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芸芸衆生

☆、芸芸衆生

人世間有許多事可以用莫名其妙來形容。在這種事面前,像道理,應該,本來這樣的詞統統都是胡扯,只有事實才具有意義。

比如死亡,比如仇恨,比如愛情。

假如單相思也能叫愛情的話。

風定思在他二十年的人生裏從來沒料到過自己有一天會一頭栽進單相思的溝裏爬都爬不出來,下山以前他覺得這種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其實他不僅覺得單相思是天方夜譚,連愛情也是。

所以他一下了山就栽進了溝裏。

那條溝的名字毫無疑問叫秦清言。

世傳青岩萬花谷有七項絕技,琴,棋,書,畫,醫,工,花,分別對應商羽,星弈,書墨,丹青,杏林,天工,芳主七脈弟子,随便拉出一個人來都是足可以依靠七藝在世間傍身立命揚名立萬的。風定思出身純陽宮,離萬花谷近的很,這些傳言自然是聽得耳朵起繭,他也不知道真假,旁人說了,他就信了。

反正跟他沒有什麽關系,他只是個修道習武的道士,風雅跟他不沾邊。

見了秦清言之後他才知道,萬花谷不僅有風雅,還有暴力。

軒轅社常年面對的敵人什麽成分都有,有的适合藏劍天策這樣的外功之王靠着蠻力使勁撸,有的适合冰心紫霞這樣的遠程控到死,但無論什麽樣多奇怪多兇殘多暴力的敵人,都躲不過秦清言那一杆在他眼裏一掰就折的判官筆。

風定思沒見過那麽大的殺傷力,他曾經悄悄問過軒轅社裏別的萬花弟子,說萬花谷的武學不是以單攻為主讀條為重點慢吞吞為特色的麽?那萬花了然的轉了轉筆說那是我們,秦師兄不是典型萬花。

那他是什麽?

隔壁家的萬花。

風定思沒理解隔壁家是什麽意思,他單純的以為這是一個與“暴力”“兇殘”相同意思的形容詞,于是他點了點頭,目光又追随了上去。

典型萬花追着他目光看過去,秦師兄正漫不經心的轉着筆,一蓬一蓬的墨水爆在對面臉上,爆一片死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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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你到底要何等藍顏禍水?給我們這群師弟妹留點活路?典型萬花捂臉。好不容易來了只咩,還沒三天就被你勾走了,多吃多占啊師兄!

風定思沒注意到旁邊人的心理變化,他只覺得——殺人也能殺這麽好看這不科學。秦清言說真的已經長得極好了,只是相比他自己倒也還未必及得上,但風定思卻覺得他一舉一動都好看舒服到了極點,好像純陽宮裏那些風姿翩然的鶴,或是偶然掠過雪峰之頂的鷹。

秦清言對自己不自覺間迷惑的芸芸衆生并沒太多知覺,大概只除了當年那個粉衫七秀女子和後來的風定思,因為唯有這兩者曾經站在他面前吐露過心聲,用的都是那樣一種熱切到了絕望的态度,甚至到了讓他感到畏懼的地步。

若不是他先遇到了荊風,大概會招架不住這樣濃烈而半分都不遮掩的感情吧。

風定思來表白的時候還不知道荊風的存在,他太心急,完全沒注意到什麽場合,更別說周圍人的目光,他急切的想要獲得那人的凝眸一眼,落在風定思這個人身上,不是落在“同屬一部的純陽弟子”身上。

他在路上叫住了秦清言,略微漲紅了臉,把二十年來點滴積累起的風骨氣場都丢到了九霄雲外,滿心只有馬上就要撞破心髒的急切,忽略了隐隐泛起的一絲不祥預感。

秦清言好脾氣地站住,詢問的看過來,卻在他張口的一瞬間忽然越過他看向了後方,目光由從容淡泊一下轉為欣喜溫柔,擺了擺手打斷了他還沒出口的話,大步走過他身邊,低低喚道:

“嘯寒。”

他倉皇的轉過頭去,見着了那個紅袍銀甲的天策将軍,年紀同他一般輕,長相俊朗端正,此刻臉上正泛起了一絲薄紅,應道:

“阿言。”

臉上的血色急速褪去,他不懂太多俗世感情卻絕不會誤讀那兩個人的眼神,那是信任,依賴,思念和愛情,濃稠熱烈的能夠燙傷人的皮膚。

那天戰場上的年輕萬花弟子不忍心的拉走了他,告訴他那是秦師兄家的小軍爺回來了。

他這才理解原來隔壁家的萬花不是形容犀利,而是形容歸屬。

二十歲的風定思以為自己是冷情寡欲的人,其實也并沒錯,他是孤兒,被于睿救上了純陽宮,學的是坐忘經參的是天地道,二十年來不知喜歡二字為何物,別的小弟子至少會為山下來的新鮮事物激動一番,唯有他會禮貌點頭,收下來然後轉送他人。

簡直就戳中了無數少女的心,所以他冷着一張臉也追随者衆多,新入門的師妹總是會從師姐那裏聽說許許多多他的故事,但從來沒有哪個師姐能說真正了解他,甚至連說得上話的也并不多。

風定思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直到一頭撞進忽如其來的愛情裏時他才發現,原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表達愛慕,更不知道如何向一個心有所屬的人表達愛慕,他甚至不知道這種愛慕是不是該說出口。

風定思學的所有東西中,從來都沒有掩飾情緒這一課,不到三天所有的軒轅社弟子都知道新來的那個好看如同畫上走下來一般的道長,看上了秦清言。

連荊風都知道了,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只有秦清言本人。

他很忙,忙着上戰場殺殺殺,回了營地就鑽回帳篷找荊風,腳不點地來去如風。風定思幾乎抓不到他空閑的時候,每次他站在秦清言面前想要說些什麽,總是會被他打斷或者聽到集合出戰的號角,于是便一次一次的錯過。

情緒日積月累,堆積如山,他開始焦躁,不安,輾轉反側,愈來愈多的夢到秦清言,直到一閉上眼便看到他的樣子。但無論夢到多少次,秦清言始終不曾看向他,他漆黑眼眸總是帶着溫柔的笑意,望着他身後不知什麽地方。

于是夢便驚醒,他大汗淋漓的醒來,心如擂鼓般失了節奏,卻只能獨自坐在黑暗中,感受汗水變涼貼在皮膚上,如同跳進冰水一般冷進骨子裏。

他覺得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終于在荊風再一次離營的某日,他找到了無所事事坐在房頂的秦清言,劈頭盡酢貊了在心裏藏了太久快要腐爛發酵的那句話。

他說:“秦師兄,我喜歡你。”

秦清言愣了一下,擡頭看他,發現這個平日裏溫潤清雅的純陽弟子眼睛裏竟有着熱烈如岩漿一般的光芒,翻湧,燃燒,發出幾乎灼傷人的熱度——

“诶?可是我有喜歡的人了呀。”他只能這麽回答。

風定思愣住了,他花了很久很久鼓起勇氣來說出這句話,卻忘記了提前想想對方會怎麽回答,他甚至沒有想過他會不會接受,只是一門心思的想要說這句話,想要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說,想要在秦清言找不到別的視線焦點只能看他的時候說。

現在他說了,但他拒絕了。

所以風定思一瞬間無所适從,他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說,如何做,他只是愣愣的看着秦清言,甚至來不及收斂眼中逼人的熱度。

秦清言也愣住了,他不知道為何這個道長只說了這麽一句話就再無下文,他等着他找個臺階下去,這樣他也可以加上一句“以後還是并肩作戰的兄弟”完美收場,對方卻只是死死的盯着他,好像忽然被定住了,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所以秦清言只能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風道長?”

然後他便看到那雙美麗如同傾盡了上天所有愛憐和善意才創造出來的眼睛一瞬間坍塌成為灰燼,哪怕他早已心有所屬,也不禁在心裏泛起了惋惜和疼痛。但那惋惜和疼痛只是如同在看一幅不小心潑濺上墨水的絕世佳作,與喜歡和愛毫無關系,

風定思覺得自己空洞的要漏風了,可他還是慢慢挺直了腰背,搖了搖頭,啓開仿佛從來沒有振動過的聲帶答道:“打擾了,見諒。”,說着轉身離去,他那般武功本來走在雪地也應踏雪無痕,卻硬生生踩碎了十數片屋瓦,一步一痕,步步見血。

風定思沒有在軒轅社中停留太長時間,純陽宮将他急召回去派往了浩氣盟,從此他再也未曾見過秦清言,直到謝子垣重傷唐岱失蹤的那年,秦清言急匆匆趕到浩氣盟救他師弟,風定思遠遠地見到了那個本以為已經模糊于記憶中的身影,溫柔從容不再,滿身皆是戾氣。

那一瞬間他幾乎是恨荊風的,他不僅毀了秦清言,也毀了風定思整個青年時代唯一的夢。

可那還是秦清言啊。

是那個随着融天嶺的紅土,岩漿,神像一同鑄在他心裏,餘生再也沒能忘掉的秦清言啊。

二十五歲的風定思終于不再覺得愛情是天方夜譚,他知道那是刀口舐蜜,是如入火宅,是……畫地為牢。

他終究成為了對秦清言而言的芸芸衆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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