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Act-wait』
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
那個小胡子長官魯貝利耶早就想把他關進小黑屋,輪番實驗自白劑自白劑自白劑。亞連強打精神,倚着牆角,不鳥前來逼問的審問官。老頭氣得發抖,胡子一顫一顫的,不慎重地罵道:“你個諾……”
你才是諾亞,你們全家都諾亞!!
這樣的話亞連當然說不出來,事實上他因為一直沒吃飯甚至沒有力氣。
“還是不肯交待第二驅魔師和母體的去向嗎?!”
“那種稱呼——請不要讓我再聽第二遍。”他們有自己的名字。
白發少年人半張臉隐沒在劉海的陰影中,模樣極冷,他發亮的雙眸盯住來人,注意到他臉上的慌亂極其不屑地哼笑一聲。接下來無論怎樣都不肯再出一聲了。男人憋氣地走了。地牢又安靜下來。
被咒符束縛住的兩手沉得很,男孩調整了一下姿勢,靠向另一頭同樣命運的提姆,金黃的格雷姆變得是他的兩倍大,除了情緒還不穩定,是個不錯的靠墊。他起先是想想一下神田和阿爾瑪來的,他們總讓他心裏遺憾、牽挂,然後很多的心酸:愛得那麽深重,他們能相扶到老同眠同穴多好,他們去往的地方曾經響起過鎮魂的搖籃曲,那地方是墓地。他想他如果沒有被諾亞一同拉到神田的記憶裏就好了,如果沒有看見阿爾瑪的靈魂就好了,如果裝作對蓮華之花視若無睹就好了,這樣他或許可以找個人來怨恨,就像是怨恨師父的賬單。然而這畢竟不同,開弓沒有回頭箭。
在提姆身上沒趴多久亞連就回了自己陰冷的地牢牆角,聖潔被咒符壓制無法起效,怪物們就趁機出來興風作浪,體內的火被拱散了。這可真是精制陶瓷,再叫炭火烘一會兒,他整個人都要碎了。但他出不去,也緩解不了,活像戒斷反應。煩躁地輕磕在石壁上,亞連決定想些敗興的東西——在血脈上的靈犀牽引還沒斷幹淨之前。
首先,被缇奇引誘打到北美分部恰好拿千年公墊腳時,他好好踩了那個死胖子幾腳;根本沒出夠氣。
其次,被諾亞暗算看到神田當年的事之後,他原諒他那種暴躁別扭的爛性格——怎麽可能?!
再次,他決定攪進伯爵的兄弟吵架當中去盡量勸和:大家好好坐下來談談不要打仗了;腦子又沒洞。
最後,請讓逝者安息;包括在北美喪生的所有第三驅魔師。
亞連沉吟片刻,覺得還是想想神田優比較好過。
亞連知道神田心裏有別人是很早的事,最早在兩人第一次任務時就隐約有所察覺:重傷也不忘念念叨叨「我不能死,見到那人之前我不能死」也是嘆為觀止。确定,差不多就是那晚。說不明白,但很奇特他能感覺到——那種挂念藕斷絲連不停牽絆,讓人痛苦又迷戀。那感覺并不強烈,收信不好似的時斷時續模模糊糊,此前最強烈的當屬神田去往中國的一次。到約旦後,神田非常煩躁——反正不管在哪兒他都一直很煩躁;這情緒能傳遞過來,但不夠影響到亞連,誰讓有人聲音比他大。在別人腦子裏随便瞎搞并不是神田的強項。他的強項是一言不合直接動手,是面不合心也不和,是固執地切了一切看不順眼和膽敢挑釁者。
然而重逢第一面的感覺是異常柔和懷念,是重錘猛撞腦仁般的心疼,他并沒有因為面目全非而錯認故人。那過去被縫補好,渾身插滿管子,拔掉了向往自由的雙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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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過去只有一線之隔。
亞連當時正在約旦,他沒有去管突如其來的詭異情緒——這很凡常,他甚至鬧不清到底是誰搞的鬼,家裏太多熊孩子——只強力揮擊,跟上缇奇後撤的腳步,于是撞見了一場池魚之殃。
“喂,你醒了嗎?……你呢,叫做「優」,我嘛,我是阿爾瑪!”
這孩子的眼睛真晴朗。
神田的記憶很連貫,所有事完整得就好像是在同一天發生的一樣。他誕生于早上,和第二驅魔師另一位覺醒者的玩鬧貫穿了清晨和黃昏,那場悲情的決鬥則結束于午夜;這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經歷與聖潔的搏鬥。
卵室內霧氣缭繞,燈光不強,兩個孩子流着血倒在地上,難得爽朗地笑出來。清脆的笑聲飄蕩在這深邃的黑暗上空,驅散了兩人初見時的陰霾。年幼的東方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損着。
“別笑了惡心阿爾瑪!”“……你個陰沉男……”“……哭個屁哭!!”
亞連背身靠在刻印着漩渦石刻的方柱後,沒有出聲。燈光好像就在他的頭頂,一團一團的看上去十分暖和,如同他無數次經歷過這一場景。羅德趴在他肩上,俏皮的問他“亞連,不看了嗎?”
他不是正在看嗎?
每一個卵池裏都孕育着一個已經逝去的靈魂,他們原本的軀體被置于培養柱當中,聖潔像蘑菇一樣向外伸出拒絕的小傘,庇護着微弱跳動的軀殼。每一次的同步實驗都在反複的「電擊—瀕死—複生—該死的聖潔」中度過。
亞連的腦子裏塞滿了別人的記憶和情感。
他知道這裏,亞洲支部位于地下長年不見陽光朗空——永遠是漆黑漆黑的。亞連曾經一直站在走廊裏凝視着那個會開滿蓮花的池塘,但這勝景只屬于他自己一個人,只有一次。
亞連曾死于竹林的夜裏,唯一能夠看到的就是深濃的夜色和不斷靠近的月亮,那使得本來不大的晴空愈發逼仄。他的手似乎仍徒勞地向上伸出等待着另只手溫柔的十指合握,等待着那人随後露出的短促害羞與長久幸福的笑容。
「為什麽見不到?我想見你。」
“我愛你,永遠。”
曾經陷入昏迷的年幼孩子醒了。
一旦醒來,就必是新一輪亂鬥的地獄。
亞連或許偶遇了黑教團最落魄的一面。屠殺,肢解,讓孩子背負肮髒的經歷。他們極端且渴慕勝利,沒有人不想活下去;奈何卻在本末倒置的路上越繞越遠。
「如果是優的話,應該了解的。我們一起死吧。」
「不,我要活下去。」
這兩人打起來不荒謬嗎?就因為「優,我要殺了你」和「破壞掉」?
他想,如果馬力能聽見神田此刻的心跳就不會說出你們倆其實很像,你們難道不是一對嗎,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阻止神田優将是亞連此生做的最愚蠢的一個決定之一。
他已經在神田的記憶裏充分見過了。他和阿爾瑪才是——
“我不許你多管閑事!!不要……再打擾我們了……”
“滾開這和你無關!”
他已經受夠這種事了。
“請好好看着阿爾瑪的臉,好好聽他說話啊。他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我是完全…不……知道啊………”
“豆……芽菜?”
六幻捅了對穿,白色翅膀正在劇烈地侵蝕着,能量像是長了倒刺往裏抓撓,比起疼,更強烈的感覺是碎裂。腹胸,肩膀,頭頸,乃至靈魂。豐沛的信息素在身體裏炸裂,覺醒簡直愉悅,一寸寸敲碎骨頭一刀刀淩遲肉體。阿爾瑪的攻擊也沒有停下,他從前就是個大哭包,看着神田,淚水不止——一定要破壞掉才能結束。
亞連沒再發動聖潔。他的手扶着神田的肩,将他推離了身邊。他很高興這人終于冷靜下來,終于肯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不必兩敗俱傷的方法。悲傷的經歷請不要再想了,再想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請相信他并沒有惡意,這願望過于天真但他想所有人都能得救。不要因為悲傷就放棄堕落變成惡魔,只要兩個人都活着,總有一天是能夠在一起的。
于彼此而言,對方都是唯一的道路。
真是難得。啊啊啊,肯聽別人講話了。亞連這樣想到。
他們才是靈魂的伴侶。他們上輩子就在相愛,一生下來就彼此相連分享苦難。所謂的信息素不過是可笑的悖論。
他一生都在找她,都在固執追尋着真相。
他為了她而努力生存着。他情願被束縛着,一直不肯結束。
他熟悉她最好的年華,也親手将他分崩離析。
比起被束縛兩世的人而言,神之結晶對他太過恩慈。幫他站立,幫他躲過必然衰敗的命運,幫他成為自己的方向。
「馬納,如果左眼看不到我也要繼續成為驅魔師,和夥伴一起。馬納,你會支持我吧?」
阿爾瑪曾經問過他,你也是優的朋友的嗎?
是呢,我是神田的朋友噢。
“記得我們第一次出任務的地方吧?那就是落點。我會打開門的,”帶着他逃吧,不要回來了,“能救他的只有神田一個人了。”
神田曾經并不理解為什麽有人會在漆黑一片的生活裏仍然嘿嘿的傻笑着;亞連曾經也不明白,但現在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他放開神田,沖對方露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他的內心仍然死死拽緊不肯放手,亞連覺得這大概不是他本身的情感,它太過沖動動搖,滿是不舍,亞連自己理智而清醒。
「亞連·沃克。謝謝……」
那人最終還是有好好記得別人名字的啊,笨蛋。
他們的身影從巨大的光門處消失了,仿佛掙脫枷鎖的米迦勒,而将神明之劍留給了世人。亞連捏緊手裏神田交給他的六幻,心念一動捏碎了方舟的光門。零散的光塊跌落,好好掩蓋了他的顫抖,他并不後悔,也不曾遲疑。他守護他應當守護的。
憐憫有什麽資格可講呢。
這不過是他作為亞連·沃克所有堅持的起點罷了。他誰也不是,只是他自己。他不夠愛這個人,他的世界有更加重要的部分無法割舍,他的心太大給不了那個人最好的感情索性也就不要勉強。
但是請寬恕我自私的願望,就算讓我錯過他也請不要讓我忘記他。
他不要放棄屬于亞連·沃克的人生。
亞連·沃克決定了的事,言出必行。
離開這兒以後,請一定要,幸福的,不為誰拘束的,自由的;
請給他一個結局。
請一定要——活下去。
永別了。
“不管是諾亞還是教團,我決不允許對他們出手!想要找人,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end是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這裏打,後來第二章寫完我感覺整個人都灰蒙蒙的(不能一人死!)。想了很久,決定還是這麽結束的好。這對他們來說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再寫下去,所有人都會在OOC的路上一去不回了。
事實上按照一開始的預想後邊是還有一整章,我也的确寫了。然後在和基友讨論的過程中逐漸确定了這種想法。第二驅魔師整個故事對我的沖擊來說太大,很難說是什麽心情寫完的第二章最後一節,這一節比我想象中要短很多,沒看過故事的保證看不明白【我有這個自信!【喂
當然我寫的後邊這部分也會放出來。當做一個簡短的番外吧。
謝謝各位看我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