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實習篇(十)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實習生活最好是毫無波瀾的,能順順利利畢業是最好的,最差也就過不了實習打分。但,因為一次實習,從此回避這個領域的職業的,大概就是最慘淡的實習經歷了。

在步入警察這個行業,就遇到這樣一個大案子,遇到這樣一個前輩,到底該是幸運還是不幸,這是很難說明白。幸運的自然是獲得寶貴的經驗,不幸的自然是社會的現實毫無粉飾地披露出來,那一定是讓人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感到了失望。

伊達航自然也會思考這方面的問題。

曾經在就任警察這項工作的時候,前輩應該已經發起過這樣的誓詞「以自己之良知,履行警察的職務,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但是比起困惑,他卻有一種熊熊燃燒的憤怒,而這憤怒浮在臉上的卻是平靜。

現在只有伊達航和今井警部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伊達航對着還在裝模作樣的今井警部說道:“人命對你來說就是這麽不值一提嗎?”

今井警部不知道伊達航到底在說什麽,插着口袋說道:“你在自說自話什麽。”

“安置在警視局的炸彈已經由警備部拆除了,現在只剩下這裏的炸彈了。在逃的炸彈犯全部都招了。”伊達航按照降谷零他們給的意見,把時間順序颠倒一下。

原本降谷零一開始就已經知道誰是可疑人士,也拿到了熊田的錄音證據,可以直接抓人。但是降谷零卻把順序換了一下,假裝是他們抓到炸彈犯,那個人主動供出爆炸地點以及另一個同夥。

今井警部目光閃爍了一下,說道:“他說我是同夥?你肯定?”

“抓捕犯人的警察全名都被他一五一十地準确說出來了。若不是對你有仇,專門記下你的名字,那就只能是同夥了。”伊達航緊盯着今井警部的動作。因為他出行的時候,身上有配槍,同實習警官不同,他們的槍膛是滿的。“今井前輩,你已經沒有可以逃的機會了,還是回去警視廳接受調查吧。”

“伊達,你尊敬過我嗎?”

今井警部歪了歪頭,就像是在做伸展一樣,原本老警察身上松散的表情一下子全收了。

伊達航定住了。

“剛來的時候,你是不是就被人告訴說我是一個非常差勁的前輩。”

伊達航沒有說話,但是從他的表情上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Advertisement

“你也許會講,不過是別人的一兩句話,做好自己就好了。我變成差勁的警察,也許就是咎由自取,自甘堕落。我二十多歲的時候,不比你差,我有體力,有腦力,跟在我後面的人比你還多,嫉妒我的人也比你多。”今井警部就像是閑談一樣地開始聊起了自己的事情,“後來,我受過傷,身體落下後遺症,我的膝蓋只要奔跑就會疼痛,只會拖人後腿。待在警局取得的成績都被人用各種花言巧語拿走,投訴無門。”

今井警部問伊達航:“這種情況,你能當幾年警察?”

“……”

“我二十三歲當上警部補,十三年警部補,熬走了我的上司,又當了十年警部。這十年間,我的妻子離開了我,我的孩子學會叫別人爸爸。年輕的時候,我為了事業奉獻了一切,但是到頭來,我空無一物。”

“所以你要報複社會,你要報複所有人,成為你最讨厭的人?”

“那倒不是,我兒子需要動手術,妻子沒錢,我也沒有錢。”今井警部輕松地笑了笑,好像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一樣,但是想想要是這件事壓在一般人身上,大概會覺得是一種窒息吧。

今井警部繼續說道,“有沒有覺得很好笑?我年輕時為了事業犧牲自己的家庭,後來又為了家庭犧牲了我自己的事業。要不要給你一條來自警察前輩的建議?”

伊達航不知道今井警部承受了那麽多的精神壓力,對他來說,應該是非常絕望的抉擇。但這個時候,今井警部卻還想要給自己一條建議。按理說這個時候,應該是立刻控制住今井前輩,但伊達航心裏其實是好奇前輩到底想要說什麽。

在今井警部說完之後,伊達航無意識地讓自己的喉嚨裏面發出了一句“嗯”。

“「你不适合當警察」。”

這句話剛落下來,伊達航瞬間一懵,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而今井警部已經從自己的口袋裏面拿出配槍,對準伊達航的胸口。

“我現在射擊水平确實是差了點,但是這麽近的距離,打不中也說不過去吧。”

今井警部拿槍逼着伊達航往後退,說道:“在犯人自白裏面産生猶豫和共情,你就沒辦法第一時間抓回犯人。既然明白對方已經犯下錯事,就應該知道他第一時間沒有自首,而是不斷掩蓋,那本質就是想要逃避責任。幼兒園老師沒有教過你,「做錯事要接受懲罰」嗎?這種人就不應該同情。”

“你現在也逃不了的。”伊達航看着今井解了扳機鎖,冷靜地說道,“警部,來不及了,今天之後,你就不再是警部,而是犯人。”

“不會的。”今井警部肯定地說道,“我是不會待在監獄裏面的。”他說完這句話,槍口的方向轉向了自己的頭部。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星火炸起,幾乎是同時“嘭”一聲槍響也跟着在廊道裏面崩裂。同手槍一起落地的還有一連線将斷不斷的血水。

今井警部捂着自己的手指,下意識地看向地上的手槍,扳機部分已經被射穿了。剛才要不是自己反應快,也許自己的手指也會被射穿。

今井警部緊跟着看向廊道位置的白發少年夏目羽久。

少年的帽子反扣在頭上,露出一對幽沉的黑瞳。他眼睛只看着今井的眼睛,根本沒有注意旁邊呆住了的伊達航。

夏目羽久表情不為所動,:“請不要試圖自殺。在被逮捕之前,希望您不要再增加無謂的傷口。”

今井警部迅速看了一眼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伊達航,一邊捂着受傷的手,一邊飛快地往前跑。他的目标很簡單,就是撞向萩原研二手上的水銀炸彈。他寧願死在爆炸裏面,也不會去活着當一名千夫所指的犯人。

夏目羽久見他的身形快速移動起來,想也沒有想就打算對着他的膝蓋位置再開一槍。

察覺到羽久的目的的伊達航連忙擡起聲:“羽久,不要!”

夏目羽久手上動作一頓,黑沉的眼瞳對準今井警部腳步前移的位置,“嘭”的一聲炸開,今井警官的腳步瞬間狼狽起來。夏目羽久根本沒有放水的準備:“今井警部,請不要讓我繼續浪費子彈。”

但今井警部并沒有聽入耳,根本沒有停下腳步

夏目羽久幹脆就把扳機重新鎖住,将槍當做鐵餅直接砸向踉踉跄跄逃跑的今井警部。只聽得“嗖”地一聲,被砸中腦袋的今井警部身體瞬間搖晃起來。而在萩原研二看來,他正抱着盒子,就有一個陌生大叔朝着自己的方向飛撲過來。他下意識要往後退,卻被另一個黑色的擲物吸引了注意力——

那明晃晃的,就是一把配槍吧?

接下來,萩原研二的視線內又出現了白色的虛影。就算是看不清對方的長相,但是萩原研二對這個人太熟悉了。于是,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像是從原地竄起來的夏目羽久直接用膝蓋再次頂了今井警部的後背,将他頂得往前撲。

不等他踉跄兩步穩住身形,夏目羽久屈膝整個身子直接壓在他後背上,單手把今井警部的手壓在身後。與此同時,夏目羽久空着的另一只單手則揪起今井警部的頭發,把他的頭整個都提了起來,瞧這個氣勢,好像下一步就要把人往地板上砸一樣。

“羽久!”

別把人打死了!

萩原研二抱着盒子,連忙喊住了夏目羽久的名字。

但是他已經喊遲了,夏目羽久五指已經扣住今井警部的頭,在半白的頭發裏面,羽久蒼白的手指指節弓起,抓着今井警部的頭,朝着地板“咚咚”地猛敲了兩下。今井警部身體瞬間就像是被灑了鹽的單細胞生物,忍受不了疼痛一樣全身蜷縮起來,只是被夏目緊緊地壓在地上,不能動彈,只能緊閉着眼睛忍受着大腦的陣陣發暈。

兩股熱流從鼻管直沖而下,今井警部也沒辦法去處理。

他根本想不到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力氣這麽大,而且最要命的是夏目羽久壓的是他的筋,只要自己掙紮的話,全身疼得更厲害不說,更使不上力氣。

砸地板後的餘震依舊繼續從鞋底傳到身上。也不知道是真的有“嗡”的一聲,還是通感而幻聽出的一聲“嗡”,那像回應一樣的聲音 ,此刻就像一條極細的冰線鑽進了自己的耳膜,萩原研二光是站着,都覺得雙手雙腳發麻。

夏目羽久見今井警部沒辦法動彈後,這才擡起頭,表情單純地說道:“怎麽了?”

“啊…”

萩原研二看着他這個表情,一時間忘了詞。

這一下子夢回體術課。

體術課第一的夏目羽久是連老師都不想要碰上的對手。

因為他從來都不知道怎麽放水,他的理論還很堅固——「要尊重對手,所以無論對方是強是弱,都要全力以赴,這才是尊重」。

萩原研二警校第一年的時候,就曾被他不知輕重地揍暈在醫療室裏面。萩原研二睜開眼的瞬間,就想加入想班級裏面套夏目羽久麻袋的聯合團。那時候,教官還特別愛一件事——學生犯錯誤也不用去罰練,上體課的時候跟羽久對練就好了——「挨揍」。

“就想問你有沒有事。”萩原研二幹巴巴地說了一句。

夏目羽久點點頭,單手拍了拍胸口,衣服也跟着發出“啪啪”兩聲,證明自己的主人很健康。夏目羽久補加了一句:“我沒受傷。”

“哈哈,看出來了。”萩原研二盯了底下的大叔,說道,“那他呢?”

“還有氣。”

“好……”

作者有話要說:  (*)日本警視廳警員入警誓詞:“我莊嚴宣誓:重視擁護日本國憲法和法律,遵守命令,優先履行警察職務,不參加必須遵守其規章的團體和組織,不受其任何約束,不因任何事件而恐懼,不為任何人所憎惡,以自己之良知,履行警察的職務,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小劇場:《受傷》

萩原:羽久……

羽久:我沒事。

萩原:我其實不是問你。

羽久:哦,他還有氣。

萩原: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