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Act-wait』
第十四任諾亞的消息在教團甚嚣塵上。因為成功駕駛方舟平安逃離的亞連·沃克被中央廳來的監察官林克全天候監視,一言一行記錄在冊。而他需要找神田商量的事被其他列項一階一階地擠到了最末尾的位置。
他和神田就維持着這種不遠不近的關系,依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兩天不罵說不上話。談不上更默契,也并沒有退回到頭一天見面相看兩厭的地步。他的發情期未如芙的預料再次駕臨,聖潔的作用便利得出奇,也大概是因為他一直在口服針劑——他沒膽子在護士長眼皮子底下拿針筒或徑直請她幫忙注射。王醫官後來還會偶爾塞些過來,他當土産,餓的時候吃一點,特別好使。他的雨季不來,神田先生的價值就實在所剩無幾。
雨噼裏啪啦地打着窗戶,亞連在船艙裏呆了一小會兒,就罩好團服上的帽兜,起身上了甲板。真實的海波就在他身旁經過,因着夜晚的風雨飄搖顯出層浪逐天高的意味。出海偏偏碰上這樣的天氣,科姆伊室長真是暈的一腦門子好船。亞連警戒了片刻,确認方圓幾百裏都沒有惡魔,閉上了有些脹痛的左眼。他擡起臉,雨滴落在眼睑上滑過頰邊,很舒服。雲層堆砌在低空深一筆淺一筆,活似難以窺測的人心,延向遠處。燈塔在轉,亞連感應到光,睜眼時陸地已顯出粗糙的輪廓。
他看着漂近的凜凜建築,有些心事重重。
「新家」麽……
小腿感到了陣陣鈍痛,仿佛在教團毀滅戰的傷還沒好利索。其實按理說不會這樣。聖潔如同時時維護一臺能運轉多年的一次性機器,總是能把他的身體随時調試到最優的臨戰狀态:一旦他決心留下,有幸未死,神之道化衍成的白色盔甲就能幫他戰至最後。
這場雨大約會下很久。
在船內悶了好久的利娜麗和喬尼出來跟他搭話。
“小心些不要感冒了。”
“不要緊的,科學班做的團服很暖和。”
“亞連最近開始不對我們講敬語了呢!”
“欸?”
利娜麗和喬尼為這種事興高采烈,多少讓他有些意外。原來他們還以為他把他們當外人的麽,真是真是,他只是喜歡講禮貌溫柔待人罷了。不過這話被神田聽到了又會一邊叫着豆芽菜一邊說他僞善者——嘛,這話自己誇自己也委實有些奇怪了。
工作順利完成,他習慣性道謝,換來“不要講敬語啦亞連”這種可愛的反應。
黑教團喬遷新址,不同于原本的環形塔,用了倫敦附近的古老建築。礙于林克存在,亞連分到了相對寬敞的雙人宿舍。有了這位同居人後,他有好一陣都被護士長限制了甜點和下午茶,怕他小小年紀死于血糖太高。林克不為所動地繼續給他烤面包。
他遞給亞連晚飯,囑咐他晚飯過後又要開始新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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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雨潺潺,根本看不出有停的跡象。這地方,和原本一直都是晴天的教團島不一樣,一場雨接着一場雨永遠看不見太陽。再一會兒,氣溫走低就會變成降雪。他扒了兩口土豆,把暖和的湯全都喝了下去。
出發地點已經有人在等。他整理下有些僵硬的臉,露出第一個笑的表情。他身後的林克注意到第二驅魔師的眼神,下意識落後一步跟上了沃克。
“晚上好。神田。”
“慢死了,混蛋豆芽菜。”
船抵倫敦的當晚,他和師父在監視下見了最後一面。庫洛斯·瑪利安将他是十四任諾亞宿主的事告訴了他。
亞連從來沒覺得這世界這麽荒唐。
男人把他摟在懷裏,輕聲問他。
「如果我說你一旦被諾亞的記憶侵蝕了,就會傷害你重要的人,你要怎麽辦?」
他想起了上次他利用道化之帶纏緊重傷的身體強撐起來繼續戰鬥的時候。有人沖他喊這種出血量請不要再任性了——沒用的,他根本聽不見。他沒有任性,他不是不疼,他疼得不得了,疼得說不出話來,而随後心裏升起一股奇怪的寒冷将它們都緊緊鎖死,擺上了讓人飽受折磨的菜單。精神的痛楚永遠置于生理之上。只要他還活着,身體的傷口總會很快痊愈;而心靈上的創傷卻并不如此。真正的殘酷不是他還有機會忍痛為他人而戰,而在于他随時有可能和同伴們立場相悖、再見時只能窺見彼此之間的滾滾狼煙。他已然聽見了破滅的先兆。
亞連·沃克的命運從不肯待他慈悲,頻繁試煉狀況不止;話說回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恩惠,讓他反複确認屬于「亞連·沃克」獨特的人生。
那晚過後,科姆伊室長向驅魔師通報了亞連·沃克确是十四任諾亞的事,要求一旦出現叛變跡象,務必——
“請将我就地抹殺。但是也請各位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向諾亞讓步。十四任如果襲擊教團……”
弦月能夠照亮的只是來路的半程,而不管他願意與否,因覺醒而驟然延伸出的道路只給了他前進的方向。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悲傷與懷憫,生活馬不停蹄的向前飛奔而去,從未給人以喘息。
那以後,拉比心緒繁多看上去急匆匆的總欲言又止,利娜麗強顏歡笑打着馬虎眼,同伴們佯裝淡定紛紛想要安慰他。神田對他的态度驟然調低兩個檔——模樣竟像在生氣,遷怒到別人身上,仿佛跟他搭話都嫌惡。
這種“混蛋豆芽菜”的戲碼只是小菜。亞連扯着自己的格雷姆,沒有搭理他。這次回收聖潔是日常任務。他從随身的腰包裏掏出一塊夾心牛奶糖,緩釋的感覺在味蕾上撞擊開來,讓他由衷輕松舒了口氣。書寫的沙沙聲再起,林克面癱的聲音響着,“亞連·沃克裏今日吃了第九塊夾心奶糖,服用後露出了放松的神情,方舟內部,戰前。另注:請務必跟魯貝利耶長官讨教甜點的制作方法。”
“林克——”
“亞連君喜歡吃糖的嗎?”同行的驅魔師米蘭達小姐終于找到了緩解氣氛的話題。
“呃,所有食物都可……”
“另另注:據沃克閑聊,此為亞洲支部老先生特制土産,閑暇再去打——”
“豆芽吐出來!”
亞連還安撫着突然晶晶亮眼神的米蘭達,就被人扯住領子拉了過去。神田另只手掐住白發少年的臉強迫他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亞連左手抓住他手腕緩緩拽開,把糖頂到槽牙後頭,眼神冒火。
“有何貴幹,神田君?”
林克看了眼快要打起來的兩人,嘟囔抱怨着“真是不知道一天還要吵幾回”,又飛速的記了起來。
“兩位驅魔師進行了一個非常深非常深非常深的大概是法式的深吻,從結果看來,應該是神田優把沃克嘴裏的糖搶走了,下次務必請教——”
“林克先生不要記了!攔住他們啊!亞連君,請、請別打架……”米蘭達抖成一團拉住退魔之劍都快抻出來的白發少年,鑒于神田旁若無人又舔了舔嘴角的大魔王姿态,無意識火上澆油說了幾句——“亞連君沒關系只是打招呼來的”,和“神田君只是喜歡吃你的糖罷了”,以及“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是成年人了”。
亞連收起聖潔,去安慰都快吓得哭出來的女性。他半玩笑地跟她說起英式薯條和小蛋糕的制作方法,話題不知道怎麽就拐到了聖誕将至亞連生日上去了。
糖漸漸化了,神田嘴裏一陣難受的甜膩,看着豆芽沒什麽反應還和女人開開心心地聊天,暗想自己多管閑事。真不喜歡甜的東西,好想喝茶。那白豆芽臉上紳士的假笑真讓人不爽。
“趕緊走,啰嗦不啰嗦。”
長發人說完率先過了出口,亞連被他淡漠的眼神瞅得心驚,招呼米蘭達出門,随即調轉臉,面無表情地戳不會說話的提姆。宣布中央廳決議那天也是這樣,這家夥背向衆人站着,聽見說完斜斜乜他,兩人一瞬短暫的目光相接,神田就涼涼的開了腔。
「這不關我事吧,說完沒有,說完我走了。」
身後的林克清清嗓子,示意他跟好隊伍。他罕見地越過亞連,他毫無情緒的聲音也低得不正常,“我勸你不要跟第二驅魔師扯上關聯——暗戀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亞連沒笑,他低頭瞄了一眼鼓囊囊的腰包,“監察官不放心的話下次幫我準備零食好了。一定要多準備些,寄生型可是餓得很快的。”
去的路上就這麽鬧鬧哄哄的,回來的時候理所應當他倆又吵了一架,氣氛沉重。性格不合到這份上也是奇了。大概那天晚上,他和他腦子都不清醒,可嘆造物弄人呢。
提姆回到教團之後又跑去了師父房間,那地方現在只有一大片血跡和破掉的玻璃。最後一面,名副其實的最後一面。亞連·沃克對庫洛斯·瑪利安的感情向來複雜,這個總是滿身煙味張口美酒閉嘴女人的男人從來不像是好管閑事之輩,因此救他也是別有用心的。亞連對養父的孺慕之情不曾映射到他身上。這男人實在惡劣,一次兩次,總是撒謊,現在連自己的生死之事也滿口荒唐。
幾年前跟自己說讓他別忘了馬納教導的生存銘言的人,是他。
如今跟他說脫下馬納的面具做真實自己的人,也是他。
他不會認同這個強勢介入他生命的人輕易死去,他不僅強,還相當滑頭,這世間于他尚有諸多留戀。美酒,香煙,雙槍和明豔動人的女性。
“提姆,走了。”
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實在沒意思。
會飛的格雷姆在他臉上蹭了蹭,在同病相憐。亞連被它逗笑,狠親了它一口。
“咱們今天去大浴室泡澡啊,有你喜歡的橘子味香皂。”
“我不建議你這時候去大浴場,沃克。這時候。”随後跟上的林克監察官站姿标準,拿本說教的樣子像一位強勢的副官,或者是過分擔憂的母親。
亞連可憐兮兮地看他,“不能給我和提姆留些兩人時間嗎?就算林克頭腦很好用,可得看看氣氛會做人,而且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說到底,身為Beta卻和我住在一起,你也很不容易啊!”
“亞亞亞連·沃克!在走廊上說什麽呢!!”
已經走了幾步出去的白發少年回過身,拖長聲音,遞上邀請。他的笑容明媚燦爛,仿佛并未發生任何不快;然而太過刻意能明晃晃看出就是假的。他的身上一日比一日強烈傳來讓林克膽寒的似乎來自深淵的冷意。
“哈瓦德·林克監察官,歡迎來到俱樂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