的地址若不是你透露,我怎麽可能這麽順利見到她?我要是直接告訴阿汐,你還有什麽條件威脅我?”
羅顏看着她,搖搖頭捂着嘴角笑,“你怎麽知道那是源紗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