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之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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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這東西沒有比有清淨的多。
T市有我父親的好友,姓慕,慕家的孩子叫若初。從小在大城市生活,每次見他都會給我講解C城未見過的趣聞。他上高中時我還在讀初中,他告訴我一個名詞,同性戀,然後考我英文怎麽念,我揚着眉告訴他後,揉着我頭發一臉悚然的笑意。
那變态被送去美國不容易聯系我,就央求我家人買手機,我爸以我學業為重拒絕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久到我差點都記不起這號人物,T市的慕爺爺拖人給我送來國外最流行的手機型號。
後來受不了慕若初的狂轟亂炸,那手機一直處在關機狀态。
我下樓問房東借到座機給王瑩打電話讓她跟趙詩覓的外婆撒謊。
“我說你們不會私奔了吧,這一個兩個的都不回來,讓我替你們頂包,不是......”
聽筒裏傳出她“就知道你倆有事”的笑意,“明天你什麽都不要問小石子,我和你說,哦,我會帶回去糯米糕和康莊路郵局旁邊那家的糖葫蘆。”
“好,我答應你,哎呀,還是你懂事,哀家很欣慰啊。”
和王瑩通完電話,外面的雪下得漸漸大起來,哈出熱氣搓搓手,天空中浮現出趙詩覓雙手撐着推雪鏟癟嘴的樣子,“你又要抱怨掃雪了吧......”
進入考試月,大雪覆蓋萬物,白銀素裹,校園裏随着老師一聲,“時間到,收卷”再次打破冬日裏的沉寂。
走出教學樓,早已有學生拖着行李箱湧向大門口,腳印和長長的軌跡漸漸被更多的痕跡覆蓋,擾亂早晨才打掃幹淨的油柏路。
“沈安遇!”
我回神,看着趙詩覓一蹦一跳朝我跑過來,手裏甩着鉛筆袋,一圈一圈。三三兩兩商量剛做的試卷的學生頻頻側頭看她,她也不在意。
她站定,仰着臉笑道,“你一會兒幹嘛?我們打算去銀河廣場輪滑,你去不?”
向她身後看去,王瑩和幾個外地的同班同學正往這邊走,高聲問道,“你們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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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最後的寒假,以後去別的城市上學還不知道有沒有這機會和你們玩呢!”
“對啊,回什麽家啊,先玩痛快再說,哈哈!”
學霸捧着化學書,緩緩從他們後面走出來,“後面黑板上的數字一天天減少,多玩一天,你們以後的命運就少十分的好機會,哼!”
大家面面相觑。
趙詩覓的膽子大,雖然第一次學輪滑,卻恨不得腳下踩的是風火輪再長一對翅膀飛起來。
有一群人手牽手繞着滑行,整個氣氛都燃燒起來。
“王瑩,王瑩,咱們也去手拉手!”
趙詩覓提議,向我招招手問去不去,我示意我需要休息。
“對不起。”
一個低低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我看着垂頭喪氣的學霸,說:“這算什麽,男子漢身上有疤才酷,以後有不少女人喜歡也說不定。”
學霸能“賞臉”來,完全是女生們的功勞,三四個女生輪番在他耳邊碎碎念,呃,回想起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一本正經道,“根據剛才的情況,你要失望了,不會留疤,淤青免不了了......”
還好意思說?在場上剛熱完身,想來點新鮮花樣兒,周圍的尖叫和掌聲還沒落下,這厮跟鬼附身似的,手腳不聽使喚只朝我沖過來,要不是我身手敏捷,只挫傷膝蓋和手掌,他今兒就落個蓄意殺人的罪名吧。
“喬學齊,要不是你,我就是全場最矚目的人,你小子別只知道讀書,多學點其他技能可以害死你啊?”
他可能看我沒好臉色,聲音更低道,“剛才謝謝你,謝謝你及時拉住我,要不然差一厘米我的眼睛就磕在圍欄上了。”
想不到學霸在人情世故上腦子還有轉彎的一天,“哈哈,小意思。”
我嘴上謙虛,心裏可是為學霸的突然開竅功不可沒而得意。
“你大學想選什麽專業?”他突然問道。
看我遲疑,恍然道,“你應該沒想過,只要趙詩覓選什麽你一定會跟過去的。”
我推他一下,“去你的,說的我跟小狗似的。”
他斜我一眼,轉移話題,“我決定選醫學。”志得意滿嘴角含笑。
詫異他的專業,說:“你不是喜歡化學?化學家和生物學家還是有差別的。”
他搖頭,說:“醫學研究和生物研究也是有差別的。”
問他以後的規劃,他又不清楚,只說會做醫學金字塔尖的人物。
這麽草率的決定,真的是每道題都深思熟慮的學霸做的?
腿好些了,就跟趙詩覓他們瘋玩去了,學霸卻是不敢再輕舉妄動。
我和趙詩覓乘同一公交車回家,她激動地總結學輪滑的經驗,不時有人上車從身邊擠過,我不得貼近她讓出空間。
她的頭發在我離開時飛起來,我好笑的指着她,“你頭發......哈哈......”
她撫了撫,懊惱道,“冬天頭發有靜電就很煩人,真想剪短。”
剪短?
短發的趙詩覓,是什麽樣子?
我和她認識的第一年秋天,那時銀杏樹的葉子金黃色參半,她因身體特殊情況跟校醫務室要了張假條逃掉體育課。途中我回教室拿護腕,想着裝作教務主任吓吓她,一推開門卻看到她手執筆趴在桌上睡着了,窗外的天空湛藍的能滴下水來,風吹着她的頭發飄飄蕩蕩,光亮也熒熒飛舞,當時好像一下子萬籁阒寂。
我坐在她前面的桌子上,看着她的側臉卻想着她在臺上自我介紹的樣子,高高的馬尾,青澀精致的五官。
“大家好,我叫趙詩覓,在C城某一處剛過了十七歲生日。”
乖戾,不過,幸好她一直理智。
拾起垂下來的一縷頭發,良久。
趙詩覓,我喜歡你啊。
人成長的過程,不斷變化,想法,模樣,穿着......
可是趙詩覓會不會在我看不到的時間裏改變自己,一相遇,我便不認識她了......
新年算作高三繁重學業的小插曲,這個年紀還可以收紅包,還可以放煙火,還可以孩子氣。
裴老師給我買了一件火紅色的羽絨服,穿上喜氣洋洋的,覺得自己像只吉祥物,走在人群中非常跳躍。
這天,趙詩覓要我陪她買東西,不知什麽時候起她說非常喜歡紙雕,那時對這東西的概念就停留在剪紙之類的,可是我還是滿口答應給她買一件做畢業禮物。
她眯着眼睛,說“不用你買,這是我收藏之路的開始,第一步當然得自己邁出去,我只要,你身上的某樣東西。”
看着她從陌生的千張百孔中緩緩走來,異常怪異。哦,原來是那帽子。
“喂,你那是戴的男士的吧?”我問道。
“哦,這個是你的禮物,”她扯下送過來,“吶,給你。”
我手裏捧着那頂帽子不知所措,她太不修邊幅了吧,追上她,倒着走,“好歹也是新年吧,你送禮物也要給個包裝,塑料袋總也行吧?”
“出門的時候忘記戴自己的了,誰知道這麽冷,反正也還是新的。”她伸手揉亂我的頭發,“嘿嘿”笑道,“這樣就不嫌棄了。”
我湊近聞了聞,纖維的味道和,她頭發的香味......
“傻愣着幹嘛?快走啊,你答應替我搞定前面那家店的老板的。”
我戴上有她溫度的帽子,跑過去把她衛衣上的帽子扣到頭上,看着她炸毛的表情追上來,真的希望這個冬天就這樣安靜的不要過去。
新年伊始,高三的學生連最後一個寒假都是短暫的,開學前我和幾位同學去趙詩覓家裏拜年,她自小和外婆生活,相熟的朋友都清楚她的家境,頗具同情,可是她卻從不關心。她把保護的人擁進纖細的臂膀裏,每天活得勇往直前。
她外婆是位開朗的老人,但或許經歷太多,眼底隐隐透着些許黯然,可是依舊不會阻礙她的笑容。
那相似的笑容或許就是她以後愛上那個男人的理由。
“哇,小石子,想不到你品味挺獨特啊。”一位同學驚叫道。
她手裏拿着一個,呃,奇怪形狀的瓦楞紙,周圍還磨得泛起毛邊。
它旁邊安靜的躺着買來的精致紙雕。
“這可是我的寶貝呢,”她笑着,不動聲色的拿過來,小心的放回盒子裏。
“你小時候做的?有什麽特殊意義嗎?”另一位好奇的問道。
她晃晃腦袋,鎖眉一副努力回想的樣子,說:“唔,太久想不起來了,大概是小時候第一次得獎狀吧。”
“哈,确實值得紀念,能留下來真不容易,唉,你小時候第一次得獎是為什麽?”他問身邊的同學。
然後就“第一次”展開情緒激昂的八卦之旅。
那片瓦楞紙的背後,寫着一個字母,雖然模糊了,但我還是能分辨出來。
a......
喜歡在自己的東西上留下記號,和很多去外地旅游的人們在建築物留下“到此一游”道理一樣,仿佛那樣才能證明它實實在在的屬于自己。
小時候,沒學英文之前,“a”是“安”的首字母......
我眼前的景象竟模糊起來,眨一眨眼睛似乎有淚水掉下來......
“安安,安安?”
外婆擔憂地看着我,我趕忙側身接過她手裏裝滿零食的盤子,“對不起,姥姥,冬天穿得厚占得地方也多,哈哈。”
她爽朗地一笑,“這孩子,一會兒你過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我獨身來到她外婆的房間掩上門,趙詩覓屋裏嬉笑的聲音依舊聽得清晰。
“安安,你坐,”待我坐下,她接着說道,“你覺得糖糖是什麽樣的女孩子?”
我渾身輕微一陣,仿佛這位老人已經探破我內心的隐私,但是她要等我說出來,再誇一句,“好孩子”。
“我......她......”
她看我半響,彎着眼睛,“你喜歡她。”
篤定并非疑問。
看我不說話,嘆息道,“你也知道她父母婚姻不和,在她心裏埋下的陰影有多深,你們年紀雖然還小,對情情愛愛正是懵懂憧憬的時候,可我不想看到她這個年紀再碰上幾個付不起一輩子真心的人,讓她心心念念渴望一個溫暖的家的心願給毀了。”
“我......”
“安安,我明白你對糖糖的心思,姥姥陪不了她一輩子,姥姥更希望在你長大成熟之前,在你确認了你們彼此是這輩子交付真心的人之前,你能好好地守着她。”
我其實可以給她一個永遠不會倒塌的家,可是我要怎麽在這位老人,在趙詩覓最珍重的這份沉甸甸的愛面前,承諾。
年輕的愛情,不,是暗戀,悄無聲息地瘋狂增長,不可遏制,卻不得不為了不讓她難過而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有些感情,說出來只會失去。
我把那只很醜的瓦楞紙捏在手裏,一遍一遍的揉撚。
是的,我趁她不注意把它偷出來了,我竟然把自己的東西從她那裏謹慎的“偷來”?只為,只為,我有能力保護她之前,讓她多一個無話不談的知交,讓她醉酒後無意識叫出我的名字,讓她連夢境裏口中呢喃地都是我沈安遇的名字!
都是沈安遇,都是沈安遇......
我,一點都不貪心吧?
我翻出很多小時候的照片,雖然清醒地知道她早已不記得,還是連同那張瓦楞紙一同埋進土壤裏。
今年,我十八歲,和趙詩覓正式認識的第二年冬天,被茫茫的大雪覆蓋了一個不知道需要幾年守護的,自己跟自己的約定。
開學的第一個星期,程冉卿随母親去了加拿大,高中僅存的生活,便圍繞着她的各種謠言暈染開。
有時會把我和趙詩覓牽扯進去,我看着陽光裏她努力做題不問世事的纖小的背影。
只要她在我能夠看得到的地方,我的心,便是滿滿的。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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