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Babelism』
『Babelism』--(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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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
黑教團喬遷,新址位于倫敦附近的一座孤島。礙于林克存在,亞連分到了相對寬敞的雙人宿舍。有了這位同居人後,他被護士長限制了甜點和下午茶,生怕他小小年紀死于血糖太高。林克不為所動地繼續給他烤面包做甜點——興趣相合這點最贊了。
監察官遞給亞連偏甜口的晚飯,囑咐他晚飯過後又要開始新的任務。
窗外雨潺潺,根本看不出有停的跡象。這地方,和原本一直都是晴天的教團島不一樣,一場雨接着一場雨永遠看不見太陽。再一會兒,氣溫走低就會變成降雪。亞連扒了兩口土豆,把暖和的湯全都喝了下去。
新總部問題層出不窮。亞洲分部敵襲後,總分部間聯系增強,人事調動很是頻繁,也就格外人多嘴雜。他被認定為十四任的事雖然囿于上層,但通敵嫌疑到需要中央廳派專門人手二十四小時監視,亂七八糟的念頭說法甚嚣塵上。亞連拿出小醜藝術家的專業精神來,一門心思撲在任務和訓練上,對流言和注目冷處理,回以微笑。
他想起師父跟他說起讓他摘掉馬納式的紳士笑容,更加從容更加小鬼頭的活下去,可五年後的時至今日,面具與本性根本無從分起。
他一直都是他,在被喊做「臭雜種」的年幼,在被尊稱為「沃克先生」的後來,他最深沉的靈魂從來都沒有改變——他依舊是十幾年前那個籍籍無名的小醜,懶得笑,渾身青白摻雜,做着馬戲團最下等的工作,且熱衷于抽那該死的命運嘴巴。
這是他的一貫做法。
沉默的倔,微笑着拒絕,非暴力不合作,不想讓某些想當然活得太舒坦。大人了,總不指望老用武力解決問題。沃克家從來不好欺負。
這更是他一貫的态度。
他到時出發地點已經有人在等。沃克整理下有些僵硬的臉,露出第一個笑的表情。他身後的林克注意到第二驅魔師不悅的眼神,下意識落後一步跟上。
“晚上好。神田。”
“慢死了,混蛋豆芽菜。”
那晚過後,這種“混蛋豆芽”的戲碼只是小菜。他也實在懶得在诨名上再跟神田喋喋不休。所謂的那晚,是科姆伊室長向全體驅魔師和教團上層通報了亞連·沃克确是十四任諾亞宿主的事,要求一旦出現叛變跡象,務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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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将我就地格殺。但也請諸位務必相信我,我絕對、絕對不會向諾亞讓步。”
亞連微笑着說着。
他和在場衆人一一對視,眼中始終是安撫的鎮定。
教團的夥伴始終是他遠航的燈塔,哪怕他要去往的是遙迢的未知新陸。他感覺自己不會輸,亞連游刃有餘地想。姑且可将這稱為盲目的自信。他對上毫不在意的神田優甚至沖擠了擠眼,對方皺眉不客氣地頂回來,會議前的美好氣氛蕩然無存。亞連哪裏知道又有什麽惹到他了,反正神田從第一天見就看他不順眼。這個人慣是不會幫他的。
他不自覺挂了幾絲極淺的悵然。
這場宣告通報後不久,單獨看押的庫洛斯·瑪利安即遭劫殺,身受重傷,下落不明,推定不可能生還。室長先生對外公布元帥外勤,衆人也幾乎沒有懷疑,誰讓這位浪子元帥前科累累。
亞連那晚正好撞上事後現場,算知曉實情,心思沉重,沒有多話。他的秘密很多,不在乎再多一個。況且,亞連認為庫洛斯·瑪利安可不是這麽容易就被解決的小角色;這世界于他尚有諸多留戀,他就算死了也會為了美酒和美女掙紮推開幽冥之門。
庫洛斯師父的看管等級比他要高,他們連日常最基本的問好都減到了最少。那位大叔消失了,沃克反而能回憶起他的千重好萬般優。
那一晚,于是真成了最後一面。
他們言語間都是難測的機鋒,态度卻尤其開誠布公。這兩人之間少有這樣溫情脈脈(少不了拳腳相向)的場面,而他們終究是師徒。他們的确是彼此最後的依靠——雖然兩個大男人說依靠什麽的簡直惡心,特別是跟師父那個無色不歡的大叔。亞連·沃克對庫洛斯·瑪利安的感情向來複雜,這個總是滿身煙味張口酒肉閉嘴女人的男人從來不會好好管帶孩子,亞連·沃克一身的臭毛病十之八九都是拜他所賜。
故而亞連對養父的孺慕之情也不曾映射到他身上——這個男人需要更獨特的情感來予以表達,勉強來說,大概是辛苦老媽面對不成器兒子的愛恨心酸,又或者是,一生損友。
芸芸困厄,這男人是伸出溫熱雙手的第二個,盡管庫洛斯元帥明明白白仍是男人帶孩子特有的煩躁嫌棄臉。
沃克扯着自己的格雷姆,沒有搭理神田毫無新意的挑釁。他和提姆自師父走後都顯得格外沉默;說他倆相依為命并不過分。
這次回收聖潔是日常任務。他從随身的腰包裏掏出一塊夾心糖,緩釋的感覺在味蕾上撞擊開來,讓他由衷輕松舒了口氣。書寫的沙沙聲再起,林克面癱的聲音響着,“亞連·沃克裏今日吃了第九塊夾心奶糖,服用後露出了放松的神情,方舟內部,戰前。另注:請務必跟魯貝利耶長官讨教甜點的制作方法。”
“林克——”
“亞連君喜歡吃糖的嗎?”同行的驅魔師米蘭達小姐終于找到了挽救僵硬氣氛的話題。
“呃,所有食物都可……”
“另另注:據沃克閑聊,此為亞洲支部老先生特制土産,閑暇再去打——”
“豆芽吐出來!”
亞連還安撫着突然晶晶亮眼神的米蘭達,就被人扯住領子拉了過去。神田另只手掐住白發少年的臉強迫他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亞連左手抓住他手腕緩緩拽開,把糖頂到槽牙後頭,眼神冒火。
“有何貴幹,神田君?”
林克看了眼快要打起來的兩人,嘟囔抱怨着“真是不知道一天還要吵幾回”,又飛速的記了起來。
“兩位驅魔師進行了一個非常深非常深非常深的大概是法式的深吻,從結果看來,應該是神田優把沃克嘴裏的糖搶走了,下次務必請教——”
“林克先生不要記了!攔住他們啊!亞連君,請、請別打架……”米蘭達抖成一團拉住退魔之劍都快抻出來的白發少年,鑒于神田旁若無人又舔了舔嘴角的大魔王姿态,無意識火上澆油說了幾句——“亞連君沒關系只是打招呼來的”,和“神田君只是喜歡吃你的糖罷了”,以及“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是成年人了”。
亞連深呼吸收起聖潔,去安慰都快吓得哭出來的女性。他半玩笑地跟她說起英式薯條和小蛋糕的制作方法,話題不知道怎麽就拐到了聖誕将至上去了。
糖漸漸化了,神田嘴裏一陣難受的甜膩,看豆芽沒什麽反應還和女人開開心心地聊天,暗道自己多管閑事。真不喜歡甜的東西,好想喝茶。那白豆芽臉上紳士的假笑真讓人不爽。
“趕緊走,啰嗦不啰嗦。”
長發人說完率先過了出口,亞連被他暴躁的眼神瞅得心驚,招呼米蘭達出門,随即調轉臉,面無表情地又開始戳不會說話的提姆。
宣布中央廳決議那天也是如此,這家夥背向衆人站着,聽見說完斜斜乜他,兩人一瞬短暫的目光相接,神田就涼涼的開了腔。
「說完沒有,說完我走了。」
暴躁,不近情面。
亞連撇撇嘴,心說我又沒有真的拜托你。
身後的林克清清嗓子,示意他跟好隊伍。他罕見地越過亞連,他毫無情緒的聲音也低得不正常,“我勸你不要随意跟他人扯上關聯——暗戀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亞連沒笑,他低頭瞄了一眼鼓囊囊的腰包。
“監察官不放心的話下次幫我準備零食好了。一定要多備些,寄生型可是餓得很快的。”
捺下心頭砰然而起的蓬勃火氣,白發驅魔師發動異能感,讓聖潔處于半激活狀态,又塞了兩顆糖,才止住搶糖帶來的暈眩感。他這一刻覺得自己就像被鎖進女性更衣室裏,渾身尴尬,卻只能等人開門救他出去。
去的路上就這麽鬧鬧哄哄的,回來的時候理所應當他倆又吵了一架,氣氛沉重。性格不合到這份上也是奇了。亞連不管心頭莫名的煩躁,撥拉撥拉蔫蔫的金色魔偶,會飛的格雷姆在他臉上蹭了蹭,在同病相憐。亞連被它逗笑,狠親了它一口。
“咱們今天去大浴室泡澡啊,有你喜歡的橘子味香皂。”
“我不建議你這時候去大浴場,沃克。這時候。”
随後跟上的林克監察官站姿标準,拿本說教的樣子俨然一位強勢的副官,或者過分擔憂的母親。
亞連可憐兮兮地看他,“不能給我和提姆留些兩人時間嗎?就算林克頭腦很好用,可得看看氣氛啊,而且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說到底,身為Beta卻和我住在一起,這麽犧牲好嗎?以後找不到漂亮娴淑的妻子怎麽辦?”
“亞亞亞連·沃克!在走廊上說什麽呢!!”
已經走了幾步出去的白發少年回過身,拖長聲音,遞上邀請。他的笑容明媚燦爛,仿佛并未發生任何不快;然而太過刻意能明晃晃看出就是假的。他的身上一日比一日強烈傳來讓林克膽寒的似乎來自深淵的冷意。
“哈瓦德·林克監察官,歡迎來到俱樂部——”
※
提姆咬着它自己的小毛巾等着,半晌見亞連只下半身纏浴巾抱着替換的衣裳,來回飛了幾趟,才跑到他肩上休息。男孩抱着團成一堆的衣服在浴場的門口頓了一下,轉身拉開了隔壁小浴池的門。提姆揪着他的頭發磨牙,不滿他臨時變卦。
“一樣的啊一樣的。”
提姆更喜歡寬敞的大浴室,尤其愛玩水。亞連摸了摸耳後,扒拉扒拉略長頭發蓋住兩個細小的針孔。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
小浴池一階一階的,樣子是按照舊本部浴池修的,只是相對較小罷了。熱氣蒸騰,隐約顯出兩三個人形,人看不清,不過就沖那鮮亮的紅發和盤起來的黑色發髻他就知道是誰。
冤家路窄。
大嗓門拉比還在科普着熟女二三條以及“優~女生的鎖骨多性感撒~~例如利娜麗……”
“我會告訴科姆伊先生的哦,拉比。”
亞連從紅發友人那一側下水,防止拉比說出禁句被妹控搞死。總部人員替換後總能聽見這類不太尊重女性的話,說起來還真是讓人頭疼。拉比攬過亞連的肩,竊竊私語向他求情,同時再一次科普起熟女的好來。
“我不覺得那種女人有什麽好,上次碰見的不是惡魔就是諾亞。”
“亞連你就是還沒開始發情的小毛頭——來,哥哥教你怎麽平安度過發情期!”
“原來如此,我會原話原腔,如、實,轉達給利娜麗小姐的。”
“……”
林克靠在池壁上,在他們對面,緊緊盯着這出大戲十分想動筆記下來,不過看地方就算記了回去也會被沃克毀掉。他一一掠過三人臉色,仔細記好,又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沃克的格雷姆落在裝衣服的筐子上,卷起翅膀窩着。
“這個兩顆痣還這樣每天性騷擾一樣跟着你?”
“兩……真失禮拉比先生!這是工作!!”
“林克每天也很難過,拉比不要欺負人了。”
黑發驅魔師突然站起來,亞連随即聞到一陣異香,他的身體應激地抖了一下。拉比毫無所覺,一句“優你去哪兒”都沒問完就讓摔門聲噎在了嗓子裏。
“他幹嘛啊?”
“嘛,各種情況吧。”亞連有點幸災樂禍,擡手輕撫微微浮腫的針孔,順勢撩起水洗了個臉。
“哦對了,剛才他還跟我說有事和你說呢?好像是道歉什麽的。”
“……過聖誕節嗎!”
拉比一副大認同的樣子擠眉弄眼,完了奸詐的看他,“上次我就很在意了,你肩膀上的咬傷是誰幹的啊,比哥哥更早接受大姐姐們的寵愛……”
“啊,那個啊,上次病毒事件元帥咬的吧。”說完還把鎖骨和胳膊都擡起給他看,“咬我好幾口,大概也不全是他一個人幹的。我好像也咬了好幾個,啊啊,又想起了自尊不允許發生的事了。”
“亞連也真辛苦呢,大受歡迎呢,能收到好多手信呢~軟綿綿的Omega妹子,為什麽沒人跟我表白呢……”
“那種态度不行的。再說,這可是「公學」啊拉比。身為男性要保護……”
教團裏基本上沒有Omega。驅魔師一水兒的Alpha單身漢,那位女性元帥就不說了,連個性長相都甜美的利娜麗和溫柔過了分的米蘭達小姐都是Alpha。庫洛裏那種看到他和拉比就要黏上去總怕被丢下的克羅地亞犬屬性,也是位了不起的頭等艙末位。Beta多是探索部隊和後勤支援;科學班就更加複雜,像蠟花那樣的女性Omega,等同于團裏的珍稀動物。
總之,千人千面。
亞連就因為總是被不多的女性優待,各種躺槍和“招待”。他這種對女性又尊重又愛護的态度,與其說是紳士風格,不如說是對師父特有「女性論」的選擇性承襲。
“對撒,你知道庫洛斯元帥去執行什麽任務了嗎?”
亞連無辜地搖了搖頭,不自覺黑化控訴了一通,又反問拉比,“難道書翁沒跟你說嗎?”
“老頭子的嘴嘛,你知道的。”
拉比好奇心沒被滿足,顯得格外沒精神。他的胳膊挨着亞連小一號的肩,老像沒有骨頭一樣往上搭。身為學者,他敏感地感覺到了這場“聖戰”背後存在種種貓膩;而作為亞連·沃克與庫洛斯·瑪利安「那場會談」的記錄員,他有太多東西需要保密,不能對朋友傾訴,或者求證。
“怎麽了?”沃克笑着看向他。
他的顴骨被熱水熏出一大團紅色,由于左眼的詛咒整個人都在逐漸褪色,棕發成了白絲,深色的眸色消退,剩下一對鴿灰雙瞳。
他蒼白、消瘦,傷痕累累。
少年書翁又一次摟住了失而複得的友人,心知任何囑咐叮咛都是徒勞。亞連·沃克固執得要命,任何關于惜命的勸告都是過耳之風;拉比心累地表示,身邊朋友一個兩個都是這種類型,他的心髒要更結實才受得住活得起。
“亞連~~~”拉比紅色的毛毛頭蹭了蹭,又在少年脖子邊嗅了嗅,“……你最近換香水了?”聞上去像是利娜麗。
白發少年心不在焉地說沒有,換了口服藥罷了,伸手想把黏糊糊滑溜溜的友人挪開,這姿勢總覺得略危險。他能感覺到,神田沒走遠,勉強說起來應該是——因為味道沒淡多少。
“沃克!低頭!!”
亞連被握住腳踝猛地拽進了水裏,撲騰前他順手拽住邊上的拉比。他嗆了兩口,馬上就發現沉在水底的諸多好處。感官塞緊,微微有些硫磺味的溫水恰如其分,柔和,不清澈,甚至有些黏稠,隔絕一切外界的信息。皮膚上的刺癢急劇減退,暖意也漸漸轉變為單純的和煦,大約是進來前為了保險的兩劑藥生效了。
沃克心安理得想這樣泡會兒。
當然,在他閉上眼看不到的臉的正上方,臂刺和長刀死死頂住,對戰的雙方一個只圍了一條大浴巾另一個渾身濕答答還攥着白發驅魔師細瘦的踝關節。
“你的手,拿走。”
“請恕我拒絕。”
邊上咳個不停的二代書翁才要感嘆這兩個人一天要打幾次才肯罷休,挑眉瞅了一眼公事公辦從來不肯給現充騰地方的林克,下手将水生豆芽菜抄了出來,快手快腳避嫌地把人擱好,挑個最隐蔽的路遁了,很高興監察官能主動跳出來當炮灰,不然這會兒六幻的刀下亡魂一定是自己。自覺洞悉一切的書翁好紅娘就看着那倆人你進我退的跳着探戈,不去點明一切,為了大家都好。科姆伊奉命将亞連和優編成一組用心昭然若揭:優是性價比最好的驅魔師,實力足夠又狠得下心下得去手在任務中就近處決「十四任」,還不會過多牽制教團的現存有生力。
這一層意思,拉比不清楚當事兩人知曉與否。
他的立場很複雜,想得多。不過如果是亞連——
沃克先生正泡得全身發軟,半眯眼,簡直要睡着了。微微鹹澀的非淡水環境讓這棵野生豆芽惬意非常。神田和林克在他被拉比從池子裏撈出來那一刻就不打了,主要是有人來叫走了愛操心的監察官,大概是日常的述職。林克從早上起就能為了見到小胡子長官而平淡的雀躍着,說實在的,亞連挺能理解他的;如果現在不是只剩了他跟他的「宿敵」,他會很享受跟提姆的二人世界。
噢,完了,提姆這次也在。
這樣做完了心理建設的亞連迷迷糊糊地望了一眼雙臂抱着六幻泡澡的東方人,輕描淡寫地問了聲好。
“唷,修行嗎?”
“……日常不可懈怠。”
亞連困得很,不想接話,礙于情面搜腸刮肚一番才想起今天任務時神田拉了他一把,乖覺地道謝。後者低垂頭,不經意掃過沃克身上橫貫胸腹的巨大疤痕,極其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還疼麽?我說,”他擡了擡下巴,“那個傷。”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真正完整看下來受傷全過程的目擊者,本着一報還一報——尤其是豆芽菜的事與他無關——的原則,神田在事後的報告中并無一字言及諾亞,言及覺醒。他倆養傷期間協商怪盜事件的報告書怎麽攻克難點達成一致,掠過顯而易見的編組意圖,忽視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第三驅魔師。
神田雖然不明白他們是怎麽回事,但身為第二驅魔師的最後實驗體,他比誰都明白薔薇十字代表的冷凝與肮髒。亞連·沃克不過是碰見了它最美好最閑适的一段時光。峰值過後,他們很快就要駛入黑暗。
“怎麽可能?”
神田斜了一眼連說話都軟趴趴的白豆芽,随後就聽得少年氣弱地承認一到雨天傷口會發疼犯癢。他并不清楚是什麽讓平素逞強也要佯裝無事的沃克如此輕易就吐露了心聲,還喋喋不休起來。他像往常一樣,沉默、傾聽,針鋒相對地吵兩句,而後保密。
青年人內心飽漲着些許不知名的情緒,那些激烈的情愫像是回光返照強力的沖擊着。神田約束好精神,摸了摸手腕上的串珠,轉而捏緊了六幻長刀。他能分明察覺到身邊人身體的共鳴,他一面想着這一年過得真快,另一面清楚有些錯誤這一生一次就已經無法悔改。他的世界真的很小,小到只能容許一株蓮花生長在這方黑暗的淺池之中。他并不介意臺風強力過境,只是不想變成海洋的水源地,就是不行。
他想見那個人的心意沒有一刻停息,那種強烈的願望只是沉澱下來了。
他曾經對沃克有過剎那的錯覺,因為那種從血脈來的強烈想望實在太過熟悉。
神田凝視亞連右肩上的齒印,撥了撥他垂在他後頸的頭發,沒有錯過那新舊累疊的幾個針孔——沃克服用鎮定劑不是秘密,源于他對信息素太過敏感極易被影響煽動——低聲地說了一句,“糖,味道不好,少吃點。”
他胸腔裏或許又湧起劇烈的想望,然而這并不屬于神田優這個完整的人。
他沉靜的樣子和第一次一點兒都不一樣,他知道現在被自己影響的人到底是誰,這種作用是相互的。他和他也許是極諷刺的天作之合,出于同伴的考量他也願意保護他,可神田從未選擇過亞連作為他今生的戀人,那不過是血脈、是繁衍本能的自作主張。
他有自己的固執,自己的堅持。
他唯一的慶幸就是還未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半固定标記起源于戰争。相愛的年輕伴侶面對未知的将來,在踏上戰場前咬開彼此的腺體交換了信息素。這咬傷不僅意味着承諾和責任,「我将盡我所能平安返鄉」;同時也證明着宣告占有,這本能的鎖鏈不會被時空生死斬斷,「如果我們在不同的地方為保衛家園獻出生命,請以此為憑,将骸骨歸葬一處」。
它起初作為莊嚴的儀式載入史冊,而今已不再具有肅穆的意味;它昭示的純然是自然的歸屬。
他沒有咬住亞連的後頸,只撥開他微長的發梢輕輕的按下了一個吻。
他們之間最親密,也只是一個吻、一個未竟的半标記的關系。
他或許隐約是喜歡和豆芽菜相處的——蓮花的生長需要高溫多濕和日照充足;然而他此生只想愛那一個人。他需要證明自降生至今的一切所見都不是虛妄。他對沃克,只是同病相憐的親近之意。
白發少年沖他露出一個惡心吧啦的古怪神情,忍不住又了然地微微笑起來。
東方驅魔師起身,率先離開了浴場。
體內的躁動倏然湧了上來。亞連終于能動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伸出滴着水的胳膊,摸到了衣服下的藥盒——只剩最後兩劑。
他将獨自一人度過随後到來的新一輪發情期。
他們不需要用「浪漫」一詞表述。
他和神田,才不是值得稱道的漂亮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