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Babelism』
『Babelism』--(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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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
亞連·沃克有時候實在高興任務不斷,忙碌的工作讓他很少自尋煩惱,尤其是內外交困時期。「十四任」正在覺醒,林克的監視套話沒有停止,莫名詭異的第三驅魔師,各地惡魔的騷動;決戰将近。相比之下他的私事便多少不關緊要了。
那天的火并沒升起來,然而卻把所有的柴悶成了暗燃着的炭,唯恐他錯過了奇妙的發情體驗。他收着科學班和亞洲支部不同的“手信”,對中央廳的“饋贈”愛答不理,在林克眼皮子底下藏東西,沒有像上報逐漸加大的劑量一般,相反,處于劑量遞減的戒斷後期。
頻繁的任務讓他又錯過了兩次定期體檢,他和神田作為攻擊性最高的兩位,總是最忙;他也極乖覺地對此事捺下不提。
亞連至此體會出單親家長的些許況味來。
那之後,出于戰局的需要他受命前往約旦:當然是和神田一起。同行還有兩名第三驅魔師。
“沃克!注意後續連接!!別沖太快!!!”
通訊器那頭在吼,被追得稍微氣喘的白發少年緩了口氣,大量惡魔還在聚攏。持劍的右手一瞬震顫,他分心瞟了一眼,道化之帶善解人意地将武器與胳膊纏個死緊。亞連短促地挑了一下嘴角,再度迎了上去。
這次任務有些類似于惡魔清除計劃,驅魔師和第三驅魔師搭檔分赴世界各地,配合教團的結界部隊,務求在同諾亞決戰前将雜魚盡數過濾。
任務發布後,他和利娜麗去接神田直接去伊斯坦布爾。那人之前回了亞洲支部護理六幻。他們從門裏出來正好碰見科學班的各位,蠟花熱絡地上來問上次的糖餡團子如何。亞洲人特別是女性,在鼓搗吃食上有天分多了,“謝謝惦記,上次的禮物很好吃,蠟花小姐真賢惠~~”
“是嘛,你喜歡就好,不要這樣誇我……”
“沃克,現在沒工夫敘舊,趕緊去找神田,任務在身。”第三驅魔人不應景地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
兩撥人,神田與支部長一起,正好在走廊碰見。利娜麗一如往常地上去招呼,神田的表情不爽未消就換成了詫異,“沒有沒有,神田這次還是跟亞連一起,我要去希臘”,女孩解釋道;亞連半側着身子沒有接話。他不舒服地抿了抿唇角,似有若無地香氣讓人尤其煩悶,他的目光越過長長的走廊最後落到他曾經鐘情的池塘,仿佛在凝視必将到來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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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沃克先生?”
“蠟花小姐今天也一樣漂亮呢。”幸好被蠟花的聲音拽了回來,亞連順着接了一句,掩飾性擦了擦鼻端,緊走兩步跟上了停下的另兩人。
第三驅魔師已經在門口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當然只有和沃克不對付的那一個;他大概認為背負神之結晶是件特別輕松的事,他比他們更渴望戰鬥蒙受神恩,卻只能靠自身的惡魔化來吞噬而非消滅惡魔,他們為了這場勝利甘願以身飼魔。
然而,勝利一旦到來——
“亞連?”
同行的唯一女性注意到白發少年一直不住地擦鼻子,貼心地問他。少年搖搖頭,坦誠自己有些花粉過敏,一會兒就沒事了。
神田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他接到,“沒事。”
浴場那次談話過後,他和神田只有一次對打,固然是由于他倆時間都不多,也是亞連在不自覺的躲閃,交流次數便每況愈下。亞連将之定義為自然本能遭到拒絕後的幼稚反應。
他在恢複期和神田的師兄,馬力,練手的次數更多。那人眼睛看不到,單憑聲音戰鬥,武器是裝備型的弦和無數優美的交響。長達十年的後天失明讓他聽覺異常靈敏,能聽見所有人的心跳,也生出一股體恤式的溫和與成熟。沃克在跟他結識後更愛和他一起活動,他比每日參悟定修的神田更沉靜而富禪性。
只是,這位大個子俨然神田的老媽子哥哥,總是用一種看破紅塵的口吻勸導他,哄誘說神田的靈魂是在黑暗中困厄太久本質上仍是需要溫暖心靈善良的小孩。亞連被他的口氣逗得不行,禁不住看向神田,于是兩人目光激烈對殺,沃克遂被大個子摟住哄孩子一般安慰“亞連乖不跟他一般見識啊亞連乖”。
哪裏像孩子了!
亞連閃過六幻故意掃過的刀尾,沒有多吵,捏了捏鼻翼,不再發呆,照部署再次加快速度,兩三下又沖到了前鋒的位置。
“神田你給我呆着,負責保護結界班才是你的任務。現在在打仗,”前線指揮官阻止了也想沖上去的神田優,“他的話,不需要第二驅魔師去多事。”
後一句話,這位北美分部的指揮官已然關了自己能夠公放的麥克。
神田抖動刀身沖他砍了過去,一名lv2在男人身後爆炸,指揮官得意的哼了一聲,扭開麥吼着叫結界班注意鞏固結界,注意一般平民避難。這是進駐約旦的第三天,但戰争的推進速度比預想中快太多,雷達上紅點分散,像一張大開的巨網,正絞緊收縮盼望新一季的捕獲;一個紅點代表了一個正在活動的戰士,而這支徑直楔往敵人心髒的利器,它最鋒利的箭尖是已經交替沖鋒了第六輪的白發少年。
沃克氣息不穩,劇烈的喘息從電波這頭傳出去,“一、一般平民發現,兩名,請求支援!……好了好了,沒事的,咱們很快就能回去了不哭啊……”
孩子仍在哽咽,不止地叫着爺爺。然而他在救他的這個大哥哥臉上發現了星星,好奇地止住了淚水。
“等一下喲……”
他沖孩子安撫地笑了笑,從腰包裏掏出幾枚新的糖果,糖紙被壓出了褶皺,并不影響它甜蜜的口感。沃克環顧四周,将狼狽的幸存者摟緊了護在雙臂之下。
“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啊,喬嗎?親愛的喬,咱們來做個游戲,賭糖果的喲,我說結束前,要好好閉上眼睛……”
“亞連·沃克,回陣營來!驅魔師收縮!!重整陣營!”
巨大的煙塵自遠方升起,整個約旦都在顫抖。多少人都在向着這個方向朝拜祈禱,堅定信仰不曾背棄,用一生的時間去履現它的榮耀;然而這個世紀聖人誕生的地方,卻從未享受過它應有的安寧。
約旦的巨型惡魔比想象中更多,總部發信來說敵軍還在大量增殖。地圖上的一個又一個紅點很快被惡魔的洪流逐個拔除,最先頭的前鋒瞬間淪為一支孤軍。岩壁上環繞出現新一批lv3,合圍沖下山谷。白發驅魔師單膝跪在地上,大口換着氣,重新發動聖潔形成銀白色的巨大甲胄。
他當然聽得到全線收縮的命令,但為了找這兩個幸存者行跡已經太過縱深,甚至甩開了人形雷達林克和提姆甘比。周遭巨石聳立,相類的岩壁剝蝕嚴重,是風蝕地貌特有的粗糙感,狂風呼嘯而過,肖似魔鬼正在發出吼叫。
路癡世界之王·沃克·能回得去才有鬼呢·先生,一如既往的,迷路了。
頭兩天,「連接」多少管用,提姆和林克也好好跟着,他多繞兩圈就能轉回去。
但第三天的沖鋒開始後,第三驅魔師作為兩翼的清道夫漸漸展開,鋒線拉長推進加快,生還者搜索範圍擴大,已經在出發前十幾天自主戒斷了藥物抑制的亞連常被似有若無的味道幹擾而偏離主線。他和神田的「連接」被更強烈更具侵略性的感應排擠掉——他曉得自己曾經諾亞化過,記憶出現了斷層,而諾亞化是他能感知到某個宿敵的唯一途徑,就像是雙胞胎間存在的心靈感應。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隊伍行進的後繼無力:不祥預感因而愈發強烈。
「請千萬将諾亞臨戰納入對抗的決策因素。」
他半天前是這樣上報的。
然而進軍方向沒有任何偏折,速度也沒有回落:這位北美分部來的男人有自己的考量和極其大開大合的作戰風格。北美人這種莫名的自信讓沃克少年心膽發寒。
沃克無法說得更多,他唯一慶幸的是有結界班和神田優壓陣,好讓這場孤軍深入顯得不那麽急切而倉促。
一層又一層的高階惡魔碾壓過來。
保護性的咒符随着第三驅魔師的吞噬開匣應聲魚貫而出,在人類附近形成一層泛白的光圈。以第三驅魔師為軸心的巨影猛得打開,黑色的泥淖像是水草豐沛的沼澤收容了範圍內的所有惡魔。亞連腳下漾開徐徐水波,那些被淹沒的靈魂堆疊爬上來徒勞的攀住他的手腕肩膀,樣子像水底升起的淤泥。
「救…救……我…………」
被吞掉的靈魂正在消逝。
“呃!”
“大哥哥,眼睛!”
第三驅魔師及時趕到,又救了他一命。
“哎呀哎呀,惡魔的靈魂很痛苦吧,你能看見還真是便利讓人羨慕呢!就這樣被吞掉不會有事吧~”
“……你怎麽想是你的自由,”白發驅魔人笑眯眯地看向他,揮手揍人順理被按住,“但那種想法是鄙人禁語,煩、請、不、要——講給我聽。”
也許是過度吸收了惡魔,第三驅魔師渾身散發着一股死亡的腥臭氣,淪為了人類與惡魔的中間狀态,他們的味道讓沃克極為不快。亞連無法阻止他們走上戰場,卻無法否認他們在陣地攻堅戰上戰績彪炳,但他更關心那些被泥沼吞噬同化的靈魂——只有驅魔師的聖潔才能給予惡魔靈魂的解脫——全面戰争陣線太長,僅有的十幾位神之使徒在大範圍殺傷力上只能敬陪末座。
亞連·沃克的左眼總在刺痛。
他已經很久沒在教團、當着別人面,提起過惡魔靈魂怎樣怎樣,因為如上情況并不是第一次發生,而是總部合并後的常态。教團中的大多數都對惡魔和諾亞深惡痛絕,即使或相信他或明白的托詞,也不會過多的一再體諒。他與他們的信仰不同:第三驅魔人侍奉的是他們的神明,沃克遵從自己的心;他們想要勝利及複仇,亞連渴望寬恕與救贖。
道不同,姑且相與之謀。
亞連覺得或許他從來不曾真正領悟到薔薇十字的深重和寡情,驅魔師是晉獻的犧牲、是需要絕對純淨無二臣之心的黑羊,他們是武器是工具,從來不應當獨立思考和擁有自己的訴求。
可悲的靈魂難道僅僅只是惡魔嗎?
亞連不憐憫自己,但看着「恩重」加身的驅魔師部隊,他最近常忍不住這麽想。
——瑪利安師父向來對教團絕口不提。
第三次的合縱連橫結束在這一日的傍晚,沃克沒有直接參與最後一次遠襲,他的體力過分透支,負責留守營地。後續收尾的是一身火氣的東方人。等到他踏着月色回到恢複了祥和安寧的營地時,正輪到亞連戒備。
他挂在高聳的岩壁上瞭望,左眼持續發動,不知道已經多久了,臉色極差,尤其疲倦。他單手持劍,空蕩的身體左側藏在白色披風下頭。夜裏驟涼的風鼓起了他銀白的軟甲,如同一張滿漲的巨帆,不知會将這艘海輪帶往何方。
神田又想起亞連在會議廳那個滿是企望懇求的目光,想起浴場裏他濕漉漉朦胧胧的眼神。這場艱苦卓絕的戰鬥于他意義非凡,他努力試圖證明自己的立場,一直在努力尋找可以拯救更多人的方法——即便只是徒勞。
亞連·沃克身上的海洋氣息一貫三分克制四分壓抑,假模假式,顯得光耀熠熠溫和可親。然而就算北大西洋暖流澤被西歐,真正的大洋總是詭谲澎湃又不近人情的;她喜怒無常,冰冷似鐵,也熱情如火。
亞連·沃克其人,就是如此。
神田優清楚的知道,這個人總有一日會與他們分道揚镳。
他本能上渴望他,但從本性并不完全信任亞連·沃克,他總要離開——就差一點,他就徹底接納了他——離開,離開這裏,這裏不是生長的沃土。
他們都在過度追尋虛妄的真相。
而這條路,向來只容許單騎獨行。
交班的時間到,亞連抖落一身寒氣,收回退魔之劍,張開鬥篷直接從高處跳下來。少年的身影仿佛展開雙翅的巨大禽鳥,離群索居,義無反顧。
那人看見他,別有深意地眨眨眼,然後轉過臉去與尾随的監察官說話。
東瀛驅魔師徑直進入營地,當作沒看到,亦不再分神去關注。這二人擦肩而過,如同兩條相交的直線,此後不再回首言舊。
岩丘影影幢幢,戈壁荒涼異常。然而星幕低垂,舉臂可探,這是個自然賦予的極致壯美的夜晚。
這天夜裏亞連做了一個夢。晴日,他身處廣闊的淺海,目及所見透亮的沙灘和熱帶風情的椰樹,溫暖的陽光烘烤着清澈的海水,波光粼粼的洋面像極了成熟的金色麥田,風一過,麥浪滾滾。不遠處炊煙袅袅,間或傳來常青樹隐約的澀味兒。那畫面極其真實,仿佛切身經歷,卻被封印在靈魂深處。
有人與他親切招呼。
那男人身上的煙味馥郁濃烈,散發着灼人的寒氣。鐵與血在扭曲融合,像是一艘埋葬了無數姓名的鐵鏽沉船,周身破損,但依舊能窺見當年的聲勢煊煊。
“好久不見,少——年~”
他笑着說。
※
亞連知道神田心裏有人是很早的事,最早要追溯到兩人第一次任務時:重傷尚不忘念念叨叨「我不能死,見到那人之前我不能死」;那時他覺得羨慕,有想望,有信念,即便神田優這個人渾身上下都寫着心如死灰。确定——是在「連接」穩固之後。挂念藕斷絲連不停牽絆,讓人痛苦又迷戀。它并不強烈,收信不好似的時斷時續模模糊糊,此前最強烈的當屬神田去往中國的一次。到約旦後,神田非常煩躁——反正不管在哪兒他都一直很煩躁;這情緒能傳遞過來,但不怎麽礙事。在別人腦子裏随便瞎搞并不是神田的強項。他們倆極相似的一點是依靠情感直覺多過理性邏輯。
神田優與死生故友倉促重逢,第一面的直觀感覺是異常柔和懷念,是重錘猛撞腦仁般的心疼,他并沒有因為面目全非而錯認。那過去被縫補好,渾身插滿管子,拔掉了向往自由的雙翼。
他與沉重只有一線之隔。
亞連當時正在約旦,他沒有去管突如其來的詭異情緒——這很凡常,他甚至鬧不清到底是誰搞的鬼,家裏太多熊孩子——只強力揮擊,逼退缇奇,将諾亞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牽引。他背後倚靠着整個約旦陣營,扶着受傷的第三驅魔人,未經允許在營地中央張開了白色的光門;然而指揮官沒有領情,态勢緊縮,結界班死死撐着,像把一個巨大的龜殼覆在頭頂。
亞連也許有片刻的心寒,但被缇奇、被高階惡魔驅趕,很快将瑣事置于腦後,莽撞地闖進了事先被做好的陷阱——他介入了神田與他的命運之子中間,喚醒了第三驅魔師「母體」。
他被拉入了第二驅魔師的回憶裏。
“喂,你醒了嗎?……你呢,叫做「優」,我嘛,我是阿爾瑪!”
這孩子的眼睛真晴朗。
所以說,原來就是他麽?
神田的記憶很連貫,所有事完整得就好像是在同一天發生的一樣。他誕生于早上,和第二驅魔師另一位覺醒者的玩鬧貫穿了清晨和黃昏,那場悲情的決鬥則結束于午夜;這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經歷與聖潔的搏鬥。
卵室內霧氣缭繞,燈光不強,兩個孩子流着血倒在地上,難得爽朗地笑出來。清脆的笑聲飄蕩在這深邃的黑暗上空,驅散了兩人初見時的陰霾。年幼的東方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損着。
亞連背身靠在刻印着漩渦石刻的方柱後,沒有出聲。燈光好像就在他的頭頂,一團一團的看上去十分暖和,如同他無數次經歷過這一場景。諾亞的人偶趴在他肩上,俏皮的問他,“亞連,不看了嗎?”
他不是正在看嗎?
每一個卵池裏都孕育着一個已經逝去的靈魂,他們原本的軀體被置于培養柱當中,聖潔像蘑菇一樣向外伸出拒絕的小傘,庇護着微弱跳動的軀殼。每一次的同步實驗都在反複的「電擊—瀕死—複生—該死的聖潔」中度過。
亞連的腦子裏塞滿了別人的記憶和情感。
他知道這裏,亞洲支部位于地下長年不見陽光朗空——永遠是漆黑漆黑的。亞連曾經一直站在走廊裏凝視着那個會開滿蓮花的池塘,但這勝景只屬于他自己一個人,他也知道這勝景的因故。
他曾想那人是誰呢,無論如何都想見一面,為什麽不出現呢?她總該知道有人一直等着她吧。
「為什麽見不到?我想見你。」
亞連曾死于竹林的夜裏,唯一能夠看到的就是深濃的夜色和不斷靠近的月亮,那使得本來不大的晴空愈發逼仄。他的手似乎仍徒勞地向上伸出等待着另只手溫柔的十指合握,等待着那人随後露出的短促害羞與長久幸福的笑容。
「我愛你,永遠。」
這是世界上任何語言都表達不出的執着。
他明白這種感受,「我想見你」,這沖動、這企望超過了一切,超過了自己,超過了“礙事”的甘苦兄弟,成為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阿爾瑪是他丢不下的罪,他越是想見那位女性,就越是泥潭深陷。
如今,「連接」支離破碎,他已經漸漸感覺不到那頭傳來的情愫。時間過去太久,戒除又過于激烈。他現在只隐約覺察出神田內心被冒犯的屈辱,以及背負同伴、背負唯一同伴性命的罪惡感。
陷入昏迷曾經年幼的第二驅魔師幸存——實驗體,醒了。
亞連猛然偶遇了黑教團最落魄的一面。屠殺,肢解,讓孩子背負最肮髒的經歷。他們極端且渴慕勝利,沒有人不想活下去;奈何卻在本末倒置的路上越繞越遠。
他想,如果馬力能聽見神田此刻的心跳就不會說出你們倆其實很像,你們難道不是一對嗎,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十年前那場未竟的厮殺已然擊鼓再開。
“我不許你多管閑事!!不要……再打擾我們了……”
“滾開這和你無關!”
而阻止神田優将是亞連此生做的,最“愚蠢”的一個決定之一。
他已經受夠這種事了。
不斷的厮殺,不竭的悲劇,明明只要能停下來好好解釋好好傾聽,就能斬斷厄運的鎖鏈。悲傷的經歷請不要再想了,再想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亞連擋在攻讦的雙方之間,不再發動聖潔,固執地解除了武器。
他很高興這人終于冷靜下來,終于肯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不必兩敗俱傷的方法。
請相信他沒有惡意,這願望就算過于天真但他想所有人都能得救。不要因為悲傷就放棄堕落變成惡魔,只要兩個人都活着,總有一天是能夠在一起的。
于彼此而言,對方都是唯一的道路。
真是難得。啊啊啊,肯聽別人講話了。
亞連這樣想到,然後劇痛席卷過來,吞沒了他的頭頂。
暴怒中的神田遲了幾秒才意識到豆芽菜溫熱的血漫過了自己裂開的虎口。聖潔解除的淺綠色光零星殘餘。他震驚中恍然覺得有什麽急劇斷裂,像是半個靈魂出竅從此再無影蹤,又或是生當壯年被謹告壽數折半即将故去。
他愣愣地看着亞連握着他的肩,将他推離了身前,沉重地摔到地上。捅穿腹部的六幻被緩慢抽離,也好似帶走了白發驅魔師胸口殘存的生氣。白色翅膀劇烈地侵蝕着,能量像是長了倒刺往裏抓撓,比起疼,更強烈的感覺是碎裂。腹胸,肩膀,頭頸,乃至靈魂。豐沛的信息素在身體裏炸裂,覺醒超越愉悅直奔痛苦而去,一寸寸敲碎,一刀刀淩遲。
而神田跟随他的話語斷續的指引看向了匍匐在地篤言要殺了自己的友人。
阿爾瑪的攻擊沒有停止,他從前就是個大哭包,看着神田,淚水漣漣——一定要破壞掉才能結束——如果不問就永遠不可能知道他真實的想法。
不是為了徹底毀滅人造人的悲劇麽?
我們上一世原來相識麽?
神田問出來,他心中浸滿莫名的悲戚,恍惚覺得已掌握個中罩門,又無法言說。神田曾經并不理解為什麽有人會在漆黑一片的生活裏仍然嘿嘿的傻笑着;但這的确是某些人的生存之道,比如阿爾瑪,又比如這位被他拿聖潔捅了一刀強行覺醒成諾亞的亞連·沃克。
這幾乎讓這位強心髒生出一股罪孽深重來。
“豆芽!”醒來!糾正我!
“沃克!”神田的聲音低得近乎耳語,他被盲目濫用力量拖得近乎枯竭。
「為了重要的人,殘量,請不要再算錯了。」
相比十四任尖銳刺耳的狂妄笑聲,他更懷念少年狡黠的壞笑,懷念他的制式笑容,懷念那一晚他孤高而懇求的神情——“請不要留手,請殺了我”,他這麽說。
“豆芽菜!”
這兩人被阿爾瑪自爆的沖擊掀了出去,直接受力的神田優像摔壞的陶土碎成一塊塊的,失去了意識。
等他再次連上神智,便只看見去諾亞化的亞連·沃克,抱起炸得只剩第二驅魔師最核心一段軀幹朝自己蹒跚。無數惡魔從身為「母體」的阿爾瑪身上蹿出來将他推遠,于是不穩定的退魔之劍再次出鞘,繃帶纏緊虛弱的軀體。他躲開重重荊棘,不對過往置喙,撈起神田尚未完全修複的身體——他還不能動——沖他露出一個短促而鼓勵的笑容。
“記得我們第一次出任務的地方吧?那就是落點。我會打開門的,”帶着他逃吧,不要回來了,“能救他的只有神田一個人了。”
他說道。
他那些想法、顯而易見的念頭便随着這笑傾瀉出來——坦蕩得令人心酸。
神田能回答的只有一句蒼白的謝謝。
聖潔發出爆裂的光,砍斷了母體與惡魔間的關聯。神田擁着阿爾瑪落向那扇巨大的光門——他已然預感亞連·沃克會受到的遭遇,他們都清楚,然而他要首先給過去一個了結:阿爾瑪時日無多,宿怨深結。
他們的身影最終從巨大的光門處消失了,仿佛掙脫枷鎖的米迦勒,将神明之劍留給了世人。亞連捏緊手裏神田交給他的六幻,心念一動,捏碎了方舟的光門。零散的光塊跌落,好好掩蓋了他的顫抖,或許出于心理,或者源于強弩之末的身軀。
然而他并不後悔,也不曾遲疑。他守護他應當守護的。
憐憫有什麽資格可言呢。
比起被束縛兩世的人,神之結晶對他太過恩慈。幫他站立,助他躲過必然衰敗的命運,允他成為自己的方向,許他一段一生都不再會有的光景。
他看到了阿爾瑪被鎖住的靈魂,是神田心心念念的上一世的戀人,而她寧願與他同歸于盡也不肯直言思慕,不肯将這人為的悲劇繼續下去。亞連幾乎有些酸楚的想,神田或許這輩子都無法知曉真相。
即便他一生都在找她,都在固執追尋着真相。他為了她而努力生存。他情願被束縛,一直無法結束。
他熟悉她最好的年華,也親手将他分崩離析。
他們才是靈魂的伴侶。他們上輩子就在相愛,一生下來便彼此相連分享苦難。
所謂的信息素不過是可笑的悖論。
阿爾瑪曾經問過他,你也是優的朋友的嗎?
是呢,我是神田的朋友喲。
“亞連·沃克。謝謝。”
那人最後才說——他可不是為了聽這個才大包大攬的;他少那句感激嗎?
這不過是他作為亞連·沃克所有堅持的起點罷了。他誰也不是,只是他自己。他不夠愛這個人,他的世界有更加重要的部分無法割舍,他的心太大給不了那個人最好的感情,索性也就不要勉強。
其實嚴格說起來,他是為了阿爾瑪,為了惡魔化的第三驅魔師,為了斬卻「連接」。他無法心無旁骛,做不到心無挂礙,所以只為這一樁活。
這樣想的沃克少年不合時宜地微微彎起嘴角。
無論如何,你只是我單方面的命運。
所以請寬恕我自私的願望。
他不會放棄屬于亞連·沃克的人生。
亞連·沃克決定的事,言出必行。
“不管是諾亞還是教團,我決不允許對他們出手!想要找人,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離開這兒以後,請一定要;
請給他一個結局。
請一定要——活下去。
不要回來,這裏并非沃土。
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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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是打算有第三部分的,名字是『Ocean-gray(銀灰)』,但最後想想還是作罷。維持現在這種感覺就好︿( ̄︶ ̄)︿,不再要求更多了。
※第一次就寫成偏BE,我有罪,我忏悔。下次會打死賣糖的的←雖然基友管我的糖不叫糖,叫Flag。
※關于「安納克裏昂之詩」,是随便百度來的,意味代表了美酒與色情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