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Lupin篇(十)
羽久久違地和種田山頭火通了電話。
種田山頭火對這個年輕積極的年輕人有好感,而且聽說他的醫術很不錯,在黑道上,也算是數得上名號的密醫,手術成功率100%,而且無副作用,恢複率極高。而且這還只是他的副業。在完成副業的時候,他本職任務也做得非常好——能夠在潛入黑手黨一個星期內,就基本掌握港口黑手黨裏面異能者的異能,這并非是常人能夠做到的。
這當然,可能有新手任務運氣的加成。
但是這種情況是喜聞樂見的。
種田山頭火和羽久上一次聊天的時候,還是羽久單刀直入地被問他什麽時候可以回異能特務科。種田山頭火那會覺得羽久這麽快離開港口黑手黨,多少有些可惜了。所以他勸說羽久留在港口黑手黨先立足腳跟,再考慮離開的事情。
羽久那會也答應下來了,但按照種田長官推測,他們應該沒有那麽快能在港口黑手黨穩住,難道遇到什麽問題嗎?
種田首先是和坂口安吾通話,畢竟是用的坂口安吾的電話。
“遇到什麽事情嗎?”種田長官首先發問了。
坂口安吾有些認命地說道:“關于夏目的,你跟他聊吧。”
坂口安吾的語氣讓種田山頭火有一些不安,難道兩個小年輕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發生了争執和沖突?種田山頭火作為安排他們行事的長官,除了安排他們任務之外,自然也有包括輔導兩個人的心理問題。
當卧底一開始還是能夠堅持本我的信念和價值觀,但是随着時間延長,與周圍的人關系加深之後,卧底要面對的心理困境要比普通警察要高很多,他們身為警察也必須為了掩護身份而執行非法活動,因此而生的焦慮,抑郁,負疚,恐懼,認知混淆等等負面心理,會讓很多卧底警察回歸之後,都需要接受長期的心理治療,甚至也有進精神病院治療的,因此一個卧底需要有非常健全的人格。
雖然沒有和夏目羽久直接交流,但是聽坂口安吾說,羽久和港口黑手黨的人交往很密切,甚至想要帶走一個人。種田山頭火不得不說,夏目羽久太過天真了。
黑幫的人們和他能玩得開,并不代表他們立場相同,價值觀相同。
他們關系越是密切,到頭來,傷的越是自己。
種田山頭火原本以為坂口安吾可以好好地勸動夏目羽久認清現狀,不要玩所謂的做朋友的家家酒游戲,沒想到還是得自己來。
“羽久,好久沒有和你聊了,你和前輩安吾相處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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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田山頭火哪怕已經掌握了百分之九十的情報,該有的場面話還是會說。事情要想好好談,就必須彼此都是保持着心平氣和的狀态,不可能一開始就用強硬生硬的姿态去命令夏目羽久做這做那。
羽久要是叛逆的話,之後就連種田山頭火都不知道他那種性子會做什麽。
現在應以安撫順毛為輔,以教育洗腦為主。
……
羽久才跟坂口安吾講完趁着現在黑幫大亂鬥,端掉港口黑手黨的事情,下一秒就被坂口安吾雙手齊上,直接拍着臉:“羽久,你清醒點!”
現在如果是在漫畫裏面,坂口安吾的眼鏡應該是跟着破碎的。
坂口安吾都不知道自己多用力,但是接電話的時候,羽久整張臉都是紅腫的。羽久接過電話的時候,黑漆漆的眼瞳一直盯着坂口安吾:“不好。”
“發生什麽事情了?”
“坂口先生說,我瘋了。”
“……”
安吾怎麽說得那麽直白。
種田山頭火揉着後頸,他記得按照安吾說的,現在是羽久和太宰治走得很近,所以羽久自然會天真地想要把森鷗外的學生從港口黑手黨帶走。
這并可算是情有可原。兩個少年人的成長環境都是在一群年長者裏面創造出來的,很少遇到同齡人,碰到一起難免有化學反應。但,現在羽久只是被太宰治不一樣的特質迷住了而已。
種田山頭火說道:“羽久,我跟你聊一聊太宰治,可以嗎?”
羽久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了聊太宰治的話題,忍不住用疑惑的視線看向坂口安吾,但是嘴上還是回應道:“您講。”
“那個,太宰治有和你講過他是怎麽進港口黑手黨的嗎?”
“沒有。”羽久問過幾遍,但是太宰治也不告訴他,只是說羽久要想知道就去問別人。所以羽久就把事情放在一邊了。
種田長官作為內務省異能特務科的長官,自然會對橫濱異能組織的大事件有所留意,自然也有人會主動報告。太宰治出現在港口黑手黨最初的原因只是一個證人而已,證明了前代港口黑手黨首領将自己的位置給了森鷗外。在一年前,橫濱的荒霸吐事件中,太宰治被認命為指揮官,調查荒霸吐的同時,成功地把敵對的武裝少年組織「羊」收入麾下。
而他只做了一件事,對「羊」的成員進行挑撥離間,讓他們以為中原中也叛離了「羊」,也導致了中原中也被成員報複,痛下殺手。
“太宰治第一次進入港口黑手黨,就能夠毫不留情地用心計分裂一個組織,針對一群同齡人,并且對他人失去的生命無動于衷。這樣的人要比你想象中更加殘忍漠然。”
羽久的沉默讓種田山頭火的信心增加了好幾倍。
然而羽久很快開口反問道:“種田長官,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你想要問什麽?”
“你親眼見過太宰嗎?”
這個問題一下來,種田山頭火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棋局裏面被将死的棋手,但他也不得不說道:“……沒有。”
羽久說道:“我問完了。”
“唉——”種田山頭火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我沒有親眼見過他,對他的了解只是紙面上,像現在這種方式是不能夠說服你。但是你看到的太宰治,始終只是一面而已。他哪怕對你好,也不代表他是一個好人。能理解嗎?”
羽久知道現在說明不了什麽,說道:“我知道他是什麽人,這不影響我和他交友。”
聽羽久那麽堅定,種田山頭火也希望也許夏目羽久能夠改變太宰,或者引領那個少年走到陽光的一面。但是夏目羽久似乎并沒有想過要改變太宰治。種田山頭火保留自己的态度,現在跟他是談不攏的。
夏目羽久說道:“那現在可以輪到我講嗎?”
“什麽?”
“就是我和坂口先生發生争執的事情。”
“不是因為太宰治嗎?”
“算是吧。”羽久說道,“現在黑手黨不是正在大亂鬥中嗎?我們不能趁機端掉港口黑手黨嗎?”
種田山頭火腦袋頓時宕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羽久你的願望,應該不是要消滅全部犯罪,拯救世界,當救世主吧?”這麽激進的想法還是第一次見。“異能特務科的任務不是為了消滅組織而存在的,而是對異能者進行監督和管控,同樣是允許必要的惡存在的。”
羽久說道:“所以我沒有說要把黑手黨一一剿滅。我覺得,這次龍頭抗戰結束,港口黑手黨一定會一家獨大,倒不如現在趁着混亂,至少可以把組織首領換一換。我事實上,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麽組織任務要針對的是幹部大佐。”
“羽久,你要明白,組織上層是沒有必要和下級成員解釋自己做事的目的。”種田山頭火他現在能肯定,自己一定是太過縱容羽久的行為,才讓他這麽異想天開。種田長官一邊揉自己的太陽穴,一邊說道,“你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也不要多做。我也不想過多地說太宰治的事情,但是你應該知道的道理是,工作場合不是用來交朋友的。”
羽久注意到種田山頭火的情緒變化,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他也不再多說下去。
坂口安吾見夏目羽久挂完電話之後,沉默不語,擔心的心情也跟着爬升。坂口安吾也跟着安靜下來,辦公室瞬間彌漫着一陣窒息般的的氣息。安吾眼睛一直盯着箱子上邊角發毛的邊,腦袋裏面什麽想法都有,但惟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撫意志消沉的夏目羽久。
羽久的聲音終于擡了起來,坂口安吾連忙抖擻起精神。
“坂口先生,我覺得我要成為一個優秀的警察,還要做很多的努力。”
“慢慢來,沒有誰一開始就是優秀的。我以前也有被長官罵過很多次。”
羽久的表情似乎舒緩了一些,說道:“可以麻煩你兩件事嗎?”
“說。”
“這次伏擊幹部大佐,我打算用狙擊的方法,我希望可以借一杆槍。”
“……”
坂口安吾上次和羽久讨論過了,他們不适合用狙擊的方式,那地段太暗,光線不足。其次,道路雖然狹窄,但周圍有店面,遮蔽物多,一旦落空失手,就失去了先機。第三,狙擊地點和目标人物之間距離太遠,就算是軍隊,也對這種事不能說是十拿九穩。
坂口安吾還正要說,羽久就先打斷他的話:“先這樣彙報上去。”
“……”
坂口安吾也不知道他想的是什麽主意。
“第二件事,有推薦的警匪片介紹嗎?我準備學習為人處世。”
“………”
“希望這次會成功。”
夏目羽久如此說道。
坂口安吾總覺得有不祥的預感,這種強烈的預感讓他在好幾天裏面都在琢磨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總不至于是拿了槍支對森鷗外進行射殺吧?
“你到底想什麽?”
“不要擔心,我有打算的。”
這種話說起來不是更讓人擔心嗎?
※※※※※
在橫濱某處放空洞裏面,地上的天光透過彩繪玻璃落在地上成色彩缤紛的拼貼畫。氣質冰冷的黑發鳶瞳少年默不吭聲地踩碎地上如夢如幻的光。他剛結束和澀澤龍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對話,要前往港口黑手黨的總部大樓。他一邊在身上纏繞着沾着血污的繃帶,一邊走出這個秘密的聊天室。
為了避免被人讀取到這裏面會有任何訊息,在太宰治離開的時候,身後的炸彈會在剩餘三十秒之內将整個防空洞炸塌。
在賭城的時候,太宰治憑借着大庭葉藏的身份成功打入澀澤龍彥的虛舟。但澀澤龍彥和陀思也并不是省油的燈,自然知道太宰治是港口黑手黨首領森鷗外的學生,也知道當初就像煞神那樣對他們緊追不舍,不僅奪了五千億,還差點要走他們的半條命。
于是,以決心要逃出森鷗外手掌心為理由的太宰治又有了新的任務。那就是取回五千億,并且讓夏目羽久萬劫不複。
作為從港口黑手黨派到虛舟,獲得第一手情報的同時,順便引導局勢走向的太宰治自然是獲得了森鷗外的支持,成功地完成了第一個任務後,着手設計第二個任務。
太宰治提出既然他們都不選擇正面對上夏目羽久,又不要讓他死得太容易,那最簡單的事情就是讓他踏入編織好的陷阱——比如說,讓他暗殺了港口黑手黨的幹部。而就在這時,太宰治也确定了一件事情——夏目羽久是異能特務科派過來的卧底。
這消息還是得從澀澤龍彥說起來。
澀澤龍彥與異能特務科有來往。準确來說,異能特務科把他當做是抑制異能者暴動的防爆裝置,慎重對待這個異能者,并給他開了一定的特權。澀澤龍彥彙報在船塢事件中出現了高危險級的吞噬者。以追查這名吞噬者為名義,澀澤龍彥不僅在參與橫濱龍頭抗戰時獲得了異能特務科的協助,而且還成功地獲得指揮異能特務科卧底的權利。
澀澤龍彥并沒有告訴他們夏目羽久就是所謂的吞噬者。若是異能特務科把人關進了政府的第七機關,那麽澀澤龍彥想要對付夏目羽久也沒有辦法。相反的,利用已知的情報,合理掌握資源,操縱夏目羽久這個卧底,讓他在港口黑手黨的卧底身份曝光,并受到自己朋友的嚴刑拷打,最後被迫毀去面貌和指紋,連異能特務科也怕惹上大麻煩,不敢去認領,任由屍體被抛棄在某處臭水溝裏面。
他的整個劇本就完成了。
這樣的劇本只是需要自己動動嘴皮子,就可以坐享其成,沒有更加美妙的了。
澀澤龍彥有想過得到夏目羽久的異能晶石,但是在船塢事件裏面,親眼目睹他可以吞噬他人的異能結晶,并且轉化成自己的力量。澀澤龍彥也不至于要主動給敵人送上金手指。
這次他們彙合的原因是,異能特務科根據澀澤龍彥的建議,讓卧底夏目羽久暗殺港口黑手黨幹部大佐。而夏目羽久申請了12.7毫米狙擊步槍。這樣的槍支射程超過1200米。事實上,使用射程越遠的槍支,就意味着這項任務越困難,可相對應的,對于保護狙擊手本人來說,也越安全。
确定對方使用的道具之後,要猜測狙擊點就比想象中更簡單明确了,應該就是在正對着巷道,直線距離七、八百米遠的高層旅館上。
巷道又窄又深又長又暗,要想成功地瞄準對方所在,應該就是人在Lupin酒吧看板下的時候進行狙擊。
太宰治在這個任務裏面,提供了幹部大佐明确的出現位置和時間,可以方便卧底能夠順利行動。但和森鷗外彙報進展的時候,森鷗外對着設計地點重新做了調整。
“到時候讓幹部大佐背對着Lupin酒吧,讓羽久看不到他的正面。”
“改變主意,不讓幹部大佐為此犧牲了?”太宰治單手玩着桌子上的國際象棋。棋盤上只有一枚白色棋子,周圍被四五枚黑棋團團圍住,明顯就是将死的局面。
森鷗外簽下文件,說道:“用一個将死的幹部去換一個既有醫術又有戰鬥能力的新鮮血液甘心加入港口黑手黨,這是不管怎麽看都劃算的賬。”
太宰治知道森鷗外前些天和夏目羽久見過一面,交談過十幾分鐘,但森鷗外看得出夏目羽久的心并不在港口黑手黨裏面。
“只是——”森鷗外并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說道,“哪怕知道自己任職的政府機構是愚昧盲信,閉目塞聽的,但他從本質上也是認為自己完成任務而已。就算最後會被背棄,他也只會當自己是失敗了,并不會挫滅他的意志。”
“你就那麽肯定他一定會去完成任務嗎?”太宰治提着黑棋中的象撞着黑棋裏面的王後。
“你不是說他一直想從港口黑手黨裏面帶走人嗎?雖然沒有具體名字,但是他應該指的是中也吧。畢竟一開始也是中也帶他進港口黑手黨的,也和他走得最近。要想得到獎勵,夏目君一定會完成任務的。不過,借由幹部大佐之手,還可以考驗中也的忠心,算是一舉兩得。太宰君,也想要夏目君留下來吧?我們一直都在為這個目标努力,不是嗎?”
“……”
“是因為沒有被夏目君選擇,才這麽安靜嗎?”森鷗外揶揄道。
太宰治背靠着椅子,聲音不冷不熱,還有一些不耐煩:“只不過是在等你的話說完而已。您稍微對您自己發散的思維适可而止吧。”
森鷗外不置可否,繼續笑道:“以太宰君的能力,真的不知道我想做什麽事情嗎?”
“幹部大佐有個小孫女,如果背對着狙擊手,還抱在懷裏的話,狙擊手應該是看不到的。”
如果羽久在完成任務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射殺了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的話,恐怕以他過剛過直的性格,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最後在被異能特務科當做任務失敗者,甚至最糟糕的是「吞噬者」時,羽久除了港口黑手黨,應該就沒有地方走了。
森鷗外這個時候才擡頭看向太宰治,仔細地觀察太宰治的表情,就像站在水池邊上依靠一瞬而過的漣漪來獵捕獵物一般,一秒都不會錯過。
“太宰君,拉人入地獄的感覺,如何?”
太宰治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說道:“森首領,那句「我們信任的體系終将腐化我們,我們鐘愛的人們終将辜負我們。死亡是一臺墜落中的鋼琴」是哪本書裏面的?”
“最近迷上看書了嗎?”
“我剛才一直在想,這句話在哪裏看到的?”
森鷗外偏頭,笑了笑說道:“抱歉,我好像有印象,但現在也記不起來了。”
“算了。”太宰治擺了擺手,說道,“只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你交代的幹部大佐的事情會完成的。”
“那就麻煩你了。”
太宰治可有可無地回應起來:“哦。”
森鷗外在太宰治即将離開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書名,說道:“太宰君,是《我們一無所有》。”
“我們一無所有。”太宰治咀嚼起這個字眼,“真是有趣……讓人走投無路的感覺确實很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