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三天後,謝子垣遮了臉與葉非羽一同走出大牢,他有黑紗覆面不覺得,葉非羽卻險些被陽光晃了眼,舉袖一擋,燦陽将他整個人耀出一層流光,謝子垣本還在為一時腦袋發熱答應了他而感到自己是個傻逼,此刻卻是半分也不覺得了。
西湖藏劍,君子如風,誠不我欺。
葉非羽适應了耀眼陽光後轉頭叫他,士卒将兩人的馬牽了來,謝子垣反應過來自嘲的想了想,谷中什麽美人沒見過,他那活人不醫的大師兄,說句冒犯的話是人間少有的美男子,此次他們要去求的秦大夫也是一等一的好容貌,便是他自己,不消說,谷內谷外也被無數姑娘惦記着,怎的能看一個男人看迷了眼?
謝子垣将之歸結于一時情迷,想好之後便坦然許多,翻身上了馬,葉非羽待他前走引路,方才跟上。
李典沒來送他,他身為天策,浩氣雙重身份在長安軍中任職甚是不易,不宜輕動,謝子垣深知其中利害,也不去怪他,只托了他手下心腹遞了個口信,也不敢留下絲毫證據。
兩人順利出了長安方才縱馬馳騁起來,謝子垣的騎術只是中上,葉非羽卻是其中高手,裏飛沙又是千裏良駿,放開馳騁後速度飛快,謝子垣追的心力交瘁,只得提氣喊道:“小少爺認路嗎!”
葉非羽缰繩一拉,速度銳減,不好意思道:“不認……”
謝子垣暈了一暈,道:“那你倒是放慢些速度啊。”
“……拘了幾日骨頭都軟了,一時沒忍住,謝兄對不住了。”葉非羽坦蕩答道,謝子垣氣喘籲籲地趕到他身邊,歇了片刻,兩人以常速出發,青岩離長安本來亦不遠,已能遠遠望見山影。
謝子垣喘勻了氣,忽而正色道:“小少爺,你于我秦師兄了解多少?”
葉非羽微微打了個寒戰,道:“只知三月大夫回春妙手,但性情孤僻,兩年前我出訪天策,彼時他在天策軍中任着軍醫,親見荊風在他手下被……折騰了好些日子。”
“秦師兄從前不是這樣,我十五歲正式拜師那年,弟子試煉中他獨以二十一歲之齡通過,是萬花谷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出師弟子,那時秦師兄人又溫和,醫術又好,好說話的很,大家都喜歡沒事賴着他,後來他發下誓願要懸壺濟世,一出谷便是三年,回來之後卻似變了個人一般,脾氣暴戾,對病人甚是苛刻,一句不聽便下重手整治。”謝子垣語氣中帶着些不易察覺的惋惜,“我怕你此次去了,将來若你那朋友再犯到他手裏會連半條命都難剩下。”
葉非羽蹙眉聽着,他并不知秦清言經歷,但以他兩年前在天策所見,秦清言實在并不像是個曾經“又溫和又好說話”的人,究竟是何遭遇能讓他性情改變至此?随即聽到謝子垣最後一句,心裏咯噔一聲,仔細想去确是如此,怕是荊風以後真是一輩子不敢見秦清言的面了。
謝子垣又道:“如今也管不了那麽多,你只将實情詳細告訴師兄,可別帶一字虛言,态度怎樣倒無所謂,他若願意給,便一定會給,若不願意,你拿劍刺他個對穿他也不會理。”
葉非羽點頭道:“我記得了。”
兩人自山中迂回而過,道路蜿蜒曲折,葉非羽一邊默記一邊想到,若是沒碰到謝子垣,可真是一輩子也找不到萬花谷的入口,幸而中間碰到他,三日無妄牢獄之災也算值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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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看見萬花谷口時也已黃昏,兩人轉過最後一個山彎,萬花谷景色倏忽撞入眼中,滿谷深紫蔚藍蓊綠,山水清峻,花木棲籠,三星望月黑白長幡招展,執事弟子已将暖黃燈籠點亮,猛一眼看去,只覺人在畫中。
葉非羽停了馬,深深呼吸一口萬花特有的混雜着花木濃香和藥石苦香的空氣,不舍得将目光轉開,口中對謝子垣道:“我原以為藏劍山莊平湖秋月,斷橋殘雪,九溪十八澗諸景已是人間絕色,今日一看,萬花谷竟絲毫不遜,先前乃是我井底之蛙了。”
謝子垣笑道:“萬花最美的是微雨之景,滿山藍紫之色化作輕盈霧氣,花木皆含煙凝露。谷中無狂風,無淫雨,無酷陽,亦從不下雪,無非晴雨兩種天氣,每次下雨之時,衆人皆不撐傘,相約漫步晴晝海,仙跡岩,逍遙林諸地,長歌對飲,詩酒相酬。”
葉非羽豔羨道:“若是此來能夠碰到是最好了。”
“若有雨景,在下便出一回血,以萬花谷中特産五年酒仙蘿自釀相酬葉少,如何?”謝子垣輕輕探身,款款相邀,葉非羽見他一頭長發被山風吹起些許,更映襯眉目風流迤逦,腦中竟不自覺有些昏沉,頭點了下去。
兩人對視正笑,忽聽得背後一個清冷微含煞氣的男聲道:“子垣。”
葉非羽見謝子垣的笑頓時凝在臉上,慢慢轉頭,瞳中映出一個青年男子身影,容貌自不必說,蒼白臉上并無太多表情,只是靜靜站立便無端顯出三分戾氣,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兩人同時翻身下馬。
“師兄。”
“藏劍葉非羽,見過秦大夫。”
秦清言哼了一聲,對謝子垣道:“怎的,被浩氣逼得無處可去,舍得回谷來了?”
“那個……呵呵師兄您也知道了啊。”謝子垣戰戰兢兢道,“也是想師兄您了嘛。”
“你當我是傻的?”秦清言面色不變,瞧了一眼葉非羽,聲音更冷了三分:“葉家的少爺又是何事?”
“秦,秦大夫……在下有個朋友名叫荊——”
秦清言剛聽到荊字便冷冷笑了一聲,打斷道:“荊風就這點膽量,有什麽事便叫個毛頭小子來當替罪羊?”
葉非羽卡住,半晌道:“他實是有傷未愈……”
“我治過的傷若此刻還未痊愈,想必是把藥丢了吧,是也不是?”秦清言與荊風相識多年,知道他怕自己要死,稍稍一想便知前因後果,右眉一抖,聲音倒和緩了一分:“莫非他以為我還是五年前的秦清言?自己做錯了事倒叫別人來替他,好大的膽子啊。”
謝子垣心道完了,他師兄若一直是那副冷冰樣子,事情反而好說,現下他放緩了語調,便是說明他于此事有了幾分興趣,接下來……可想而知。
葉非羽冷汗都快下來了:“秦大夫慧眼,如今他尚缺十四顆定骨丹,傷勢反複,每日十分痛苦……”
“他那是活該。”秦清言淡漠道,“我曾三次囑咐于他,定骨丹價值□□,便是賣了他也不值一瓶,他若丢了,便痛到死好了。”
葉非羽為難,秦清言一句把事說死毫無回寰餘地,他本不長于辭令,不由得悄悄看了一眼謝子垣。後者見他看來,硬着頭皮道:“定骨丹在谷外固然價值□□,那是因為出自師兄之手嘛,師兄當世名醫,區區幾顆定骨丹還不放在眼中吧?”
秦清言道:“我不放在眼中,便代表旁人也可以不放在眼中麽?葉家少爺,回去告訴他,定骨丹我多的是,可他若想要一顆半顆,便自己來萬花取,若他能入我藥房而毫發無傷,定骨丹我傾囊以贈,若不能,左右只是痛,也死不了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