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幕間篇(一)

洞察人心,經驗老道的森鷗外給年齡均在十六歲的夏目羽久、太宰治和不在場的中原中也都上了一節課。這堂課裏面沒有講課堂目标,課堂主要內容,課堂難點重點,以及需要牢牢記住的課堂知識點。但無論是否最後什麽也沒有得到,這節課在他們以為自己獲得最終勝利時才發現自己是局中人時,顯得尤為深刻鮮明。

無疑,森鷗外把事情降到了最低的風險。

也許會說,幹部大佐也沒有必要死。

森鷗外認為,相比起失敗帶過來的羞恥心帶來的記憶,疼痛和痛苦的記憶反而會讓人記憶更加深刻。森鷗外不會對他們開一槍,甚至也不會打他們一巴掌,罵他們一句,但是他要求要用最無法回頭的結果讓他們永遠記住這一夜。如果事情不是被他控制着,如果他們的局裏面出現了比他們更聰明的人,今夜或許他們保住了幹部大佐的命,卻丢失了自己的性命。

只有愚蠢的人才需要不斷地經過親身體驗,然後再明白道理。

聰明的人就該知道道理之所以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

廣津柳浪上次見到太宰治和夏目羽久在一起的時候,大概是一個月前,那次羽久坐在副駕駛位,這次他坐在後座上。兩個人沒有說話,如果遇到更溫暖一點的長輩,他們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久久沒有辦法從幹部大佐之死裏面走出來。但他們也沒有讨論,也不準備分享,要說的話已經在電梯裏面全部說完了。

羽久被放在一處公園,廣津柳浪還沒有來得及問需要回來接他嗎?太宰就搖下車窗,說道:“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從森鷗外的課上只學會了「害怕」和「服從權威」,那簡直沒有意思。森鷗外給羽久圍巾,明顯就是不管羽久歸來的時候是異能特務科的卧底,還是已經離開了那個異能特務科,森鷗外都認為,自己拿捏住了羽久。

“我明白。”

羽久神态平靜,像是他們只是在講天氣如何一樣;又像是遇到老師講解問題,老師問他懂不懂,怕被揪着不放,就用一句“我明白”敷衍了事。

太宰治張了張口,想再提點兩句,但沒有開口,自己就覺得自己累了,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煩人,也不像自己。于是,他把窗關上,讓廣津柳浪可以驅車離開了。

他們就這樣連再見也沒有說,就結束了道別。

羽久現在約見的是種田山頭火。上次他去找坂口安吾,兩人發生了需要種田山頭火來協調的對話。就是在那一次,羽久借機記下了種田山頭火的聯系方式,他不想一直都處在被動的位置上。

他們聊天的地點是在一處公園的長椅上。他們并沒有坐在同一把長椅上,相反他們坐在背靠背的長椅,目光望向截然相反的方向。這能夠方便他們一邊聊天,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

種田山頭火已經聽過羽久陳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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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安排幹部大佐死遁,隐瞞坂口安吾,向異能特務科上交報告,轉移澀澤龍彥給上級警官,再到陳述卧底計劃,羽久絲毫都沒有提森鷗外發現了他們計劃的事情,而是上交了由太宰治收集來澀澤龍彥的犯罪證據給種田山頭火。

種田長官聽明白了羽久的意思,就是指羽久會假裝心灰意冷,自己被迫加入港口黑手黨,徹底成為他們的卧底。但目前知道他還活着的人,而且依舊是卧底的就只剩下種田山頭火本人。

“那坂口安吾現在情況如何呢?”

種田山頭火的聲音沒有波瀾,仿佛就是例行問話而已,十分平和。

“目前為止,森鷗外并沒有注意到坂口先生的身份。”

一般卧底也不會是成對同時參加的,森歐外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針對夏目羽久身上,反倒對坂口安吾的定位設定為羽久的軟肋和弱點。

“但是為了降低坂口先生的嫌疑,我消失之後,他可能需要在這幾個月裏面向港口黑手黨提出辭職。然後,半年內都流連在各大賭場和黑市之中。森鷗外看重他的才能,但是他的疑心太重,會一直觀察,觀察期結束之後,我相信森鷗外會再來找他的。”

羽久不得不說,在這場卧底任務裏面,他連累的最多的就是坂口安吾。但他也知道怎麽補償他。至少整個港口黑手黨受到羽久恩惠的人對坂口安吾都很客氣。如果自己消失的話,他們應該會照顧自己的朋友。這前提是,「森鷗外不主動說,夏目羽久是卧底」。

“羽久,你真的想繼續卧底下去嗎?現在剛好是脫離港口黑手黨的時機。”

種田山頭火不得不說,夏目羽久能力很強,但是他做了太多沒有必要的事情。他的任務只是協助坂口安吾,但是他一次次把坂口安吾置于危險之中。再來,羽久把他從警校的那一套帶到港口黑手黨,強烈的正義帶來的天真讓種田山頭火光是在旁邊看着也心焦如焚。

“羽久,你不适合當卧底的。”

“我知道。”

從一開始,夏目羽久就知道自己不适合當卧底。他之前很多次就已經說過自己想要離開,只是他們一直在說,繼續堅持下去。羽久只是在服從而已。

種田山頭火被羽久的話給弄得頭腦混亂起來。

他一時間不知道,羽久的「我知道」指的是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對,還是這一切就是他刻意這麽做的,讓形勢就這麽發展下去,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逼異能特務科停止自己的卧底工作。

種田山頭火忍不住回頭看向羽久的臉——

羽久依舊很安靜地坐在長椅上。

種田山頭火覺得自己是在惡意揣測夏目羽久。

“如果您認為這是難得的機會,我就按照你們說的做。如果您認為我還是離開會比較好,那我也沒有辦法忤逆您的話。”

其實,羽久完全可以說森鷗外的事情對自己的要挾。但按照種田山頭火就更不可能會讓自己回去當卧底了。他現在要的就是那證明自己是卧底的一紙文件。雖然那只是一張紙,或者一串數據,有可能是一排編碼,但是沒有卧底身份的自己回到港口黑手黨,終究只是法外之徒,以後沒有機會再繼續當警察了。

羽久也有在想,如果自己繼續想當警察的話,勢必要抛棄自己在意的人的話,自己應該做這件事嗎?對他們來說,為了港口黑手黨的人,留在那裏,應該是不明智的。

夏目對這些都不知道答案。但他兩個都想要,他也相信一定可以找出一個平衡點。

“羽久,就到此為止吧。”

種田山頭火拍了拍夏目羽久的肩膀。

羽久能感覺到自己的肩膀重了重,聽到他離開,羽久頭也不回地說道:“我明白了。”種田山頭火離開時,他還給了羽久一張五百萬日元,也就是價值四萬五美金的支票,這相當于一年日本工薪族的平均年收入。

※※※※

離早晨的到來還有很長,夏目羽久卻很精神,一點睡意也沒有。

他自己走到海邊。夜晚的海水一點也不平和。潮水裹挾着像是猛獸低聲嘶鳴的聲音。在更遠的地方,漁船的引擎聲時不時從遠處傳來,空曠又遙遠。

百無聊賴下,羽久把支票折成紙飛機,往自己目光的前方擲了過去。不過風很大,還沒有往前飛,就調了一個彎,後面一個金發女郎只是一個擡手就将紙飛機接了下來。她的姿态就像是在富麗的迷宮花園裏面悠閑賞花的貌美冷豔的女貴族。羽久清楚地看到她指甲上塗着明豔飽滿的紅色指甲油,如同怒放的紅色鳳仙花一般靓麗又鮮活。

她對着羽久笑道道:“少年,我們又見面了。”

羽久用目光微不可見地掃了一下她與自己的距離,以及她身後沙灘上的腳印深淺,判斷她來了有多久:“你一直跟着我?”

“或者說,我看到你在和某個政府官員做交易的情形。”她說着,半捂着嘴笑了起來,“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一板一眼的小狗,沒想到你也是一只小狐貍。”

如果能說是交易的話,恐怕她只看到了給錢的部分而已。

羽久沒有回應她的話,繼續問道:“所以,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我是來實現你的願望的。你可以理解為我是圓夢師。”

“聽着像是真的。”

羽久的回應可謂是幹巴巴的。

金發女郎搖着手上的紙飛機,說道:“你需要錢?”

“我不需要錢。”

如果自己需要錢,當初拿到五千億,羽久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一筆巨大的贓款私吞,畢竟也有50億美元上下,這環游世界也可以有12500次來回。

“那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當警察。”

這句話一落,金發女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原來你是想要當一腔熱血為公義的警察。”

羽久以前可能是這麽想的,但是認識了中原中也之後,他就不那麽想了。羽久說道:“若是想要當熱血善良的人,任何職業的人都可以實現。但是警察卻并不好當。”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羽久不确定她問的是自己為什麽要當警察,還是問的是以為什麽當警察會難。

金發女郎想了一下,換了一句話:“你還記得,我之前問過你一個問題嗎?”

“說出你的名字。”

羽久對這個要求還記得挺清楚的。因為這很像是故事書裏面的,無論是召喚惡魔,還是需要神靈的幫助,對方說若是能夠說出自己的名字,就會成為對方的力量,或者實現自己的願望。

金發女郎說道:“所以,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我對你這方面的情報并不是很清楚,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羽久搖頭說道。

金發女郎倒是很有耐心,說道:“這确實是強人所難了一些。如果你能猜中我的職業的話,也可以從我這裏拿到一個獎勵。”

羽久不知道她到底想賣什麽關子,繼續說道:“那我盡量盡我所能。”

金發女郎微微颔首,做出一副任君表演的姿态。

“不看外表,單從脖頸和手的皮膚來說,你外表年齡是三十歲上下。你擅長利用自己的外貌來蠱惑人心,自信卻不自負,看似放縱,做事卻又小心謹慎,習慣觀察周圍,又可随意控制腳步步伐的音量,說明你經常處理暗處的工作,像是詐騙,偷盜,殺人,販賣情報等工作。”

金發女郎在羽久的聲音裏面抱起了手臂,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但是像你這樣吸睛的人卻是最近才出名,再加上明明為人忌憚,還能大大方方地在街頭出現,說明你并不是來自橫濱任何一個組織,不僅不畏懼任何黑幫,也不害怕官方組織。知道我與政府官員接觸,比起警惕,你的表現更多的是感興趣。這說明你非常擅長僞裝工作,也同高級政府官員有來往。那麽你所在的組織應該至少在國家裏面有影響力的,你的眼界才會那麽高,底氣才那麽足。”

“論在日本內的國際恐怖組織中,「黑衣組織」算是名列前茅,在日本暗網裏面的活動頻率也不低。有消息說他們喜歡收集各領域的有才能的人,其中信息通訊科技以及醫療是這裏面的重中之重。我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你的第一句話是「聽說這裏有一名很厲害的醫師」。所以,我可能會覺得你應該就是來招募人才的黑衣組織成員,并且你一個人行動,說明你應該是有代號,且深受組織信任。”

說到這裏,羽久停住了自己的話:“我同你說話不到十分鐘,對你的了解也就這麽少,說錯的部分,還請海涵。”

金發女郎原本想為羽久鼓掌的心情,被他最後一段類似顯擺一樣的話給澆滅了。但她也不至于變得冷漠。

“真是一點情報!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你确實猜中了。那按照約定,我得給你一個獎勵,等你長大之後,我請你喝一杯苦艾酒。”

“抱歉,我不打算成年之後,還繼續喝酒。”

且不說醉酒經驗很糟糕,羽久覺得酒很難喝。他再也不想碰酒了。

“會這麽想的,果然是個小孩子。”她頓了頓,說道,“我的代號是貝爾摩德。組織讓我來邀請你加入。”

“為什麽是我呢?我對醫術并沒有前瞻性的理論,也沒有前沿性的技術。你們圖什麽?”

“自然是圖你的騙術。”

羽久的腦袋裏面冒出了一個巨大的問號,要不是她還沒有說完,他就想要跟她說,她是不是認錯人了。

貝爾摩德說道:“你也不必裝模作樣,能夠黑白通吃,玩轉港口黑手黨這老牌黑幫和正派組織,做雙面間諜,像是這種小支票也可以當做普通白紙來玩,這都已經證實了,你應該就是是傳聞中可以騙取五千億日元的天才詐騙師。”

“……”

這誰放出去的消息?

他們怎麽得到這個消息的?

是森鷗外做的嗎?

“如果你能加入我們的黑衣組織的話,你想當警察的夢也不是不可以實現。”

夏目羽久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我要真是詐騙師,我可以自己僞造證明當警察,何必需要多此一舉地加入你們組織?”

貝爾摩德笑道:“那畢竟是一戳即破的紙老虎。我們組織可以讓你成為真正的警察,不會被人戳穿,除此之外無論你做什麽事情,上層都有人照應你。你應該會很喜歡吧?”

“……”

夏目羽久不得不說,自己确實是心動。

不過換句話就是說,黑衣組織想讓自己成為警局的卧底罷了。

“你可以仔細考慮看看。我這個周日上午十點有一趟去美國的飛機,如果你想要加入我們組織的話,在那個時候找我吧。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面試的測驗任務。”

貝爾摩德說完之後,将手中的紙飛機擲回給羽久。

羽久接過手,便把紙飛機捏成一團紙團。

“我明白了。”

貝爾摩德笑語嫣然:“等你。”

目送完貝爾摩德之後,羽久又仔細咀嚼起她的話。

現在異能特務科也辭退自己了,以後不曉得警校會不會繼續用精神病史來推辭自己畢業,又或者就算成為警員,也依舊是高級官員們博弈的政治工具,何不如幹脆現在就劍走偏鋒。

如果警校和異能特務科都不能幫忙,那麽加入港口黑手黨,又或者加入黑衣組織,只要能夠實現目标,方法是可行的,那不就好了。

說到底,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也許森鷗外就會這麽教。

不管怎麽樣,想法沒有付出行動的話,都是虛無的。

于是,夏目羽久走到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給諸伏景光。諸伏景光還正在被窩裏面睡覺,聽到電話鈴聲響起來,盯着未顯示電話鈴聲,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

“是景光哥嗎?”

“啊,羽久!”聽到羽久的聲音,諸伏景光整個人都精神起來,連忙檢查時間,發現是淩晨時分,說道,“遇到什麽事情了嗎?你沒事吧?”

羽久好得很,便說道:“沒有,就是想知道,你要不要國際恐怖組織黑衣組織代號是貝爾摩德的人的行蹤?我來報信。”

“???”諸伏景光覺得自己沒有睡醒,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剛才說什麽?”

“這周日上午十點,她有一趟去美國的飛機。橫濱沒有國際機場,所以她應該是去東京羽田機場。你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随時打配合。畢竟,我發現她非常擅長易容。我在場應該還比較好應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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